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竟像宿醉一般,她現在有些頭痛。 柳凝吁了口氣,不再去多想什么,只是將披在身前的外衫取下,疊好,捧在懷里。 她伸手時微微愣了一下,看到左手被藥紗裹了起來。 之前為了自救,她用銀簪扎破了自己的手,流了不少血……如今手腕、手背上的血跡已經被擦干,一點痕跡也沒剩下。 左手掌被白紗重重疊疊包著,結打得歪歪扭扭,活像只臃腫的白粽子。 是他一貫的風格。 柳凝看著粽子一般的左手,忍不住笑了一下。 湖邊漸漸起了風,天色也越來越暗,她沒有再多作逗留,走到附近街市上租了輛馬車,回到顧府時,庭院里已經掌了燈。 顧曦還沒回來。 柳凝也就無需解釋她晚歸的原因。 她泡在浴桶里,水里浮著茅香葉,心口的蝶紋隱在水下若隱若現。 柳凝將今日被趙承和碰過的地方,揉搓了幾遍,心頭的不適感消失后,手指慢慢撫上耳邊。 她回府后才發現,左耳邊的明珠耳珰不見了。 想來是被他拿走了。 柳凝心中微瀾,隨即又很快想起,當時為了從樹下接住她,景溯的手臂,似是受了傷。 雖說他們不該相見,但……他也算救了她。 無論如何,應該當面道一聲謝。 于是第二日,柳凝將他的外衫放進竹籃子里,還帶上一壺藥酒,便提著去了景溯的私宅。 他的宅邸位置,并不難打聽。 她下了馬車,拎著籃子走到府門口,通報了一聲,很快便一個身著松綠袍的年輕男人,出了府門迎她。 來人不是景溯。 “柳小姐,好久不見?!?/br> 男子文文雅雅地施了禮,柳凝一怔,只覺得此人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大人是……” “在下沈弈?!鄙蜣男α诵?,“從前在沈府有過數面之緣,柳小姐不記得了?” 柳凝這下子想起來了,當時她曾與沈月容在沈府待過一段時日。 當時沈弈是新任家主,對她們也算是頗多照顧……后來沈月容病故,喪葬之禮亦是由此人親自cao持,辦得極是周到。 柳凝對沈弈,印象還是很不錯的。 “柳小姐到這兒來,可是來見太子殿下的?”沈弈笑了一下,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 柳凝覺得這個人好像是知道她與景溯之事,微微有些不自在。 “……昨日承蒙太子殿下搭救,今日特來道謝?!彼忉尩?,“殿下他昨日似是受了傷,也不知好些了沒有?” “殿下他昨日回來,由醫官診治過后,便一直待在房中,誰也不見——便是臣,也未能知悉殿下情況?!鄙蜣膱讨凵缺?,輕輕敲了敲手心,“所以……恐怕還需柳小姐您,親自去瞧一瞧了?!?/br>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柳凝引進府中。 沈弈的話雖是一本正經,柳凝卻還是聽出一絲調侃之意。 “沈大人就這么帶我去,不需要向殿下通報一聲么?”她抿了抿唇,“殿下不見外人,若是不經通報便貿然拜訪,豈不是要吃個閉門羹?” 沈弈側過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對殿下來說,柳小姐怎會是外人?” 柳凝沒想到他話說得這樣直白,腳步猛地一頓。 她發邊的銀蝶步搖晃了晃,默了片刻,哂笑道:“沈大人……怕是誤會了,我與殿下,并非是大人想象的那種關系?!?/br> 她解釋了兩句,又覺得稍有些詞窮,畢竟她與景溯的關系,著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 “哦……是在下失禮了,還請柳小姐莫怪?!?/br> 沈弈朝柳凝躬身,致歉請罪,可唇邊卻仍掛著一絲調侃的笑意。 顯然她是越描越黑。 柳凝決定不在此事上多作辯駁。 她安靜地跟在沈弈身后,直到他在一處幽靜的院門前停下,折扇斜斜一指:“此處便是殿下的居所了?!?/br> “柳小姐,請進去吧?!?/br> 沈弈笑了笑,便搖著扇子離開,只留下柳凝一人在院門前。 她猶豫了一下,邁步踏了進去。 這院落不大,布置頗有些古意,青綠色的地錦爬滿了墻,夏日艷陽下,彰顯出清清爽爽的翠意。 此處沒有婢女執守,不合常理,柳凝懷疑是沈弈事先將人全部屏退了去。 真是…… 她搖了搖頭,明明她只是來正常探望,順便道個謝——此情此景,倒像是她與景溯之間,有什么見不得光的jian情。 柳凝來到房門口,門虛掩著。 她微微遲疑,最終推開一半,探身進了屋里。 屋里很靜,鎏金香爐里吞吐著沉水香,沁人安神,榻上和桌邊都沒有人。柳凝目光一轉,最后落到一側的拔步床上。 景溯身上蓋著錦被,雙目闔著,似乎正沉睡著。 柳凝微怔,暗怪自己莽撞了些,她不該就這么貿貿然進來,若是驚擾了他的休息,那便是罪過了。 她輕輕地將竹籃子放在桌上。 景溯沒醒,呼吸勻凈,似是睡得很沉,柳凝見此也就稍稍放下心來。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之前他抻傷的是右手臂,此刻這只手垂落在錦被外,寢衣袖內隱隱有包扎起來的痕跡。 應該是上過藥了。 柳凝這便安了心。 她凝視著他的面容。 明明是那樣肆無忌憚的一個人,閉眼沉睡時卻是這樣安靜,甚至透著幾分溫順可愛的感覺。 溫順可愛,用來形容男子,本是極不恰當的。 但她就是這樣覺得。 聽說……老虎瞇著眼睡著時,也會有些像一只大體格的貓。 柳凝看了一會兒,忽然驚覺她已經耽擱得太久。 她不能在待下去了。 她輕輕邁開步子,轉身,足音微不可聞。 柳凝沒有回頭。 若是她回頭看一眼,就會發現,在她轉身的瞬間,床榻上的男人便睜開了眼。 第91章 她好像失蹤了 景溯是裝睡的。 他一向眠淺, 一點動靜就能讓他醒來,先前柳凝和沈弈在院門外說話時,他便聽到了。 之后, 他聽到門被推開, 她周身的香氣慢慢靠近。 景溯很想睜開眼,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 他還不知道, 究竟該用什么樣的態度,來面對于她。 來北梁已經有一段時日, 也零零散散見過她幾次, 可他們終究沒有好好地說過話。 他拿捏不準, 該如何對待這個女人。 景溯慢慢撐起身, 他的傷不重,已經好了許多, 他站起,步行到桌邊,翻看著竹籃里的事物。 那是她帶來的, 里面放了他先前留下的外衫,還有一瓶藥酒。 外衫上的銀絲紋, 有添補過的痕跡。 先前他接住她時, 不慎勾壞了一角……想來是她回去后, 又重新縫補上的。 她繡工精湛, 又獨具匠心, 破損處并未還原原先紋樣, 而是在其基礎上添了幾朵銀絲勾勒的杏花, 瞧上去極自然,不顯分毫突兀。 景溯貴為太子,喜精舍愛華服, 雖談不上嬌貴,衣食住行卻也頗為講究——如這般鉤破了邊角的衣衫,也無需縫補,直接丟掉便是。 然而眼前這件,他卻沒扔。 他指尖從銀絲花樣上輕輕劃過,瞧了片刻,末了,收進了衣箱里。 景溯合上竹皮衣箱的蓋子,隨后朝窗外望了一眼。 院落里幾株繡球花開得正好,粉白淺紫一片,有蜻蜓偶爾停留在上面。 她離開時,春天還沒到,而現在卻是快到了夏末。 柳凝已經不在院子里了,她沿著來時的路,分花拂柳,出了宅邸的大門。 她拐進宅邸一側的巷子里時,腳步頓了頓,回頭瞧了一眼。 以后大概是不會來這里了。 她本不該主動見他,這次來是為了送藥致謝……可惜他睡著了,她想要道的謝沒有說出口。 不過她想,他看到那件縫補過的衣衫,還有藥酒,應該能領會她的心情。 柳凝低下頭,理了理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