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謝殊坐在書房里喝茶,聽了沐白帶回來的稟報,挑眉道:“這個武陵王還挺神秘?!?/br> 沐白堅持立場表達不屑:“故弄玄虛罷了!” 謝殊咂咂嘴,又道:“看來還真是個美男子?!?/br> “切,連公子您一根腿毛都比不上!” 謝殊贊賞地看他一眼:“還是你有眼光?!?/br> 武陵王這一回都,皇帝開心了,據說當天就召了他入宮促膝長談,一談就是一宿。 他們一宿沒睡,謝殊也好不到哪兒去?;实垡曀缤壑嗅攔ou中刺,武陵王又跟謝家有仇,這兩個人湊一塊兒,只怕都給她準備了不下幾十種死法了吧? 唉,作孽,這日子要怎么過喲。 皇帝累了一宿,第二日早朝便停了。謝殊這下倒是很感謝他,至少不用一大早起床束胸了。 剛歡快地蹦跶出門,沐白幽幽迎上來說:“公子,武陵王剛剛派人將您送的禮品退了回來?!?/br> 沐白早被“謝家大晉第一”的觀念洗了腦,一點兒不覺得送禮給武陵王是巴結示好,絕對是施舍,所以現在人家退了禮,他就覺得萬分不爽,就差提議謝殊去跟武陵王對干一架了。 謝殊琢磨著武陵王八成是在跟她劃清界限,撇了撇嘴道:“算了,隨便他吧?!?/br> “公子……”沐白無比哀怨,您倒是上進點兒??! 這之后武陵王一直很低調,借休整之由連著好幾日都沒早朝。本來謝殊以為暫時是見不著他了,但皇帝陛下實在是個sao包,很快就按捺不住要顯擺自己有了幫手,下令在宮中設宴為武陵王接風洗塵,百官必須到席。 謝殊在房里準備,本想著朝服去,后來一想,武陵王都跟自己劃清界限了,何必給他面子?該擺譜的時候就擺譜,遂叫沐白給自己取了便服過來。 沐白那叫一個精神振奮,對她昂揚的戰斗力表示萬分支持。 宴席定在酉時,謝殊故意掐著點去,剛至宮門,百官已然在列,齊齊整整朝她行禮。 丞相有特許,可以駕車入第一道宮門。謝殊坐在車輿里徑自經過,連臉都沒露一下。老爺子給的資本不用白不用,這種時候當然要抓住機會狐假虎威。 至第二道宮門,謝殊下了車,已有宮人來迎,沐白便退走了。 她剛舉步要走,自內宮方向緩緩駛來車駕,想必是哪位皇子。不多時,那車上走下來一個十一二歲的男童,正是當今圣上第九子。 謝殊整了整裝:“參見……” “呸!”九皇子狠狠啐了一口,打斷了她的參拜:“不過就是個私生子,裝模作樣的出入宮廷,你也配?” 左右大驚,謝殊自己也有些吃驚。九皇子最得皇帝寵愛,平日里恃寵而驕,但敢當眾奚落她還真叫人意外。 她想了想,恍然記起以前皇帝提議過廢太子改立九皇子,但被謝銘光阻撓了。 難怪,這又是個仇人。 九皇子猶不解氣,與她擦肩而過時狠狠撞了她一下。謝殊猝不及防,一下栽倒,衣裳剛好掛在車輪上。 旁邊的宮人嚇得半死,慌忙來扶,忽而又退了開去。 謝殊正詫異,一只手托著她站了起來,只是她的衣角被輪子上的釘子絆著,一起來就“嘶啦”一聲裂開了。 “……”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轉頭去看那人,卻見眼前劍光一閃,頓時嚇得脖子一縮。 然后,然后她被纏在車輪上的衣角就被劃開了。 “參見武陵王?!弊笥覍m人跪了一地。 好嘛,謝殊抽嘴角,一上來就割袍斷義,實在是太好了! 第二章 武陵王竟也沒穿朝服,一身蓍草紋繡滾邊的霜白袍子,烏發未束成髻,長身玉立。偏偏這等悠閑自得之態,腰間還佩著柄長劍。 皇帝真是偏心地過分啊,居然還允許他佩劍行走宮中。謝殊剛剛腹誹完,武陵王已將劍收起,轉頭看了過來,她微微一怔。 人道武陵王衛屹之自幼便被稱作玉人,原本在她這里也只是個說法,此時見到真人才當真有此感受。 眸如點漆、眉似遠黛已不足以形容,他只是這般站著,便有叫人移不開眼的本事。衣帶當風,廣袖鼓舞,自有一番風流氣韻,只一記眼神也叫人從心底蜿蜒出諸多遐思來。 據說建康曾有人贊其“遠山出岫之姿,皎月出云之貌”,果真是當得起的。 “謝相有禮?!毙l屹之抬手行禮,舉止端雅。 謝殊的視線在他臉上掃了一圈,忍痛推翻了沐白對他的評價,回了半禮:“武陵王有禮?!?/br> 一旁的九皇子看得很不爽,沖過來拉衛屹之:“仲卿哥哥,你做什么幫他?此等jian臣……” “殿下還是快些去見陛下吧?!毙l屹之朝身邊宮人使了個眼色,九皇子立即被哄走了。 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謝殊的衣擺,和顏悅色:“方才本王也是無奈之舉,謝相莫怪。不知謝相可備了衣裳,本王車駕上倒是有一套,只是怕謝相嫌棄?!?/br> “怎么會呢?”謝殊皮笑rou不笑,“只要武陵王不嫌棄本相就好了?!?/br> “哪里的話,謝相太客氣了?!毙l屹之始終笑瞇瞇的,立即吩咐宮人請謝殊去自己的馬車上更衣。 謝殊道謝離開,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樣。 她自己的車輿氣派豪華,沒想到衛屹之如今身為武陵王兼大司馬,座駕卻才只是一個五品官的檔次。 嘖,若不是真的品性高尚,便是故意做出來跟她對比,一個賢王一個佞臣,高下立分。 狡猾??! 謝殊命宮人守在車外,登上車去換衣。車內果然備了衣裳,還是嶄新的,不過料子著實普通。但即使如此,比起她還未進謝家大門時所穿的也要好多了。 她微微一笑,毫不遲疑地換上。 到了設宴的通光殿,唱名的小太監險些沒認出謝殊來。 衛屹之比她高了半個頭,肩膀也比她寬闊,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越發寬松,反倒更顯風流。不過這料子和做工,分明是庶民的衣服吧? 謝殊并未理會,徑自邁入殿內。 這一番耽擱,先前落在她后面的官員們已從別門入殿,紛紛落座。此時見她進來,個個都大張著嘴震驚凌亂了。 謝殊不慌不忙,右手輕抬,攏著朱唇輕輕一咳,左右立即驚醒,個個起身向她行禮。 帝王端坐上方,見她這般裝束,皺眉道:“謝相,你來遲也便罷了,怎的著裝如此不莊重?武陵王剛剛歸都,你是百官之首,這便是待客之道?” 謝殊自然明白他是在挑撥,盈盈一笑,雙眸璀璨,掃向衛屹之。他也自案后抬眸看她,笑意盎然,絲毫看不出敵意。他身旁坐著的九皇子卻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住笑容,就差放聲大笑了。 “陛下恕罪,微臣入宮途中遇著些事情,不慎刮破了衣裳,這才耽擱了。這身衣裳還是武陵王所贈,微臣那個感動啊……”謝殊搖頭晃腦,“武陵王如今身兼大司馬,位高權重,竟然生活如此樸素,不僅馬車造的普通,連衣裳也與庶民無異,不愧是我大晉良臣,微臣真是越想越欽佩,深覺陛下當賜其黃金千兩以示嘉許?!?/br> 皇帝莫名其妙,明明是她欽佩,怎么要他出錢? “黃金千兩就不必了,陛下厚愛,微臣早已銘記在心?!毙l屹之接過話,立時寬了皇帝的心。他上下打量一番謝殊,眉眼間笑意愈深:“這身衣裳穿在謝相身上倒也適合,尤為貼合謝相的氣質?!?/br> 四下一片寂靜,九皇子卻終于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官員里也有人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是很快又生生壓了下去。 謝殊早就知道自己出任丞相不僅惹了皇帝和幾大世家不滿,就連謝銘光那些心腹當中也有人不滿,所以衛屹之這一回來,立即就有人開始動搖觀望。 身份的確是個問題,但她連女扮男裝都敢,這點血統問題簡直就是小菜一碟了。 “此話當真?”她不僅不生氣,反而還很興奮,“誰人不知我大晉朝風流名士,除了瑯邪王敬之便是您武陵王。如今我穿著您的衣裳被您本人夸贊若斯,當真是受寵若驚。不想本相俗陋至此,竟還能入得了您的眼,慚愧啊慚愧?!?/br> 眾人再不好取笑。 謝殊說完便朝左首位置走去,緩步款款,不似處在廟堂,倒似走在十丈竹林,周遭落英繽紛,她卻不沾紅塵,似一介世外過客。 衛屹之幼負盛名,眼比天高,此時也不禁多看了她幾眼。待她在位置前停下,忽而側目看來,手中折扇輕展,遮了輕勾的唇角,只露出一雙粼波隱隱的雙眼,竟叫他微微失神。 不愧是陳留謝氏之后。他斂眸望進酒盞,唇邊帶笑。 酒過三巡,皇帝卻還記著謝殊要套他黃金的仇,便提議要找個樂子,這事就由丞相出頭。 這廂九皇子也沒放過謝殊呢,他與衛屹之交好,認定謝殊方才是得了衛屹之的好處還賣乖,有意替他出氣,便提議道:“父皇前日不是還說起朝臣年年都講政績?依兒臣看,還得講一講風評。今日百官在列,武陵王又恰好歸都,我們不妨來評一評這朝中最當得起‘好’字的大臣是哪位,如何?” 這話要是皇帝或者任何一個官員提都不合適,但九皇子年紀小,又一向受寵,在座眾人自然也不好說什么。 官員們也有數,今日的主角是武陵王,他的名聲好的很,屆時只管推舉他準沒錯。 不過面前還坐著個謝丞相呢,事情不太好辦啊。 謝殊心里只覺好笑,滿朝文武誰不知道她是jian佞之后,如今行的也是jian佞作風,“好”字還真的是跟她八竿子也打不著。九皇子這是欺負她上癮了呢。 偏生皇帝也不讓她省心,頭一個就問她:“謝相既是百官之首,便由你來說說,這滿朝之中,何人當得起一個‘好’字???” 百官齊齊松了口氣,這種事誰開口誰倒霉,還是讓丞相自己說好。 謝殊也不起身,朝皇帝拱了拱手,一本正經道:“微臣覺得這滿朝之中,當得起如此風評的人,只有微臣自己?!?/br> “噗!”九皇子一口酒水全噴了出來,一張臉青紅皂白好不精彩。 衛屹之卻仍舊只是微笑,手中酒杯擱了下來,仔細盯著她,似乎來了興趣。 皇帝被她的厚顏無恥震驚了一下:“怎么說?” 謝殊撩袖執了折扇在手中,神情坦然自若:“陛下也知道微臣身份低微,自入朝以來不知遭了多少白眼??墒俏⒊寄??不僅沒被流言蜚語打倒,還時刻秉持丞相之責盡忠職守。微臣難道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勵志典型么?如何當不起這個‘好’字?”她說的甚是動情,眼波一轉,隱隱含淚,差點叫皇帝也心生惻隱。 大概是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皇帝一時間也啞口無言了。 謝殊霍然起身道:“為防有人說本相狡辯,今日不妨來個票選。諸位大人也不用寫上姓名,覺得誰當得起這個‘好’字便將他的大名寫在紙上就是,屆時由九殿下親自唱票,陛下親自公布結果,也算公平不是?” 大家都不敢吱聲,衛屹之倒開了口:“聽起來倒是很有意思,陛下以為如何?” 皇帝干咳一聲,武陵王的面子多少要賣,便點了點頭:“那便這么辦吧?!?/br> 宮人們端著筆墨紙硯魚貫而入,倒也迅速,很快便有了結果。 九皇子站在皇帝面前一個個唱名,皇帝身邊的祥公公負責記錄,最后一清點,出乎意料,還真的是謝殊,堪堪多出武陵王一票。 “不可能!”九皇子氣得甩袖下了臺階,皇帝也皺起眉頭,只有衛屹之和謝殊二人面不改色,仿若現在討論的不是他們倆人。 這下氣氛變得很是微妙,皇帝漸漸感到了無趣,一場宴會沒討到好處,還讓謝殊大出風頭,龍心不悅,很快便借口頭暈提前離席了。 謝殊見狀也立即告辭。她是丞相,要擺譜也叫人無可奈何,只是惹得九皇子愈發不快。 “庶民之后就是不懂規矩!” 衛屹之端著酒盞抬眸望了一眼她急匆匆離去的背影,但笑不語。 謝殊一路疾走,連宮女們拋的媚眼也顧不上,剛出宮門,沐白迎了上來,她急急吩咐道:“筆墨伺候?!?/br> “是?!便灏缀敛煌享?,扶她上了車輿,點亮燈籠,找出筆墨紙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