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柳凝捂住脖頸,微微皺眉。 他好像總喜歡咬這里,簡直就是話本子里以人血為食的妖怪……也不知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天上一輪寒月,夜色更深,琉璃燈里的火光微微跳動,她出來已經耽擱了好一會兒,若是衛臨修見她遲遲未歸,恐怕是要從宮宴出來尋她了。 柳凝便又花了些工夫,將景溯哄好,然后道了別。 幸好是在宮里,景溯也有所忌憚,沒有強求與她一道回去。柳凝原路返回,腳下的小徑被荒草樹枝深掩,好在懷里抱著燈籠,不至于看不清回去的路。 懷里的燈火比尋常燈色暗些,卻也多了幾分剔透晶瑩之感,隨著她的步履,下面的流蘇微微晃動,燈籠上的圖案也都映在了樹叢上成了影,頗有一番趣味。 柳凝指尖勾著燈底的冰絲流蘇,慢悠悠地把玩。 這燈盞的確很得她心意,美麗的東西誰不喜歡?更何況,自打家中逢禍后,她好像便再未收到過如此用心的禮物了。 貴重的也不是沒有,只是難得有人會耗時耗力、親手做這樣的東西給她。 這燈盞的來歷,自然要好生編個借口,在衛臨修面前糊弄過去……雖說衛穆已經知道了她與景溯的事,但衛臨修目前既不知情,也就沒必要橫生枝節,讓他再攪和進來。 他不比衛穆老jian巨猾,凡事都以衛府利益為先,又對她有一份感情在……若是被衛臨修發現,很難說他會不會做出什么過激之事。 柳凝緩緩在林間小徑上往前,正編著借口,落在前方的燈光里,卻突兀地橫插入一段人影。 模樣熟悉,她抬起頭,看到衛臨修背靠著一邊的樹干,正盯著她瞧。 他的出現令柳凝意外,雙唇微啟:“夫君……” 夫君怎么會到這兒來? 她本想這樣問,但目光觸及到衛臨修的眼底,便像是被人忽然掐住了嗓子,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 那雙眼睛里從來都是溫和柔軟的情緒,此時卻是一片幽幽沉沉的顏色,里面混雜著各式各樣的情緒:呆滯、驚愕、痛苦、悲哀…… 柳凝很難想象,有這么多的情緒,會同時在一個人的眼中出現。 但衛臨修就是這么一副樣子,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沉默地望了柳凝半晌,才開口。 “他走了?”他平靜地說,“……你們不一起?” 柳凝之前看到他的神情,便已隱約猜到,此時他這樣直接地問出來,更是擊碎了她心底最后一點僥幸。 她抱緊了懷里的燈盞。 說起來也怪,除了剛見到衛臨修那會兒有些驚訝,她現在心中居然一絲波瀾也無,雖然從前千防萬防,但真到了捅破窗戶紙的這一刻,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就像是她早料到有這么一天,不過早晚而已。 柳凝安靜地看著衛臨修,事已至此,狡辯無用,她只是要看他如何做,再見機行事而已。 但衛臨修顯然不想在這禁宮里將事情鬧開。 他目光落在柳凝手里的燈盞上,眼中劃過一絲痛色,手指緊緊扣在身后的樹干上,樹皮粗糙,很快鮮血沿著指縫滴了下來。 “宮宴結束了,先回去?!毙l臨修握緊了拳,勉強讓聲線保持平穩,“先回去再說?!?/br> ---------------------- 一路安靜。 自打衛臨修說完“回去”那句,兩人之間便再沒了其他的話,只是相顧沉默,一起離開了皇宮,乘了馬車回府。 很快便回了香雪院,衛臨修將全部下人都屏退,反手合上了房門。 屋里只剩下他二人,燭火不安地跳動著,氣氛沉仄,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柳凝看著衛臨修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他臉上沒有笑意,雙目赤紅,她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模樣。 衛臨修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他沒有高聲呵斥她,更沒有動手,只是低頭看著她手里捧著的燈盞:“他送給你的?” 該看到的,他都看到了,只是離得遠,沒聽到他們在說什么,但……那也不是很重要了。 衛臨修知道這燈籠是景溯送給她的,可如今他腦子里又冷又木,竟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從何向她質問。 “是……他送的?!绷c頭,輕輕地道了一聲。 這是必然的答案,衛臨修勉強扯了扯唇角。 他忽然覺得,又何必讓自己這般痛苦,不如干脆視而不見,左右不過是一盞燈——送了一盞燈又如何?又能說明什么? 但很快他目光上移,落在她頸邊,忽然發他已經不能再繼續自欺欺人了。 那里有一圈小小的牙印,微微發紅,衛臨修覺得這情景似曾相識,卻從未如此清晰過,就好像這痕跡上,還沾染著曖昧的氣息。 他喉嚨發堵,忽然覺得胃里翻江倒海,一陣強烈的惡心感涌上來。 “你……你怎么能這樣對我?” 衛臨修牙齒打顫,話從牙縫里擠出來,他緊緊盯著著柳凝,突然像是瘋了一般上前,奪下她懷里的琉璃燈,一把摔到了地上。 一聲脆響,華麗精美的燈盞成了碎片,狼藉橫于地上,燈籠里的燈燭歪到了一邊,輕而易舉地,便將那繪著圖樣的竹篾紙燒成了灰。 一丁點兒不剩。 柳凝愣愣地瞧著,也不知心里是作何感想。 但也沒什么時間讓她再多想其他,因為下一刻,衛臨修就一把提起了她的衣領,另一只手掐在她的頸上。 “你怎么可以背叛我?”他聲嘶力竭,隨后漸漸轉向苦澀,“我待你如此,阿凝……你怎么可以背叛我?!?/br> 第62章 保護我 他的手環在頸間, 收緊,柳凝覺得呼吸漸漸困難起來。 她也不知哪兒生出的力氣,拼命掙脫, 好在衛臨修體虛, 力氣沒那么大,她猛地用力一推, 便掙脫開他的桎梏。 “啪——” 衛臨修被她掙開,還沒來得及動作, 隨后臉上感覺一陣刺痛, 麻木感慢慢順著一側臉頰蔓延開去。 柳凝收回了手, 嗆咳了兩聲, 然后抬眼看著捂著側臉、沉默不語地男人。 “你想要殺了我么?” 她雪白的脖頸上,留下了一圈紅印, 觸目驚心,燭火映著淚光,凝滯在微紅的眼眶邊上。 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脆弱, 卻又帶著一種近乎詭異的美感。 “那就來吧?!绷雌鸫浇?,“你殺了我吧, 反正, 我也不想活了?!?/br> 適才拉扯間, 衣衫從她一側肩頭微微滑下去些, 露出瘦削的肩頭, 柳凝凄然一笑, 干脆順著衣衫滑落的方向, 用力一扯,上臂的大片肌膚暴露在外面。 一顆殷紅的宮砂點在玉臂上,衛臨修目光落到此處, 愣了愣。 “枉我費盡心機與景溯周旋,為了不讓他碰我,為了你守身如玉,吃盡了苦頭?!绷樕珣K白,“可現在連你也這般輕賤于我……我到底在堅持什么?” 她說著,頹然坐倒在地上,淚珠緩緩滾落,似乎生無可戀,從一邊摸起了一塊琉璃碎片,就要往頸間抹去。 “不要!” 衛臨修眼瞳猛地一縮,一把將她手里的碎片奪走,他奪得太急,手掌被琉璃片割破了一道,血珠順著傷口滑落,在空氣中蔓出血腥氣。 柳凝暈血,如果說適才只是作假,那此刻又白了幾分的臉色,便是真真切切的了。 她指甲悄悄掐進掌心,這個時候正是關鍵,自然不能就這么混沌過去。 不過好在她也不必再看著那往外滲血的傷口,下一刻,柳凝被衛臨修擁住,頭搭在他肩上,看不見他受傷的手,也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瞧見他微微顫抖的后背,還有身上的一片狼藉。 “對不起……對不起……”他語不成句,似乎有些崩潰,“是他強/迫你的?是不是?” 理應如此,他知道柳凝從不是那等水性楊花的女子,可當時看到她與景溯處在一處,他的第一想法,卻還是她背叛了他。 這樣的念頭已經積聚了許久。 柳凝樣樣都好,可他卻……總之在意識深處,衛臨修總覺得自己是配不上她的,景溯的身份地位、容貌身體都強于他,他下意識便覺得柳凝會選擇景溯,而棄自己不顧。 然而她卻一直苦苦為他守著。 衛臨修摟著懷里的女子,他覺得內疚、心痛,更覺得崩潰。 為什么,他們要遭遇這樣的事情。 “這樣的事……”他收緊手臂,語調微顫,“你為什么不早些同我說?” “說了又有什么用呢?他是太子,又拿你和衛家來威脅我……我若想保全你們,便不得不從了他的意思?!?/br> 柳凝語聲凄然,虛弱地靠在衛臨修肩頭,聽到男人喉頭逸出一絲微弱的哽咽,然后將她抱得越來越緊,像是執拗的孩子抱著玩具,死死不肯撒手……好像這樣就能保護得了她似的。 從某種層面上來說,衛臨修是一個很天真的人。 柳凝當然不會指望他能想出什么法子護下她,一開始只是避免被他掐死,但隨著事情進展至此,她心里,忽然有一個計劃成型,正悄然浮上水面。 當然這個計劃現在還欠缺了不少條件,而且風險巨大,能不能成還得看運氣。 若是成,諸般心愿皆能就此了斷;若是不成,便一敗涂地,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她不喜歡賭。 但如今已被逼進了死角,再不搏上一搏,便只能當景溯籠子里的一只金絲雀了。 受制于人、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她不喜歡。 柳凝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手環上了衛臨修的腰身,將自己更契合地靠在他懷里。 “我……其實很害怕……”她微微有些抖,對著衛臨修小聲說,“夫君,你會救我么?” “我……” “我只能依靠你了?!绷龥]有哭,聲音卻透著疲憊與絕望,“我只有你了?!?/br> 她看出了衛臨修的猶豫,這個男人也許很愛她,但骨子里始終擺脫不了那種優柔寡斷的怯懦。 若是想要計劃成功,她至少應該先讓他堅定下來,忠心地站在她這一邊,為她所用。 衛臨修低頭,柔弱的女子靠在他懷里,衣衫凌亂,上面沾著他剛剛流的血,鮮紅奪目,讓他不由得想起來她當年嫁進來的場景。 紅衣勝火,鳳冠霞帔,喜房里一雙鴛鴦燭融融高照,他掀開喜帕,看著那張美如珠玉的臉,吞吞吐吐將自己的隱瞞告訴了她。 原以為她會憤怒或是失望,誰知她沒有,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溫柔體貼,像是理解了他,一絲一毫的怪罪也沒有。 從那一刻起,衛臨修就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他都會對她不離不棄,將她護得萬般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