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她情不自禁地轉過身去。 橋對面站著個男人,卻不是她腦中浮現的那個人。 他青袍灰冠,一身內侍的打扮,臉卻熟悉得很,柳凝曾經在許多個日夜里,對著那張臉。 “柳昭儀?!毙l臨修隔著木橋,對她施了一禮,“這是禁地,禁止外人踏足……還請昭儀離開此地?!?/br> 第115章 多日未見的太子殿下…… 柳凝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衛臨修。 但仔細一想, 也不算太意外,當年衛家覆滅后,衛臨修被瓊玉公主救走, 除了這宮墻里頭, 也確實沒別的地方可去。 柳凝再次見到衛臨修時,心中并沒有多少感慨。 她只是望了他一會兒, 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然后轉過身, 緩緩走上了木橋。 “別來無恙?!彼f。 “一切安好, 多謝娘娘掛念?!毙l臨修低著頭, 嗓音清清淡淡。 他的聲音里沒有恨意, 臉上也未曾露出半分失態,就好像他們并不是仇人, 僅僅是一對久別重逢的故人。 柳凝淡淡地看著面前之人:“為什么阻攔我?” “摘星樓是禁地?!毙l臨修說,“宮中有令,擅闖者, 格殺勿論?!?/br> “我死了不好么?這樣你就算報仇了?!绷龔澚藦澊?,“當年我害得衛家滿門凋零, 害你淪落到如今這般地步……你就一點也不恨我?” 她語氣溫婉, 卻是一語道出當年之事, 半分遮掩也無, 直接將血淋淋的舊事撕開, 似乎也不怎么害怕將眼前之人激怒。 衛臨修沉默了。 一陣風過, 再抬起頭時, 他卻還是那副清清淡淡的表情:“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無法改變什么,何況……我對你, 也始終沒有辦法放下?!?/br> 最后一句很輕,幾乎飄散在風里。 柳凝注視著他,眉頭微抬:“是么?!?/br> 再是鐵石心腸的女人,聽到這樣的話,恐怕也要心動……然而柳凝卻無動于衷,只覺得荒謬而可笑。 愛上滅了自己滿門的仇人,他對得起他死去的父兄么? 柳凝再一次確定,就算她與衛臨修之間沒有仇恨相阻,也無法成為眷侶。 他們本就不是同類,又如何能彼此吸引、心意相通? 叮咚作響幾聲,是摘星樓檐角懸著的銅鈴被風拂動,柳凝又回頭瞧了眼那棟小樓,隨后過了橋,到了春池對岸。 她自然知道宮里的規矩,來這里只是為了先探查一下摘星樓附近的地形,以及守備情況,又怎會傻到真的闖進去。 然而衛臨修的出現打斷了她的計劃,再耽擱下去,也就沒有意義。 柳凝走到衛臨修面前,忽然想起一事,問:“既然摘星樓是禁地,你又為什么會到這附近來?” “是奉了公主殿下之命,到摘星樓送點東西?!毙l臨修垂目道,“本已經離開,卻見娘娘往這邊來,便想著跟過來提醒一句?!?/br> “他們讓你進去?”柳凝問。 “公主是貴妃娘娘的親生女兒,自然與旁人不同?!毙l臨修說,“我替公主辦差,將公主的金令奉上,便能進入摘星樓?!?/br> “那你可見過貴妃娘娘?” “未曾,貴妃娘娘深居簡出,諸事均交由身邊的掌事姑姑處理?!毙l臨修頓了頓,看著柳凝,“昭儀娘娘對貴妃感興趣?” “宸貴妃寵冠后宮十數年,又從不露面,這宮里頭哪個會對她不感興趣?”柳凝笑盈盈地看了衛臨修一眼,又接著道,“你接下來呢,可是要回華珍宮?” 華珍宮距離摘星樓不遠,是瓊玉所居的宮室。 衛臨修點頭稱是。 柳凝撫了撫腕間玉鐲,又道:“說起來入宮后,也未曾去拜訪過瓊玉公主……公主曾于本宮有恩,理應當面致謝才是,不知你可否替本宮通報一聲?” 衛臨修似乎遲疑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應了柳凝的要求。 他們在小道上分道而行,柳凝則在原處站了一會兒,望著那青袍灰冠消失,若有所思片刻,然后匆匆趕回了洄雪閣。 先皇后的鳳冠已經送到,柳凝先命人將珍寶妥善收好,然后又令宮婢備禮,一同帶去了華珍宮。 華珍宮正殿里,一身煙紗粉裙的少女正靠在軟塌間,指揮著宮人將柳凝贈送來的禮物收起來,然后屏退宮婢,目光落在側座的女人身上。 她目光似有些復雜,半晌,輕哂一聲:“上回見你,你還是太子哥哥的禁臠……如今,倒是成了我們的母妃,我該如何稱呼你?” 柳凝微微笑了笑:“公主可隨意?!?/br> “你為什么要入宮?” “陛下看中了我,皇命如天,我又焉能拒絕?”柳凝說。 “不必拿這等理由哄騙我,別人不清楚,我卻知道你本事大得很?!杯傆窭湫σ宦?,“只可惜了太子兄長的一片真心,竟被你這樣的女人,反復踐踏,實在是不值?!?/br> 她的話鋒利如冷刃,柳凝卻似乎毫無反應,唇邊依舊彎著微笑,一片沉靜。 她只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瓊玉的眉眼,仔細地瞧著少女五官的輪廓,試圖找出一些相似來;然后,目光慢慢下移,又在瓊玉腰間懸著的金令上,略微頓住。 瓊玉見柳凝不語,面色一派安然,暗中也覺得有些泄氣,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罷了?!彼龘u搖頭,不再提起景溯,轉了話題,“你來我宮里,所為何事?” “衛臨修沒有告訴公主么?”柳凝挑眉,“只是感懷公主昔日之恩,如今入了宮,備下謝禮來訪……雖然不是什么太珍貴的物件,卻也算是表達我的一番心意?!?/br> 瓊玉輕輕地哼了一聲,似乎不可置否。 “你少來這一套?!彼f,“我知道你另有圖謀,也不必假惺惺,你真正相求什么,講出來便是?!?/br> 柳凝微微一笑。 一年不見,瓊玉長高了些,五官也漸漸長開,容貌似乎與皇帝更像些,唯有雙眼隱約帶給她熟悉的感覺。 性格倒是沒怎么變。 “那我便直說了?!绷?,“我想知道宸貴妃的事情?!?/br> 瓊玉一愣,隨后眉頭跳了跳:“你想干什么?” “好奇而已,聽說貴妃娘娘深得寵愛?!绷Φ?,“我如今亦是宮妃,總也該學一學如何討得陛下歡心,好在這宮里的日子過得好一些,公主可愿幫我?” “果然是這樣?!杯傆裼质且缓?,“不過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就算你與母妃有幾分相像,但性格喜好方面卻完全不同……我與母妃一年到頭也見不上幾面,頂多初一十五之時托人送些賀禮過去,你就算問我,我也不知道什么?!?/br> 柳凝微忖:“我和貴妃娘娘長得很像?” “也就五官有些相似,父皇看中你,說不定也就是因為這個?!杯傆褚Я艘Т?,“你很高興么?要用自己的容貌,去取悅一個足以當你父親的人,明明——” 瓊玉討厭著面前這個女人,卻又總會情不自禁地,為她不值。 明明有更好的選擇。 柳凝沒有說自己高興,也沒有因為瓊玉的話黯然傷神,她神情如故,與瓊玉又簡單地聊了幾句,便告辭了。 她來華珍宮,是為了宸貴妃的消息。 瓊玉透露的信息雖不多,卻也稍稍印證了她的猜想;此外,那枚可自由進出摘星樓的金令,也就懸在那小公主的腰間,貼身攜帶。 再多的恐怕也探查不出了,她遲早,是要往摘星樓里走一趟的。 無論多冒險都得去,否則她入宮,毫無意義。 柳凝滿腦子都是摘星樓的事,出了華珍宮的門,沿著小道往宮苑外走去,然而途經一處秋千,步子卻忽然一頓,滿腦子的思忖也暫且散去。 這木秋千她曾經坐過。 那時候她還是衛臨修的夫人,來宮里教瓊玉畫畫,午間曾坐在這架秋千上,身后是景溯一下一下地推著她。 當時他威脅她,陪他一道去江州公辦。 她順從了,卻是萬般無可奈何,心里頭又抗拒又惶惑。 然而現如今看著這架木秋千,憶起往事來,柳凝卻只覺得那時春光極好,正是三四月份的時候,綠草如茵,鮮花滿地,就連他的袖袍上,也沾染著溫暖和煦的香氣。 倒是難得的好時候。 她微微出神。 剛剛瓊玉說的話,她雖面上無動于衷,可并不是沒有聽進去。 瓊玉替景溯不值,柳凝覺得這一點她沒說錯,雖說她入宮也有一部分是為了景溯,可終究還是斬斷了兩人的可能性,辜負了他。 自從她決定入宮后,直到離開,景溯都沒有再見過她。 他大概是真的動了氣,又或者干脆放棄了她——他是個聰明人,自然懂得取舍之理,不會在她這棵毫無希望的樹上吊死。 這是對的。 他那樣好,值得與更好的女人相配,她既然做不到放棄一切去愛他,放手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柳凝這樣想著,思維上是絕對的清晰與冷靜,可是心尖某處,卻還是悄悄地酸澀了一下。 “娘娘……”身旁的宮婢出聲提醒,“要不要回宮?” 她在這邊站著出神,宮婢們不解何意,都面面相覷。 柳凝回過神來,笑了笑:“你們先回去吧,本宮想自己一個人走一走,等一下就會回去的?!?/br> 理該回宮安分待著,但她心緒紛繁,還是想一個人散散心……與景溯糾纏深了,她好像也比從前任性了些。 柳凝一個人從華珍宮的宮苑里走出去,沿著小道,慢悠悠地朝偏僻的地方去,她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 她手指漫不經心地絞著衣帶,一面走著,一面想著心事。 四周草木掩映,偶有鳥雀撲棱羽翅的聲音,日光從樹葉縫隙間篩過,碎金般灑落在地面。 在這樣的環境下,果然平靜了許多。 柳凝深深呼出一口氣,心安穩下來,正思考著是否要返回,忽然見一道陰影延伸到腳下,她往前的腳步沒來得及收回,一下子撞進了面前的胸膛上。 玉冠,杏衣,熟悉的荼蘼香。 柳凝剛平復的心跳又亂了起來。 抬起頭,正是多日未見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