第11節
謝殊一見到他,頓時努力做出感動狀:“啊,仲卿,你來了就好了,我就快頂不住了?!?/br> 衛屹之忍笑道:“哪里的話,你已經以一當百了?!?/br> 謝殊明白衛屹之的想法,也就確定自己已經安全了,頓時松了口氣。她也不開玩笑了,詢問了一下沐白和其他世家的情形,得知王敬之應該很快就會過來,不動聲色地盤起雙腿,將腳藏在腿下。 沒辦法,現在只穿著中衣,沒有衣擺可以遮啊。 衛屹之見天色將晚,取了火石生了堆火,叫她將衣服脫下烤一烤。 謝殊哪肯,只說衣服早就要干了,用不著。 “你規矩還挺多?!毙l屹之不知道她是女子,也就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情,不然至少也會脫了外衣給她擋擋風。 謝殊顯然也不把自己當女子,毫不矜持,四下看了一圈,對他說:“不知這山里有沒有野味,我已經餓了?!?/br> 衛屹之搖搖頭:“就算有也不能烤,你想把那群人再引來嗎?到了晚上王敬之還不來,這堆火也一定要熄掉?!?/br> “說的也是?!敝x殊失望地嘆氣。 衛屹之起身道:“我去找找看有沒有其他可吃的東西吧?!?/br> 小村荒山,哪里有什么可吃的。衛屹之返回時手中拿了兩只山芋,跟謝殊說:“山下有個老伯自家種的,去年的了,但好過沒有。趁天沒黑丟火里烤一烤吧,這東西沒野味味道大,應當不打緊?!?/br> 謝殊很驚喜地接過來,笑道:“這東西生吃也好吃,你沒嘗過吧?” “我只在行軍打仗的時候吃過烤熟的?!毙l屹之在她身旁坐下,反問了句:“你嘗過?” “當然,當初我在荊州時,有半年都靠這個果腹,什么吃法都吃遍了,連皮都能做出幾樣菜來?!?/br> 衛屹之被她說得忍不住笑起來,忽然一愣:“荊州?我記得八年前荊州大旱之后蝗災,顆粒無收,饑民遍野,你便是那時候回的謝家?” 謝殊怔了怔,扯了一下嘴角:“你連這個都知道?” “你忘了荊州就靠著武陵郡嗎?” “啊,說的是?!敝x殊低頭洗山芋,默不吭聲。 那已經是太久遠的回憶了,龜裂的大地,漫天的飛蝗,饑餓的呻.吟…… 她和一群小伙伴一起去很遠的地方偷山芋,每次都像是去行軍打仗,那是當時最高貴的使命,因為每個人都擔負著家庭存亡的重擔。 后來伙伴們一個個不見了,有的餓死了,有的被賣了,還有一個偷完吃的逃跑時被逮到一頓痛打,落下了傷,拖延了幾個月病死了。 人命不值錢,值錢的是食物。 那段記憶太慘烈,她已經不想再記起。 只能說謝家人出現的太是時候了,在她和母親走投無路的時候,送來了一線生機。 “如意,我好像從未聽你說起過你的母親?!毙l屹之見她洗了大半天也沒洗好,忍不住拉回她的思緒。 “我母親……”她坐直身子,沖他笑了一下:“八年前就過世了?!?/br> 衛屹之被她的笑弄得愣了一下,那并不是她往常慣有的笑容。 “是我唐突了,對不住?!?/br> “沒事,都那么久了?!?/br> 衛屹之雖未親眼見識過那場蝗災,但也有所耳聞,再看謝殊,多少有些不同。 “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以后定會諸事順利的?!?/br> 謝殊地給他一只山芋,哈哈笑道:“我只想眼前這事順利過去就行?!?/br> 衛屹之接過來咬了一口,細細嚼下,清脆甘甜,這東西居然喂養出了當今丞相。 他看一眼謝殊,恍然發覺自己似乎從未了解過此人。 十三章 王敬之還沒來,追兵竟折返了。 之前找來的那些人可能笨,那個吊梢眼卻不好糊弄,找了幾圈無果,就猜是被騙了,于是又帶著人殺了個回馬槍。 謝殊聽到人聲,連忙兜水撲滅火堆,夕陽將隱,四下陷入昏暗。衛屹之卻還在不慌不忙地品嘗山芋,他似乎剛剛發現這東西生吃的妙處,吃的還挺香。 山太平緩,要沖上來快得很,不多時吊梢眼就到了跟前。 “果然在這里,快逮起來!” 眾人蜂擁而上,剛到跟前,倏然一陣破空風聲,當前兩個大漢仰面倒了下去,衣襟被劃出了一道大口子,鮮血汩汩而出。 衛屹之手一抖,長鞭游蛇一般收回。 吊梢眼被他的身手唬住了,但為了保命也顧不上了,大手一揮道:“一起上!” 衛屹之丟下山芋,霍然起身,一手挾起謝殊,一手甩鞭,數十大漢被他抽的倒地不起,他勢如閃電,輕輕松松拓開道路,向山下疾行而去。 吊梢眼捂著被抽腫的臉頰捶地大呼:“快追?。?!” 謝殊被送到馬上方才回神,托起差點掉下的下巴,干笑道:“仲卿果然好身手,不想在蘭亭無緣得見的武藝在此見到了?!?/br> 衛屹之翻身坐到她身后,“你倒還有閑心說笑?!闭f完狠抽一下馬匹,離弦之箭一般朝遠去奔去。 謝殊幾乎被他整個攜在懷里,不自然地動了一下.身子。 后方的追兵因為不敢張揚,沒用車馬,腳程本來是趕不上衛屹之的,但陸熙奐親自帶人來了。 他回去后久未得到消息便知事有變故,聯合顧家人馬來援,得知謝殊剛被救走,氣得臉色鐵青,當即命人急追。 這次的人不是先前那些裝作家丁的莽漢,訓練有素,雷厲風行,身騎烈馬,分成雙股自兩翼側抄,很快便將謝殊和衛屹之圍住。 “一路往前,千萬莫停?!毙l屹之在謝殊耳邊低語一句,將韁繩遞在她手里,而后搭箭前指,三箭連發,連殺三人。 謝殊騎術不精,硬著頭皮沖過豁口,心有余悸。 眾人被這下駭住,士氣大減,一時猶疑,速度慢了下來。 陸熙奐遠遠看到,要親自去追,被顧家公子顧昶拉?。骸按巳松硎至说?,不懼你我威嚇,只怕不是等閑之輩,還是讓手下去追,出了岔子也好推托?!?/br> 陸熙奐覺得言之有理,不再親自前往,只在后方跟隨,讓手下繼續賣力。 大家只好硬著頭皮繼續上。 衛屹之一路疾馳,身后追兵如影隨形。他囑咐謝殊握好韁繩,回身又是一箭,正中領頭之人的馬匹。 馬失前蹄摔倒在地,后方急行而至的人馬被絆地摔了一地,但沒受影響的人依舊緊追不舍。 “丞相!” 遠處傳來了呼喚,謝殊瞇眼望去,昏暗的天色下,前方的人寬衫大袖還未換下,不是王敬之是誰。 “姓王的到了!”陸熙奐看到那浩浩蕩蕩的府衙軍,氣悶地摜了馬鞭。 功敗垂成。 顧昶臉色陰晴不定:“真是見鬼,明明手無縛雞之力跟個娘們兒一樣,這么多人竟拿不下他!” 這時謝殊忽然勒馬調頭,大聲喊道:“前方可是陸家公子陸熙奐?本相被賊人追擊,請陸公子出手相助!” 顧昶詫異道:“他知道是我們干的?” 陸熙奐也很驚愕,但還不至于慌亂,咬了咬牙道:“罷了,鬧大了我們也沒好處,反倒打草驚蛇成不了事,丞相既然給了個臺階,不如順著下吧?!闭f完驀地大呼一聲:“哪里來的流寇膽敢傷我大晉丞相!”而后一揚手,命身邊手下前去逮捕自己人。 謝殊故作感激,遙遙朝二人拱手致謝:“多謝陸公子出手相救?!?/br> 陸熙奐強顏歡笑,遠遠回禮:“丞相言重了,這是應該的,我們二人偶然經過,哪能見死不救呢?!?/br> 王敬之看出了端倪,打馬過來道:“丞相受驚了,這些‘流寇’要如何處置?” “刺史處理吧?!?/br> “是?!?/br> 陸熙奐和顧昶眼睜睜看著自己人被府衙軍押走,死死揪住韁繩,憤懣難當,踟躕許久,終究沒有上前,草草告辭離去。 這是個啞巴虧,只能認栽。 天色昏暗,王敬之直到此時才看清謝殊身后坐著的是誰,吃驚道:“武陵王怎會在此?” “說來慚愧,本王一時貪圖玩樂,行獵至此,竟路遇謝相,也是趕巧了?!?/br> 明明親眼看著他走的,結果他卻出現在了這里,王敬之少不得懷疑,但見他此時手握長鞭,背負長弓,又的確是打獵的模樣。 他當做什么都不知道,見謝殊此時形容狼狽,忙吩咐下人去牽馬車過來。 衛屹之翻身下馬,扶謝殊下來,天色昏暗,但他目力極好,無意間瞥見了她穿草鞋的腳,不禁一怔。 那腳趾圓潤白嫩,穿草鞋比她穿靴子時要小很多,雖只看了兩眼,但感覺比起女子的腳也毫不遜色。 但他很快就壓下了這心思,若是被謝殊知道他有這想法,那就是冒犯了。 回到王家,王敬之下令不可妄議此事,而后命令婢女好生伺候謝殊梳洗更衣。 但那群婢女都被丞相趕出了房門。 謝殊身心俱疲,在浴桶里就差點睡著了,后來還是謝冉來求見才把她從半冷的洗澡水里解救了出來。 謝殊收拾妥當,打開房門,謝冉先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才走進門來,低聲道:“好在有驚無險,若是丞相遇險,謝家危矣?!?/br> 還有句沒說出口的話是,他也危矣。 謝殊坐去案后,示意他也坐下:“此事是南方士族所為,但他們的目的應該不是要我的命,否則一早就下了手?!?/br> 謝冉替她倒了杯茶壓驚:“那丞相可知他們的目的?” “也許回去問一問樂庵便知了?!?/br> “樂庵是他們的人?” “必然是,否則這一切發生的也太巧合了。樂庵的目的是讓我與武陵王互斗,等到了會稽,南士得手,武陵王就理所當然的成為替罪羊了。屆時朝中文武二臣皆除,王家也被拖入渾水,北方士族必然亂作一團,南方士族本就實力強盛,想做什么就容易了?!?/br> 謝冉皺眉道:“若是如此,那不是更應該除了丞相嗎?” 謝殊搖頭:“他們沒對我下殺手,肯定是因為我還有用,想必要做的不是小事?!?/br> 謝冉見她將事情細細分析與自己聽,便猜到了幾分:“丞相可是要我去審問樂庵?” “你一個人還不夠?!敝x殊忍笑道:“帶上沐白,他最喜歡頂著謝家人的身份欺壓別人了?!?/br> 謝冉也忍不住笑起來:“他那是忠心,剛剛得知丞相回來還吵著要過來見您,被大夫灌了幾碗湯藥,剛剛睡著?!?/br> 謝殊嘆氣:“人沒事就好?!?/br> 何止沐白,丞相平安回來,其他世家也紛紛按捺不住要來探望。畢竟那是丞相,出身再不好,再不被人喜歡,也是百官之首。連皇帝都奈何不得的人物,他們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