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他先從里面拿出一只青瓷瓶,取了點藥膏,均勻地抹在柳凝心口處的肌膚上。 藥膏剛敷上去時微涼,隨后又漸漸辛辣起來,柳凝不適地蹙起眉。 她不知道景溯要玩什么把戲,只是看見他隨后又取出一支又細又長的筆,似乎在匣子里蘸了些什么,然后朝著剛剛敷過藥的地方,提筆點了上去。 柳凝下意識一縮,卻被他按著,動彈不得,于是那筆尖便正正好好地觸在了她皮膚上。 筆尖看著柔軟,可一接觸到肌膚上,卻像是星火燎原,灼熱感一層層蔓延開來,而且隨著筆尖的移動,像是有一根根牛毛小刺,狠狠扎進她的皮rou里。 她比常人對痛更敏感,本能反應抑制不住,她嘴里塞了東西,叫不出來,眉頭卻幾乎一瞬間緊緊地扭了起來。 眼眶里泛上了淚花,心口處的感覺越發強烈,好像有千萬只蟻蟲聚集在那里,肆意啃噬。 原來他還有折磨人的癖好? 可又不像。 柳凝視線微有些模糊,卻也能看到大概,景溯屈身在她身前,提著那支細細的筆,似乎在勾畫著什么,神情難得專注,哪里是折磨人時的樣子。 有幾縷發絲從玉冠中松散,垂落下來,遮住了他正在描畫的東西,但透過縫隙,還是能看見一抹幽藍色,蓋在雪白的肌膚上,分外明顯。 心口處的刺痛仍未消失,柳凝被縛住的兩只手交握在一起,指甲陷在了掌心里,似乎被掐破了皮,冷汗慢慢從額頭處沁了出來。 “很快就會好了,再忍忍?!?/br> 景溯此刻似乎已不計較她先前的冒犯。 他語氣緩和,帶著一縷淡淡的憐惜,似乎還頗為體貼她,用衣袖輕輕拭去她額邊汗漬。 但他并沒有停手,筆尖似乎在匣子里又換了一種顏料,重新點在她皮膚上。 心口處的痛與灼熱反反復復,好生煎熬,柳凝看著胸口那一抹暈染開的幽藍,腦子還算清醒,有點明白過來景溯在做什么。 她在書上看過,有刑罰名黥,以墨刺字于人面上,水洗燒灼皆不能除去,用剃刀刮開皮rou,能發現墨跡已入骨三分。 景溯用的筆與染料,似乎與黥面所用還有些區別,顏色更鮮亮些。 柳凝看不見他究竟畫了什么,嘴被堵著,也問不出口,只能忍耐著心口的刺痛麻癢,還有心底漸漸涌起的屈辱感。 過了好久,肌膚上不適的感覺才漸漸消退。 景溯將筆放回錦匣,妥善地收到了柜子里,然后又拿出一只玉色藥瓶,用絲絹勾了點藥膏出來,一圈一圈劃開,動作耐心而輕柔。 好像他有多憐惜她似的。 柳凝嘴里的錦帕被取了出來,她透了口氣,卻像是長時間擱淺在灘涂上的魚,渾身脫力,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景溯將她的衣服攏起來,又解開她手上的束縛,撩起長衫,在她身邊閑閑坐下。 “感覺好些了么?” 柳凝沒回答,只是虛弱地撐起身子,盯著景溯看了一會兒,抬起手朝他臉上揮去。 她沒什么力氣,自然得不了手,不過下手又快又狠,景溯雖然抓住了她的手,眼角邊卻還是被她尖尖的指甲劃破了一點。 景溯似乎沒料到她真能傷到他,碰了碰臉上的傷口,嘴角緊緊抿起。 他似乎有些不悅,不過目光落在柳凝蒼白的臉、淚水微沾的睫、還有手腕上觸目驚心的紅痕,心頭還是稍稍軟了些,沒有發作出來。 也不知為何,對著她的耐心,總是比旁人要來得多些。 “你的爪子倒是夠利?!彼谅暤?。 榻上狹小,柳凝被他攥著手,身體與他緊緊挨在一起,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虛弱:“折辱我,就真的這么有趣?” 景溯一愣:“你覺得……我在羞辱你?” 他有些怔忪,卻很快恢復了尋常神情,從邊上取了面銅鏡,一邊撩開她松散攏起來的寢衣,露出心口的位置。 他剛剛勾畫的圖案,映在鏡子里,一清二楚。 是一只蝴蝶,翅膀是冷幽幽的藍,上面輕盈地點綴著黑紋白斑,停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帶著一絲詭異而曖昧的味道。 那里還隱隱作痛。 這蝴蝶他勾畫得很美,她卻覺得厭惡,比起裝飾,更像是奴隸身上的烙印,盤踞在她胸口,強調著占有與所屬,逼得她喘不上氣來。 柳凝瞧了一眼,隱去眼中的厭恨,匆匆撇過頭去。 -------------------------------------- 景溯折騰完后,已經過了三更天,許是考慮到時間太晚,他沒有再繼續糾纏下去。 柳凝疲憊至極,卻還是把寢衣整理好,掉在地上的外衫披了起來,整張臉除了眼角有些紅,看上去分外平靜。 她悄悄地回了房間。 客房里的燈亮著,衛臨修躺在床上,聽到柳凝推門的動靜,翻身坐起,定定地瞧著她。 “……你去哪兒了?” 柳凝把外衫緊緊地裹在外面:“我睡不著,生怕驚擾夫君……便去外面逛了一會兒?!?/br> 她沒有說確切去了哪里,剛剛在景溯房中,她聽到了他出門走動的聲音。 若是對不上,便露餡了。 衛臨修滿臉猶疑,正要繼續追問下去,柳凝卻吹熄了燭燈。 “已經很晚了,快睡吧。明日……若有時間,再與夫君細說?!?/br> 房里頓時暗了下來,她摸黑上了床,鉆進錦被里,將身體如蟲蛹般裹了起來。 先躲過這一劫再說。 若是燈繼續亮著,叫衛臨修發現了她手腕上的紅痕,那就一點糊弄的余地也沒有了。 衛臨修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出口,輕輕嘆息了一聲,翻過身去。 他似乎也累了,很快柳凝耳邊就傳來了他均勻的呼吸聲。 她自己卻是久久難眠,明明已經累極,可是一閉上眼睛,黑暗里就浮現出景溯那張臉,還有他在她心口上刺出的蝴蝶,閃著磷火般的幽藍色,像是揮之不去的夢魘。 恍恍惚惚到了天亮時,才終于睡著,再醒來時,客房里卻只剩下她一個人,衛臨修不見了蹤影。 問了隨行下人,說他似乎被臨時安排了什么事情,起來后便趕去了廣陵官署。 他們在廣陵只是暫留,哪有什么要緊事需要派衛臨修去……柳凝微一思忖,便明白過來。 十有八九是景溯巧立名目,將他特意支開。 柳凝心頭幽幽沉沉,在妝鏡前坐下換衣,寢衣褪下,胸前小巧的蝴蝶紋樣顯露在鏡子里,提醒她昨晚并不是一場夢。 她沒有多看,匆匆將衣裙換好,把胸前遮得嚴嚴實實。 這印記斷不能讓別人瞧去。 柳凝換好衣裙,又喚了隨行的婢女替她將頭發綰好,拈起一支青玉寶簪,漫不經心固定在發間。 她把自己收拾妥善,隨時準備好出門。 想也知道,景溯既派了衛臨修出去,就絕不可能會讓她安安分分待在房里。 果然沒多久,景溯身邊的隨從又送了食盒過來,柳凝接過,揮退了婢女,打開盒蓋,是一盤紅豆酥。 她拿起最上面一塊,掰開,里面又夾著張小紙條,上面寥寥幾個字,簡短干脆。 就像昨日那樣,景溯還是在后門等她。 她不能再拒絕。 柳凝把紙條一點一點撕碎,然后扔到窗外。 紙屑紛紛揚揚,如小雪般被風吹走,她冷冷地看了一會兒,然后從柜子里取出素紗帷帽。 柳凝把臉遮好,謹慎地去了后門,一輛青帳馬車正等在不遠處。 這輛車駕與景溯一路所乘的不同,看上去更樸素些,就像是尋常富商所用。 柳凝提著裙角,踏上馬車,輕輕撩開車簾,淡淡的荼蘼香撲鼻而來。 里面布置得倒是舒適,角落里的鎏金爐一圈一圈暈染開香霧,錦榻軟墊間,景溯正坐在那里,一襲淺素色長衫,衣襟袖角邊杏紋點綴,一身打扮就像一個平平常常的富家公子。 他見到她,唇邊泛起溫和的笑意,朝著她的方向,伸出手來。 柳凝垂下眼,匆匆放下車簾,坐在了他側邊的軟榻上。 她沒去碰景溯的手,他卻不依不饒,干脆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輕摩挲下,另一只手取下柳凝帶著的帷帽,隨意地丟到一邊。 馬車慢悠悠行駛起來,景溯捏著她的手:“這回肯乖乖過來了?” 柳凝低頭不語,手被捏緊了些,才勉強開口:“殿下的吩咐,我怎敢……” 她沒說完,唇瓣被他伸著食指點了點:“今日外出,需得瞞著身份,你換種叫法?!?/br> 景溯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臉,似乎有些期待,柳凝微微側過頭,淡淡地道了一聲:“公子?!?/br>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不過是懶得應付。 景溯眉頭一挑:“這么生疏?” 柳凝瞥了他一眼:“……少爺?” 她就是不肯說句親熱的。 景溯目光沉沉地打量了她一會兒,心中不悅……然而見她靠在塌邊,臉色蒼白,似乎有些疲憊,時不時還伴著兩聲低咳,到底還是心軟了些。 連他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議。 他自認心腸一向冷硬,唯獨對眼前這人,倒是多了一分不曾給過旁人的溫柔耐心。 難道他竟對她生了情愫? 景溯輕輕抿唇,他自然不會承認這點,當初接近她不過是一時興起,動心……哪有那么容易。 馬車晃晃悠悠,忽然像是轉個了彎,柳凝本來安靜地靠在車壁邊,一下子沒穩住平衡,整個人一頭撞進了身側男人的懷里。 姿勢曖昧,她有些尷尬,想從他的懷里退出來,他的手臂卻環緊了她。 柳凝掙了一下,沒掙開,也就沒有繼續抵抗下去。 這個男人第一眼看上去溫和,其實一身惡劣反骨,與他對著干,最終的結果只會背道而馳。 倒不如省點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