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白伊瀾一把擁住她,無力地閉了閉眼,“聲聲,謝爺爺這么大年紀了,總歸是有這么一天的?!?/br> “我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可我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br> 老爺子快九十歲了,近來身體狀況就不太好,身邊人的人心里多少有點數,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僧斶@一天真的來臨了,誰都受不了。 梵聲還是過完元宵去看過老人家,后面這幾個月她忙于工作就一直沒去過謝家。 沒想到那天竟是她見謝爺爺的最后一面。 離別永遠來得猝不及防。 一下出租車,梵聲一路狂奔,愣是將高跟鞋跑出了球鞋的既視感。 生死場特有的消毒水味道直灌鼻腔,眼前全是烏泱泱的人流,一抹抹刺眼的白見縫插針似的不斷往眼睛里鉆。 手術室外一大群人哭成一團,謝予安孤零零地蹲在角落里,背靠著墻,眼睛通紅。頭頂冷白的燈光照在他身上,他面容清瘦,顴骨突出,下巴遍滿青色的胡渣,頹廢而無助。 他沒有哭,眼睛通紅,一星半點的水霧都看不見??杀砬楸瘧Q,像個做錯事,手足無措的孩子。 他很少這樣,一直以來他都是最溫和,最冷靜的人。他現在的樣子和過去完全判若兩人。 果然,沒有人能夠坦然地直面死亡。 梵音紅著眼睛說:“姐,你快去陪陪姐夫,他肯定難過死了?!?/br> 梵聲悄悄地走過去,蹲在他面前,徑直握住他的手,眼流滿面,“予安,我來了?!?/br> 男人的手冷冰冰的,幾乎沒什么溫度,他整個人都在瑟縮顫抖。 他緩緩抬起頭,絕望地看著梵聲,嗓音嘶啞難耐,“你來晚了,爺爺走了……”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來晚了,我不該去淺都的,我要是不去淺都,我就不會錯過見謝爺爺最后一面……” 梵聲眼睜睜地看著他一點一點抽出自己的手,語氣近乎冷漠,“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br> 他緩慢地站起來,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了樓梯口,推開了樓道的門,進去了。 直到這一刻,梵聲才無比真切地意識到她是真的失去謝予安了。在他人生最無助絕望的時刻,他已經不再需要她了。他寧愿選擇一個人扛,他也不要她的陪伴,他冷漠地推開了她的手。 梵音和吳起等人都已先行離開,沒有人注意到這里發生的一切。 梵聲僵愣在原地,眼神痛苦。 滿腔的痛楚席卷而來,她心痛難忍,眼前大片大片虛白,燈光刺得她雙眼隱隱生疼。 蹲得久了,乍一站起來,腦子暈眩,雙腿也有些麻。 樓道口,隔著一扇虛掩著的門,里面傳來男人壓抑克制的哭聲,一聲一聲…… 梵聲只看到一個瘦削單薄的身影,他整個人掛靠在欄桿上,白襯衫的一個角從西裝褲里逃脫而出,被風吹得簌簌搖擺。 他好像一下子被抽光了精氣神,沒了支柱,只剩下一堆皮rou。 梵聲緊緊盯著那個身影,維持了好久好久。那個身影漸漸變成了虛空中的一縷白影,風一吹就散。 她的眼睛好像看不見了。 *** 謝家人很快舉行了老爺子的葬禮。 天空中飄起了毛毛細雨,風也斂息,靜謐無聲。 葬禮現場滿目黑白,莊嚴肅穆。 正中央遺像上,老人家慈眉善目,面帶微笑,雙目凝神。 梵聲遠遠看著遺像,她覺得謝爺爺還未離開,他的音容笑貌猶在。 長到這么大,她已經直面過不止一次死亡。十年前父母離開,痛是痛的,但更多的是埋怨。她埋怨父母自私,為了逃避人世,自私地選擇自殺,留下她和meimei孤苦無依。 而這一次,她唯有心疼和滿腹的遺憾。 謝予安身為唯一的孫輩,他負責cao持葬禮的一應事宜。 短短幾日,他好像光速清瘦了,下巴明顯變尖了,整個人rou眼可見地憔悴了。 幾乎瘦的不成樣子,梵聲感到了一種突兀的陌生。 他的精神狀態看上去非常糟糕,黑色的瞳仁周邊布滿紅血絲,他好像好幾天沒睡過覺了。下巴的胡渣又長了一些,微微泛青。眼神空洞無神,一應動作機械又麻木。 梵聲和meimei一起上前吊唁老先生,將菊花有序放下去。 謝予安看她的目光毫無波瀾,淡淡的,跟其他的吊唁者一樣。 從此以后大概真就形同陌路,見面不識了。 梵聲忍著那股疼,默默地退到一旁。 老爺子葬在西郊墓園。遠在郊區,遠離人聲鼎沸的市中心,獨享一片寧靜。 宛丘近郊多的是連綿不絕的小山丘,縹緲暗淡的雨霧中,遠山青黛,草木青蔥,入眼皆是成片成片的綠意。 剛過了清明節,春色愈發濃烈。 眾人撐著黑傘,在無數壓抑克制的哭聲中送別了老人。 稀稀疏疏的雨絲,模模糊糊的哭聲,纏纏綿綿的悼念,隨著人群的散開,一切終止。 人死燈滅,一縷灰,一抔黃土,銷聲匿跡。 只有在親人的心中,逝者永遠都在。 這一刻,梵聲難以避免地想起了未來自己的葬禮。 眼前這些人應該都會在,除了她自己。 隨后眾人有序離開。 白伊瀾著急趕飛機,和梵聲匆匆道別后就先離開了。 事發突然,她臨時請假回來送老爺子,她趕著回淺都,手頭一大堆的工作等著她做。 梵聲等到最后,見謝予安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她估摸著他還要再跟老爺子說說話。 韓慧女士悄聲叮囑梵聲:“梵聲你多陪陪他,和他說說話,別人的話他都聽不進去。他兩晚沒睡了,壓根兒就沒合過眼?!?/br> 她不免露出一抹苦笑,現在他應該也聽不進去她說的話了。 不過她還是愿意陪著他,哪怕不說一句話,安靜地陪他待著也是好的。 梵聲溫聲細語,“韓阿姨,您先和叔叔回去吧,我陪著他?!?/br> 謝予安站在墓前,始終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如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他沒撐傘,雨很小,可飄得久了,雨水一點點積聚,還是暈濕了雙肩,西服的顏色變得更為深沉了。 黑衣,黑褲,黑鞋,一身黑,連襯衫都是黑色的,暗沉的顏色徹底融入陰郁的天色。 梵聲舉著黑傘,橫過他頭頂,自己大半個身子都暴露在傘外。 他不動,他也不動,一座雕像變成了兩座,跟門神似的。 墓園很靜,靜得有些可怕。梵聲甚至能夠聽到謝予安手表指針走動的聲響,她覺得這一定是自己的幻覺。 “你走吧?!钡统涟祮〉纳ひ糌W皂懫?,打破了長久的沉寂。 梵聲下意識拽緊傘柄,提了口氣,不緊不慢道:“我陪你待會兒?!?/br> “用不著你陪!”男人的語氣生硬又蠻橫。 梵聲不為所動,也不吱聲。 “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br> 跟那天在醫院里一樣,急不可耐地推開她的手,不允許她靠近。 梵聲忍著心口的疼,仍舊沒動。 此時此刻誰都趕不走她,謝予安也不行。 兩人僵持不下,誰都不愿意讓步。 “你走!”一記重力,謝予安突然伸手,用力打掉了梵聲手中的黑傘,“不用你給我撐傘!” 突如其來的一個動作,梵聲毫無防備,手中的傘掉在地上,傘面立刻沾上些許黃泥。 她愣了下,俯身去撿。 他卻像是受了刺激,又一次打掉了她的傘。 “不許撐,也不許撿?!彼站o拳頭,額角繃起。 儼然就是一個無理取鬧的三歲小孩。他以前可從來不會這樣的。 梵聲的眼淚再次被逼出眼眶,撲簌簌滾下面頰。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的,可他控制不住。 看到她的眼淚,謝予安內心更覺煩躁,拳頭一下子就硬了。 狠心的是她,提分手的她,避而不見的是她,不給任何解釋的也是她。他都還沒哭,她倒是先掉起眼淚了。 她有什么資格哭?該哭是他才對。 “一條微信就了結了我們十年的感情,連一個當面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你既然走了,還回來干嘛?”男人豎起滿身利刺,眼眶泛紅,噴薄而出的怒意,直逼而來,“聞梵聲,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疼不疼,現在又虛情假意給誰看?” 第49章 第49根繩索 首發 梵聲怎么可能會不在乎他疼不疼, 她最在乎了。從一接到吳起的電話,得知謝爺爺快不行了,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怕他承受不住, 她怕他會奔潰, 所以她拜托吳起看著他,她改簽最近的一趟航班馬不停蹄往回趕。 她最在乎的就是他了??墒怯行┦滤龥]辦法跟他解釋。她的病她不能告訴他。 就連分手都是被逼無奈。她不敢當面跟他分手, 那樣無異于是要她死, 所以只能借助微信。 這樣的行徑在他眼里可不就是敷衍狠心么! 梵聲眼下的境地,她別無選擇。她只能任由他誤會,她無法替自己辯解。 起風了,細雨搖曳。雨絲不斷拍打在臉上,微微涼意。 “對不起……”梵聲嘴唇微動, 眼中的哀傷和痛楚幾乎都要滿溢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