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艾倫渾身濕透,美麗的金色長發被汗浸成一綹綹,貼在他虛弱蒼白的臉頰上,他抱著這從自己身體里誕生的雪白生物,看著那雙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藍色眼睛,皮膚白得發亮,銀色的頭發又涼又軟,仿佛是用最干凈的雪捏出來的娃娃,把最晶瑩的一對藍寶石嵌進雪里做成了眼睛。 在這孩子的身上看不到任何像阿道夫的地方,艾倫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卻又無比慶幸這一點。變成嬰孩的白色小龍用軟軟的手握住了少年的小拇指,兩雙水藍的漂亮眼睛互相對視著,艾倫不自覺露出慈愛的微笑,去親吻這美麗的孩子。 “咿…咿啊,啊……阿諾,阿諾…嗚哇,阿諾哇……”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剛出生不久的孩子竟然叫出了“阿諾”的名字,孩子像是找不到他要找的人,在艾倫懷里焦急地哭鬧起來,背后那對白色的羽翼不安地小幅撲棱著。艾倫下意識地就學著部落里母親哄孩子的樣子,用更舒服的姿勢摟住他,輕輕地哼著歌,用胳膊輕輕地搖晃著懷里的白娃娃,孩子果然安靜了不少,可還是憋著小嘴巴,抽著哭紅的鼻子,哼哼唧唧地在喊“阿諾,阿諾”。 艾倫朝拉古夏和戈布投去求助的眼神,那兩位成人也一臉無助,誰都沒有養育龍的經驗,也不知這小白龍究竟是碰巧發出了像阿諾名字一樣的哭叫聲呢,還是真在喊人。 戈布撓了撓自己殘缺的左耳,說道,“我聽祖父說,龍在母親身體里時,就已經開始能聽人說話了,會不會是艾倫你懷孕時經常念叨弟弟的名字,所以這小東西才一出生就會’阿諾’?” 艾倫和拉古夏都一齊看向戈布,這反讓戈布慌起來,忙擺手道,“我那祖父瘋瘋癲癲的,說的好多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一直在哭,會不會是餓了?話說回來,龍是卵生的,艾倫你能產奶嗎?” 這話一出,少年馬上就紅了臉,戈布的狗頭也被拉古夏狠狠地敲了一記,讓他閉嘴。艾倫哪知道能不能產奶會是怎么樣的,但在營地,聽說萊奧軍醫生完小白虎路易斯就能分泌乳汁,Omega的身體結構完全是為了生育而造,自己這樣的男性身體,說不定也能分泌乳汁? “??!對了,拉古夏寶貝,你生完艾倫他們,有喂過……哎喲!”戈布還沒說完,便被疤臉男人一個鎖喉給撩倒在地。拉古夏讓這蠢狗去山洞外把守,耳朵竟也有些紅,他則留在洞里,讓自己的兒子把上一脫掉,替他查看雙乳的情況。 艾倫非常不好意思,美麗的臉龐紅透了,但還是聽拉古夏的話,把衣襟解開,露出自己雪白的胸膛,少年的皮膚非常白,連rutou和乳暈都是淺粉色的,小巧地挺著,雖然不明顯,但胸部確實比從前要豐滿不少。拉古夏用手從乳暈外圈慢慢朝乳尖揉去,邊揉邊問艾倫脹不脹。 “唔!好像有點脹?嘶!疼!”艾倫臉紅得快毛煙,突然一陣酸疼,便聽拉古夏說了聲“有了”,少年低下頭,看到自己的乳豆竟然真的滴出了淡黃的汁液,這畫面沖擊得他又驚又羞,那乳汁滴到了小白龍的嘴角,被他伸出舌尖一下舔掉,小家伙順著乳香,朝自己的母親伸著手。 艾倫和拉古夏對視了一眼,羞怯地點了點頭,在拉古夏的幫助下,讓小家伙的嘴巴對準了自己的rutou,那一頭銀毛的龍寶寶馬上停止哼唧,咬住少年的乳暈,用力地吸吮起來。艾倫沒有想到這小東西竟然連乳牙都長出來了,咬得他又疼又癢,但乳汁被吸吮出來的感覺讓他胸口的脹痛好受了許多。 小白龍一邊抓著艾倫的手指,一邊吧砸吧咋喝著奶,兩只漂亮的眼睛好奇又依賴地盯著少年美麗柔和的臉看,艾倫不自覺用另一只手小心地撫摸對方那頭銀白色的胎毛。這種感覺真神奇,自己竟然生下了一條美麗的小白龍,現在正用乳汁哺育著他,艾倫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突然,洞外傳來戈布的叫喊,“拉古夏寶貝!你們快來看!下雪了!” 艾倫合上衣服,抱著孩子,由拉古夏攙扶著走了出來,不敢相信地看見白雪從阿耶卡的天空飄下來,他小時候和父親在巴薩山另一頭見過那個銀色的世界,那是雪組成的弗瑞茲高原,他和阿諾不一樣,他出生在那個寒冷又純白的地方,然后又離開了那兒。 盡管只有零星的記憶,可再次見到雪,仍讓艾倫心里有種熟悉和懷念的感覺,少年仰起臉,任輕盈的白雪落在自己的頰上,這種冰涼又溫柔的觸感,讓他不自覺想到了在弗瑞茲高原那邊,和父親以及婭婭拉古夏一起過的逃亡生活。 “婭婭,你從沒有告訴過父親你的名字,所以父親叫你露露西切,婭婭,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嗎?”重遇后,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談到兄弟兩的父親。 拉古夏低著頭伸出粗糙的手掌去接那雪,幾片雪花落在手心,瞬間融化消失了,他望著只有一滴水跡的手心回道,“露露西切,阿耶卡語里,是’不能摘的花’?!?/br> “沒錯,露露西切,世界上唯一不能摘下的花,就是雪花的意思?!卑瑐愵D了頓,走近拉古夏,將下巴擱在母親的肩頭,輕聲說道,“婭婭,我的父親很愛很愛你,看到你的笑就是他最大的幸福,所以請好好地和戈布先生過下去吧?!?/br> 阿耶卡沒有下過雪,但阿耶卡的語言里卻有著有關雪的內容,露露西切,艾倫的父親這樣稱呼自己愛上的人,因為他早已明白,他把自己的心給了一個同雪花一樣,美麗卻又冰冷的人,自己永遠不能真正地去擁抱一片雪花,最后,他愛的人也終像落在掌心的雪花一樣,在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拉古夏無聲地點了點頭,摟過自己孩子的頭,親吻著那沾著些許雪花的金色發頂,“你也是,我的小艾露,帶走阿諾,我們就一起好好地過下去?!?/br> 艾倫抬起有些濕潤的眼睛,微笑著點了點頭,站直了身子,對懷里的龍寶寶說道,“小家伙,你說阿諾知道自己有了個龍侄子會怎么驚訝,對了,你的名字,我們等他回來,讓他給你取吧?!?/br> “啊…阿諾,阿諾……” 小家伙就像知道阿諾身在何處般,扭過頭,朝軍營的方向伸出小手,呼喚著他的名字。艾倫也順著他的小手,目光,穿過安靜飄落的雪花,朝那紅色的軍營望去,他的弟弟就在那里,拉古夏已經計劃好,在昨日能將人送回弗瑞茲的載具已經完成了,國王將會帶著自己的近衛隊,離開這里,前往弗瑞茲舉行這一年的龍焰祭,為弗瑞茲的人民帶去短暫的夏日。 他們決定就在明日創造機會,帶走阿諾。這幾個月拉古夏和戈布輪流盯梢,沒想到國王一直將人藏在他自己的帳篷里,昨夜艾倫突然分娩,兩人都回到山洞,并不知曉他們一心想要救出的孩子險些因國王瘋狂的嫉妒心而喪命,以失去zigong為代價挽回了性命。 艾倫活著生下了小白龍,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好事,此刻就連早已視死如歸的艾倫也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他甚至開始想象,順利帶回阿諾,兄弟兩一起離開阿耶卡,隱姓埋名,帶著小白龍周游這個精彩的世界。 他和自己的父親一樣,最大的夢鄉就是離開阿耶卡,去見識整個世界,可惜父親成功離開后,卻為了保護自己的露露西切又躲回了阿耶卡這個牢籠。如今,他和阿諾,終于又有機會去完成父親的夢想了。 “放心吧,我們會再見的?!卑瑐惪粗h處的軍營,在雪中說道。 而此時,軍營中的男孩還未醒來,小路易代替累倒的母親萊奧,前來檢查病人的狀況,才進帳篷,便見國王的床邊,一左一右,趴著個紅銹色長卷發的少年,兩人見到有人進來,都轉過頭來看小白虎,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漂亮臉蛋有些好奇,翠綠色的眼睛一起眨著,愣了愣,笨拙地起身,給小路易鞠躬請安。 卡洛斯將這對雙胞胎留下來當伺候阿諾的仆人,想著如果男孩想聽歌,這對漂亮的小鳥興許能派上用場。小路易是第一次見到長得這么漂亮精致的少年,雖然艾倫哥哥也很漂亮,但是像圖畫和雕塑上那種天使一樣的美麗無暇,這一對雙胞胎,卻美得有些咄咄逼人了,更像是神話里專門迷惑人的妖精一樣。 莉莉和露露穿著不合身的紅袍子,站起身時,寬大的袍子滑下一半,露出白得有些病態的纖細身體,小白虎趕緊別過眼去,尾巴尖心虛地勾起,向他們說了聲“你好”,那對雙子牽著手站在一邊,嘴巴里含著各自的一根手指,天真爛漫至極地盯著小路易的動作。 “呃…我來檢查一下病人的情況,看看他有沒有發燒,或是再出血?!毙÷芬妆蝗司o緊盯著,不自覺地手腳僵硬,下意識地邊動作邊向雙子解釋著。九大貴族的弟子十歲就要隨父親一起出行,以便更早地熟悉將由自己繼承的職位,但小白虎路易斯卻更喜歡粘著自己的母親萊奧,盡管自己沒有人類那雙靈巧的手,但比起沙場點兵,他更對治病救人感興趣。 。 “噫?。?!” 突然尾巴被人一把抓住,小白虎耳朵都嚇成了飛機耳,雙胞胎兄弟也被他的過度反應給嚇到了,松開了握住老虎尾巴的手,退后半步跌坐在地上。小路易抱住自己的毛尾巴,警告他們不許亂抓獸人的尾巴。 “不許隨便抓別人的尾巴,這樣非常不禮貌!”小白虎稍微提高些聲音,那對雙胞胎兄弟的綠眼睛就立刻淚汪汪的,看得小路易立刻心軟下來。 他生性就溫軟忠厚,父母的性子一點也沒遺傳到他身上,此刻看這兩個比自己年紀還大些的少年這樣楚楚可憐地望著自己,便只好嘆氣道,“以后不許再這樣了,碰到脾氣不好的可能會打你們一頓,別哭了,我原諒你們?!?/br> 兩個兄弟互看一眼,突然高興地站起身,稍稍低頭,各在小路易的臉頰親了一口,異口同聲地說了聲“謝謝”,小路易被人突然親了,捂住發燙的兩頰,又羞又驚,尾巴啪啪拍著地毯,耳朵又折成了飛機耳,憋了半天說了聲“沒關系”,便同忘記上油的機關人偶,檢查完畢確認病人無異后,就同手同腳地出了帳篷。 兩兄弟又牽著手,蹲回床邊,繼續“照看”起病人來,這時不知是誰喊了聲“下雪了!”,接著便是一陣吵鬧,許多人出了帳篷,也喊起來,“快來看,竟然下雪了!” 剛才檢查時,阿諾便有醒的趨勢,但無奈身子受了大折騰,實在虛的厲害,渾渾噩噩地就是醒不來,這會被人聲這么一吵,才終于睜了眼睛。 醒來便看到兩雙翠綠色的大眼睛盯著自己,這特別的綠色眼睛,阿諾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是人魚的眼睛,阿諾迷迷糊糊初醒,以為自己被丟到了尼魯薩海里,要不然怎么會有人魚在自己旁邊呢。 那兩兄弟早就受了國王命令,等人一醒便立刻起身跑出去通知卡洛斯了。阿諾看人魚突然站起來,還有兩條腿能跑路,便更迷茫地皺了眉,外頭的人還在不停喊著,“下雪了,下雪了”,他聽到這聲響,難免好奇,撐著虛得發軟的身子下了床。 吃力地終于挪到了帳篷口,撩起簾子,一股從未體會過的風吹過阿諾的身子,那風讓他打了個哆嗦,卻又覺得身上那股渾噩被吹個干凈,那風不同阿耶卡濕熱的風,明明是無形之物,阿諾卻覺得他能感覺到這風是淡藍色的,輕盈剔透,同水晶一樣。 天上飄下白色的絮狀物,靜靜地落下,將軍營中的紅色帳篷蓋上了白色的罩頂,阿諾抬頭望著那神與天使居住的遙遠天空,此刻灰蒙蒙一片,像是天使的羽毛落下人間一樣,阿諾第一次看見雪,不自覺就伸出了手,想去接一片雪花。 他伸出去的手沒有接到冰涼的雪花,卻被一雙溫暖的手握住了,卡洛斯騎在那匹紅色的馬上,在這雪白的世界中宛如一個火紅的太陽,阿諾看到他坐在馬上,呼喚自己的名字時,有白色的霧氣從卡洛斯嘴里冒出。 卡洛斯是騎著馬趕來的,他在遠處,便見到男孩穿著單薄的衣服,赤著腳,靠在帳篷邊,左眼蒙著繃帶,看著天上飄下的雪,那棕色眼里的光芒依舊如此清澈純潔,比沒有落地的雪還要讓人心動。 “你不冷嗎,笨蛋?!笨逅狗硐埋R,將總是有些呆呆的男孩打橫抱起,帶回帳篷內,又命人找木材來生火。阿諾靠在這熟悉的懷里,看到卡洛斯的肩頭有些積雪未消,便伸手捏了一小撮,可才一碰,就全化成了水。 卡洛斯將人又塞回還帶著熱氣的被窩,又摸他的手,又去碰額頭,確認男孩沒受涼發燒,才放了心,將自己被雪蘸濕的紅色戎袍脫下,坐在阿諾旁邊,問他有什么不舒服的,有沒有什么想吃的,冷不冷要不要添被子。 “想看…看……雪?!卑⒅Z只回了一句。 卡洛斯趕緊讓人送來一套合身的摩爾人衣著,從里衣,皮襟,腰帶,一件件親手替阿諾穿上,阿諾此刻也虛得厲害,而且他向來早已習慣順從卡洛斯的一切指令,只靠在床邊,任卡洛斯一介國王蹲在地上,替他穿著襪子。 至于為何昨日還要置他于死地的國王,此刻如此卑躬屈膝地討好自己,阿諾已經厭煩去猜測卡洛斯那顆反復無常的心了,昨晚的事,他記不大清楚了,只知道自己很痛,很痛,是因為卡洛斯又換著法子懲罰他了,想要他死,而他這一回又沒死成,阿諾已經弄不明白了,這到底是算神對他的憐憫還是殘酷了。 阿諾翹起腳趾,看著腳上那叫襪子的布制品,有些不習慣,他在阿耶卡赤腳慣了,光是穿卡洛斯他們帶來的那種草編鞋就已經不舒服了,現在還得在穿那叫鞋子的玩意兒前先穿襪子,阿諾的眉毛無意識地皺了皺。 卡洛斯捏住他那雙腳,解釋道,“下雪了表示天氣很冷,不好好為腳做好保暖工作,腳會凍得比你的頭還要大,然后爛掉?!边@話阿諾記得很牢,直到以后,每逢下雪,他就會拿出襪子,好好地穿上。 待得阿諾穿得跟個小熊一樣,卡洛斯才算滿意,又讓他喝完一碗熱湯,才肯帶他出去看雪,而卡洛斯自己,則又披上那件被火烘干的紅色戎袍,抱著阿諾上了馬。 兩人出了軍營,在貝倫湖另一邊騎著馬,慢慢地走著,阿諾被卡洛斯裹在那紅色的戎袍里,只露出一張小臉,從湖這邊望著那頭的紅色軍營,雪下得并不大,但隨著時間,一點點地將那些紅色帳篷吞噬著,直到世界都變成了一片白色。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一年如夏的谷地會突然下起雪,摩爾人、狼人士兵以及那些還躺在士兵身下矯揉造作地呻吟著的妓女們,聽到一聲“下雪了”,都忍不住往帳篷外張望幾下,即使是弗瑞茲那樣寒酷的故鄉,也讓他們懷念。像牲口一樣被關押在露天牢房中的阿耶卡人,也都像膜拜神跡一樣,為這從未見過的美麗白色歡呼。 所有人都在為這場意外而至的雪而sao動著,只有卡洛斯和阿諾兩人,像避開人間一樣,在這安靜的湖邊徘徊著。湖上結了薄薄的冰,阿諾從未見過阿耶卡被雪覆蓋的樣子,明明沒有太陽,一切卻很明亮,那白色明明只是一種純色,卻讓阿諾怎么也看不厭?!にh遠望見靠近諾拉拉山的樹林里,有一座矮墳,上頭神色的泥土被白雪遮著,那是他哥哥的墳墓,阿諾想到哥哥若是再活得久些,就能同他一起看雪了。 想到這,阿諾的心又開始難過,卻掉不出淚來。 阿諾看著雪,卡洛斯看著賞雪的男孩,兩人之間都沒有話說,只有馬偶爾粗沉的喘氣聲,伴著大口白氣傳來??逅乖诎⒅Z醒前,猜想著男孩對昨夜的事可能會有的數十種反應,卻沒想到對方用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一種。 沉默和無視,就像石頭投進沒有一滴水的干涸湖泊中,即使你扔再多的石頭,他的心也不會為你再起任何漣漪??逅沟氖滞纯嗟匚站o了韁繩,他彎下比男孩高大的身子,低下那顆高傲的頭顱,將它靠在男孩的瘦小的肩上。 “對不起,對不起,為我對你所做的一切?!?/br> 自己懷里的人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呼吸和心跳的頻率都沒有任何變化,只是不厭其煩地去接雪,然后看著它們在自己手心融化??逅怪?,自己在男孩的心里分量,還不如如一片雪花。 他自認是對阿諾傷害最多的那一個,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卡洛斯一直覺得自己是最不配得到阿諾寵溺的那一個,當多年后,他坐在自己那冰冷華麗的王座上,看到他愛的男孩長大成人,摘下面具,身上帶著別人的氣味,為了另一條龍再一次朝自己跪下后,卡洛斯依舊嫉妒得發狂,卻卑微地連一點怒意也不敢表現,像個最卑賤低下的奴隸,連碰也不敢碰那具能讓自己發瘋的身體。 只敢像此刻一樣,在男孩的身邊,偷偷地,卻又貪婪地吸聞著他身上的香味,卻又因這貪婪,更顯得卑微。 卡洛斯見阿諾沒有任何反應,咬牙忍下淚水,他就算再對不起男孩,可屬于一個國王最基本的自尊心他還不能丟棄。他平復了心情,繼續說道,“你的罪贖完了,明日我便要離開這了,我會帶你走,你想在約爾塔的哪里居住都可以,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br> 聽到這話,阿諾終于有了反應,他轉頭盯著卡洛斯那只金色的眼睛,在問是不是真的,卡洛斯用小拇指勾起男孩的小拇指,強裝出一點微笑道,“當然是真的,一位國王絕不會食言,我與你拉鉤起誓?!?/br> 卡洛斯用這孩童之間的約定方式,定下了自己這一輩子最不想立下的誓言。拇指松開后,阿諾看著自己仍勾著的小拇指,不知在想什么。 “阿諾……”那是卡洛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阿諾不禁側目回頭,把胡子刮盡的俊美國王,這些日子也瘦了不少,金色的獨眼盯著男孩的臉龐,睫毛微垂,雙唇抖動,卻沒有話從那里出來,只有一滴淚落了下來。 阿諾有點驚訝,他早已為了能熬過各種痛苦,將心對卡洛斯關閉了,他疲于應付各種懲罰和玩弄,根本沒有力氣,也不想去了解國王那顆復雜的心了。對于這滴對方沒有藏好的淚水,阿諾除了驚訝就再沒有其他想法了。 “太冷了,凍得老子都鼻酸流淚了!天黑了,回營吃晚飯吧?!笨逅褂么拄數恼Z氣說著謊,調轉馬頭朝營地走去。 他是個不守信的國王,昨夜男孩昏迷時承諾要再說一遍的話最終沒有說完整。明知對方不可能對自己動情,明知分別就在明日,自己又何必說出那句“喜歡”,卡洛斯始終太過高傲,以至于比誰都害怕失敗,在這場已經輸透的愛情面前,他已經成為最膽小的人了。 兩人回去的路上,一路再無話,只有馬蹄踏碎薄雪的聲音。 阿諾稍微吃了些rou湯便躺下了,今夜卡洛斯不在,有點冷,他縮了縮身子,想著明天,若真能選一個他想去的地方,他該選哪里,他除了阿耶卡,什么地方都不認識,腦海中突然又出現阿道夫那張英俊又蒼白的臉,阿諾想到了海另一邊的國家,他也只是想了想,無論是卡洛斯還是阿道夫,他都不想再見了。 因為疲累,所謂將來,阿諾連個開頭也沒想成,便睡了過去。 卡洛斯恢復成了平日那個殷勤的國王,可惜艾歐宰相在昨日載具一完工就早早走了,去忙著應付國王不在時堆下的事,要不然,看到卡洛斯終于丟掉那毒人的“愛情”重新振作,那羚羊宰相必定要欣慰地抹眼淚了。 為了不打擾阿諾休息,卡洛斯今晚在泰格的帳篷里議事,明日就是弗瑞茲高原一年一度最重要的節日,龍焰祭,往年都是卡洛斯一人獨自從王都飛去北境,重新為建造在冰矛頂端的巨大燭臺注上自己的鮮血,點燃能燃燒近八十天的龍焰,為凍原帶來能短暫作息的夏季。 卡洛斯會在北境弗瑞茲停留十天,作為國王也作為“薩孟神”,主持這為其十日的龍焰祭,再隨后到的近衛軍一道回王都。今年由于發現了阿耶卡這一新的殖民地,此次去北境除了按時點燃龍焰,還要與當地留守的狼族將領和白牙會的首領商談好如何利用阿耶卡谷地,卡洛斯和泰格初步將會談內容擬定,便開始決定明日先帶哪些人回去。 談及關于惡龍阿道夫的處理,泰格很是擔心那個叫拜蒙的神秘惡魔,卡洛斯擺了擺手,說,“拜蒙是七十二位魔神中的第九大公爵,不同艾歐宰相那樣擁有血rou的惡魔后代,拜蒙是真正由神的大智慧分裂出的魔神,他若要帶阿道夫走,我們誰都攔不了,他的事cao心也沒意義?!?/br> 話說到這,帳中燭火突然搖曳,只一瞬的明暗交替,待眾人回過神來,那惡魔就出現了,站在長桌的另一頭,正好與國王相對。除了泰格,所有將士都沒見過拜蒙,此時全部起身,亮出了自己的隨身武器,警惕地盯著那不速之客。 與守護拿迦勒的惡魔做了交易的事情,卡洛斯和泰格都沒有向其他任何人說,這對約爾塔的人來說,是可恥的行為??逅故裁丛捯矝]解釋,讓泰格帶著其他離開,獨自一人和惡魔拜蒙一道留下。 拜蒙依舊身披白紗,那即沒有rufang也沒有yinjing的赤裸身體,一半在燭光里,一半在黑暗中,捏著昨晚那枚用卡洛斯的血涂上叁角形的金色龍幣,他來向國王討要承諾的代價了。 “尊敬的約爾塔國王,卡洛斯陛下,唐突叨擾,我來拿回我應得的報酬了?!卑菝赡谴菩勰q的聲音總是不含任何情緒,讓人聽著膽寒。 卡洛斯問他要什么,拜蒙說,“請陛下今夜午時,讓您所有的部下,不帶任何武器和盔甲,面對諾拉拉山站好?!?/br> 卡洛斯不解,這算什么代價,可拜蒙只用手指在唇上作了個噤聲的動作,便神秘地笑了,“一個惡魔,是永遠也不會告訴你所有的事的,除非你是那位在天堂地獄都最為高貴的撒旦大人。你可以欺騙一個天使,卻一定要對惡魔守信,告辭了,尊敬的陛下?!?/br> 像來時那般,拜蒙又在黑暗中像霧一樣消失了,卡洛斯掏出懷表,現在離午時只剩下半小時不到了,他走出帳篷,讓泰格通知全營,假說要在明日出行前清點人數,命令所有的士兵和摩爾人奴隸,將武器收好,在白雪紛飛中站好。 士兵們只穿著紅色的甲內襯衣,在這詭異的雪夜冷得瑟瑟發抖,面對國王的命令,他們毫不懷疑地執行著,更不說作為奴隸逆來順受慣了的摩爾人了。近千人的隊伍集結在午夜時分,卻因為國王和白虎將軍在場,沒有一個人敢發出抱怨的聲響。 卡洛斯在最前頭,騎著紅色的駿馬假裝看著名冊思考,眼睛卻不時地瞄向貝倫湖對面的諾拉拉山,沒有月光的夜晚,什么也看不清,卡洛斯心里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他的馬兒也像是感應到了什么,開始不安起來。 可周圍仍靜得很,只有篝火里的木柴偶爾爆出一兩聲噼啪燃燒的聲響,接著便又是死一般的寂靜。突然,遠處的諾拉拉山上,有一點橘色的火光亮起,接著,很快,像不連續的火浪一般,整座山都布滿了點點火光。 那是數百人舉著火把在山上看著他們,人群開始sao亂起來,卡洛斯的馬也更加驚慌,前蹄刨著雪不停鳴叫,突然,有一股黑色的霧氣像營地迅速吹來,那黑霧越過貝倫湖的上空,卡洛斯終于看清了,那是數不清的箭組成的箭雨! “敵襲?。?!快撤??!方盾長槍組迅速列陣??!”卡洛斯大吼著,隨著他的吼聲停止,是颼颼不斷的箭羽破風聲,只一瞬間,就有數十名人員中箭慘叫倒下,沒有武器又遭突襲的士兵們亂了陣腳,四下逃竄,摩爾人奴隸們也驚叫著推搡躲藏,使剩下還算清醒的國王近衛軍們根本沒法順利回營去拿槍盾。 尸體被踩踏著,絆倒了活人,活人求救亂抓的雙手又拖倒了更多的人,卡洛斯將指揮權交給泰格,自己則一踩馬鞍縱身躍起,化成紅色的巨龍,張開巨大的雙翼,用自己身為國王的rou身,來為他的子民擋下第二波箭雨。 果然,又是一道致命的黑霧撲來,卡洛斯將自己作為rou盾,擋下了大部分的攻擊,那些箭碰到他堅硬的龍鱗全都被折斷,但薄弱的rou翼仍是被射中了不少,密密麻麻地插滿了黑色的箭叢。 趁卡洛斯爭取的這段時間,泰格已經重新整頓了國王近衛軍,百名帝國最優秀的士兵,在第一波箭雨下,已經只剩下約七十多人,他們來不及穿上鎧甲,只優先取了各自的紅盾和長槍,在營地最前方迅速排列好方陣,掩護弗瑞茲的狼人士兵安排其他人員往巴薩山撤離。 卡洛斯見泰格準備妥當,便長嘯一聲,拍起滿是箭枝的紅翼,朝諾拉拉山飛去,將憤怒的龍焰噴向那些敵人,貝倫湖映出那道長長的火焰,將整個諾拉拉山都照亮了??逅箍匆娏四缅壤諊暮谏坐Q戰旗,他沒有想到,阿道夫的軍隊真的能在沒有龍的情況下,渡過尼魯薩海。 龍焰像一條巨大的火鞭,將數十名弓箭手逼倒在地,變成焦黑的尸塊跌落山坡,突然,幾聲奇怪的金屬悶響,幾個奇怪的黑色石彈,燃燒著飛向卡洛斯,在擊中卡洛斯的身體時,突然爆開,那可怕的沖擊力將卡洛斯炸翻在地。 約爾塔的士兵都不敢相信,他們的國王,竟然被人從空中打下,跌倒在地,紅色的巨龍身上被炸開幾道血窟窿,冒著黑煙,躺在白色的血地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約爾塔國還在以石弩和投石機作為主力,只有幾管笨重又殺傷力小的鑄鐵炮時,拿迦勒已經從海盜那里,學會了更輕便威力更大的銅炮了,那是專門用來轟殺巨鯨的武器,要知道,雄性成年巨鯨的體型幾乎比龍還要大。 卡洛斯看著那些繞到自己身前的士兵,忠心而勇敢地用比他渺小得多的身體來保護他這個國王,卡洛斯心里痛極了,他已經明白惡魔要拿走的是什么代價了,是阿耶卡這里,他所有部下的生命。 他這種為了一個不愛他的人而出賣自己部下的國王,根本不值得這些士兵如此拼命。 “列陣!舉起你們手里的長槍和方盾!記住,你們的心臟是為卡洛斯陛下而跳動的!”泰格在隊伍最前頭,騎在一匹白馬上,抽出長劍鼓舞著士兵們的勇氣。 炮彈彈出管道的奇怪聲響再次響起,卡洛斯吃力撐起半個身子,展開右翼為這些死士擋下這枚炮彈,轟隆一聲巨響,紅龍的右翼便被炸成一塊破帆,盡管如此,國王還是沒能為他忠心的戰士們擋下接下來的兩枚火炮。 巨龍悲愴怒吼,那些一心愛戴著他的鮮活生命,在他眼前被炸成一片片鮮血淋漓的rou塊,比起敵人,卡洛斯更痛恨自己,白色的雪地被血染透,紅色的巨龍站在為了守護他而死的尸堆前,揚頸悲鳴。 阿諾被這悲傷的龍鳴聲喚醒,起來便見那兩個被他誤認為是人魚的雙胞胎在帳篷口害怕地抱作一團。阿諾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推開那兩兄弟,走出帳篷,飄飛的白雪中,火光胡亂搖舞,地上全是人的尸體,活著的人都在往巴薩山那一頭逃跑,而紅色的巨龍,支著殘破的rou翼,站在貝倫湖邊,對著灰色的天空一聲又一聲地悲鳴。 他們這因彼此而失去一只眼睛的人和龍,在這片紛亂中對上了目光,金色的龍眼映出那瘦小的身體,男孩黑色的短發被夾著雪的風吹起,露出左眼上白色的繃帶。紅色的龍停下了悲鳴,他對還活了下來的泰格將軍下了最后的命令。 帶他走,帶所有人離開,不要回頭。 “卡洛斯陛下!” 滿身是血的泰格將軍,喊住了轉頭走向諾拉拉山的巨龍,卡洛斯喉嚨里發出龍那奇特的笑聲,仿佛在說,“你是在小瞧朕嗎,龍可是不死不滅的?!?/br> 被破壞的右翼正在慢慢恢復,卡洛斯用丑陋別扭到幾乎有點慘烈的姿勢,再一次飛過貝倫湖,卡洛斯的原罪是憤怒,他的力量也來自于憤怒。此時巨龍的鱗片全部翻起,阿耶卡仿佛突然被拉到了太陽的邊上,空氣一下子灼熱起來,火龍的胸膛隱隱透出熔巖般的橙紅光芒,那是比當時燒干貝倫湖還要巨大的一個火球,從卡洛斯的龍嘴中吐出。 火球擊向諾拉拉山,那些來自拿迦勒的士兵,連同整座山所有的植被,一道燃燒起來,整座諾拉拉山瞬間變成地獄火海,數百人被困在這座燃燒的地府中,尖叫著,悲號著,阿諾覺得,他仿佛窺探到了地獄的一角。 突然,一只巨大的白虎跑到了阿諾面前,正是那白虎將軍泰格,泰格咬住男孩的衣領,將他丟上虎背,才想要跑,阿諾卻揪住了他的圓耳朵,讓他停下。 “還…還有,他們!” 阿諾指了指那對綠眼睛的雙胞胎,白虎猶疑片刻,只好將那兩少年也一道甩到背上,叁個人的重量一下子讓動作慢了許多,好在來得及,泰格等人趕到時,巴薩山腳下的九個載具已經送走了第一批摩爾人,士兵留守在最后。 萊奧指揮幾名士兵,空出一片臨時安置傷員的地方,和自己的兒子路易斯以及幾位助手忙得渾身是汗,看見泰格回來了,萊奧只抬頭確認了一眼丈夫的安危,見他沒事,便又埋頭替一位士兵固定傷口,他們兩人早已習慣了戰場上的一切,并早就做好了,一方突然死亡的準備。 小白虎路易斯到底沒有母親萊奧的成熟穩重,他第一次作為虎族的少當家陪父親來前線,看到那些渾身是血痛苦呻吟的傷患早就嚇得不行,看到父親平安回來,終于再忍不住,哭著撲到泰格的懷里。 泰格拍了拍兒子的腦袋,也不多說,便嚴肅起來,讓萊奧趕緊先走,“拿迦勒有炮彈,陛下在為我們努力爭取時間,你帶著路易和他先上載具!” 這個“他”說的當然就是阿諾,沒有人比泰格和萊奧更清楚,這個男孩對國王來說有多重要。 萊奧依舊手不停地,為需要急救的士兵治療著,嘴上飛快地回答,包扎縫合的手卻沒有一絲顫抖,“泰格,我是醫生,沒有救完所有能活下來的人前,我是不會走的,你讓副將帶著他們先走吧?!?/br> 泰格知道自己夫人那倔性子,也不跟他爭辯,立刻喊來在另一個載具旁負責指揮的副手,誰知這時,阿諾卻突然抽出了泰格腰間的長劍,一個后翻和泰格拉開距離,將長劍同長槍般向泰格腦門一擲。 “泰格!”萊奧目眥盡裂,一顆心差點跳出嗓子。 誰知那長劍卻飛速擦過泰格的耳邊,后面傳來一聲慘叫,眾人回過頭,卻見一長相極其丑陋的矮小生物手里拿著柄短矛,腦門被劍插中,應聲倒地。 一瞬間,周邊樹林中鉆出數不清的這類生物,他們渾身沒有一絲毛發,藍綠色的皮膚宛若蛙類,尖耳朵,小眼睛,鼻子朝天,滿嘴的焦黃尖牙,叫聲尖細惱人,沒有人知曉這是什么東西,但都知道這些怪物是要取走他們性命的敵人。 “弓箭手預備!” 泰格來不及對阿諾說感謝,趕緊讓狼人士兵布陣上前,拉弓防御,那些怪物身形小而敏捷,同蛇一般彎曲前行,不夠密的箭陣,根本沒有多少殺傷力,那些東西怪叫著躍起,將短矛刺進弓箭手的眼睛和嘴中,很快就突破了防線。 泰格拿回自己的長劍,將家人護在身后,那些怪物不顧疼痛和死亡,瘋狂地朝泰格攻去,有幾只繞到泰格背后,輕易地就奪走了路易斯手里的短劍,拽著他的尾巴將手足無措的小白虎拖離泰格的保護范圍。 “路易!”萊奧飛撲過去,可那些怪獸的短矛已經舉起,朝小白虎的心口瞄準了。 就在這時,一道極其駭人的尖銳吼聲從萊奧身后傳出,所有的怪物都停下了動作,隨即像是見到了什么更恐怖強大的東西一樣,都顫抖著畏縮了。兩個身影從萊奧身后躥出,竟然是那兩個綠眼睛的雙胞胎,兄弟兩一人抓住一個怪物,一個用尖爪擰斷了怪物的脖子,一個用細密的尖牙咬斷了手里那只怪物的脖子。 兄弟兩漂亮蒼白的身子上全是怪物綠色的血,翠綠的眼睛冒著妖異的光芒,眼尾長出薄薄的鱗片,同龍的很不一樣,更小更密,仿佛魚鱗。兄弟同野獸一樣匍匐在地,露出尖銳的威嚇聲響,那些怪物聽到后,都開始像潮水一般慢慢退回森林暗處。 “怎么,兩條人魚比有著撒旦血脈的龍還要可怕嗎,你們這些懦弱的地精?!?/br> 森林深處,傳來一個男人清冷的聲音,那些怪物像是被逼著向前般,又持著短矛回來了,但這次卻有所顧慮,只是包圍住眾人,并沒有隨意開始攻擊。 阿諾聽到這聲音,就能想象得出那人的臉,一定是帶著那優雅又殘冷的微笑,果然,白雪飄飛中的世界,那一抹黑色的身影又出現在他面前了,帶著一身的傷,一雙溫柔又危險的金色眼睛望向自己,迷惑著他再次落入那張網里。 剛才那兩威風的雙胞胎兄弟,看到阿道夫出現,立刻嚶了一聲,一人捏一個袖子,躲到了阿諾身后。 遠處的貝倫湖,仍有龍的怒吼和炮彈的轟鳴,拜蒙帶來的可不止那么點人,他們不僅是來救出他們的皇帝,也是來爭奪這片傳說埋有米迦勒十二支金箭的神秘土地的。 因為這一場突入起來的降雪,阿道夫的身子更是虛弱,但再弱,要殺光這里所有人簡直輕而易舉,他打了個響指,身后走出幾個拖著大布袋的地精,像是送禮般,阿道夫讓這些小怪物將這些布袋拖到阿諾跟前,英俊的黑發男子優雅地朝男孩鞠了一躬。 “這是我送你的一點禮物,我的阿諾,我知道你會喜歡的?!?/br> 布袋被解開,滾出一個個人頭,每張臉都是阿諾認識的,是所有剩下的阿耶卡人。阿諾沒有說話,他當時在十字架上時,確實詛咒說要殺死他們,但當真的面對這現實時,他心里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阿道夫緩緩走向阿諾,在雪地中同那天一般,朝他單膝跪下,握住他的手親吻著他的手背,無限深情地望著男孩,說出危險的邀請,“我的阿諾,跟我走吧,回我們的拿迦勒,做我的皇后?!?/br> 雪在兩人之間落著,阿諾感受到阿道夫的手冷得可怕,他盯著男人那蒼白的雙唇,知道他在強撐著,阿諾將手抽出,退后半步,搖著頭拒絕,卻忍不住流出淚來。愛上誰也不能愛上阿道夫,如果做不到,那自己只能遠離他,自己已經被這對兄弟折磨得筋疲力盡,只想找個地方好好喘口氣。 手又被用力地抓住,阿道夫臉上的從容有要崩潰的跡象,他幾乎是兇狠地盯著他的男孩看,“為什么,你明明就愛上了我,為什么不愿和我在一起?” 見男孩還想抽開手,阿道夫終于露出了真面目,這一刻,他幾乎恨起眼前這個頻頻拒絕在自己的人類了,他處心積慮,對他總是溫柔以對,而且他明明就愛上了自己,為何自己還沒有讓他乖乖投進自己的懷抱。 阿道夫想起那晚拜蒙對他說的話,“阿道夫殿下,您怎么會覺得自己愛上了那個可憐的男孩呢?您不可能擁有愛這種感情的,您難道忘了,您將自己所有的人性都賣給了我換那一個答案,您對那個男孩,只是占有欲沒有得到滿足而已?!?/br> 占有欲?難道想要占有一個人,擁有他的一切,成為支配他喜怒哀樂的主人,這不能算作愛的一種嗎? 阿道夫手上力氣大得幾乎要把阿諾的骨頭捏碎了,“我是愛你的!你必須只能是我的!” 話畢,便要帶阿諾離開。一枝箭嗖地一聲,從阿道夫的太陽xue射入,橫穿了他的整個腦袋,他臉上停留著陰狠不甘的表情,倒在雪上。 “阿諾!阿諾!” 一頭雜色的巨狼,背上坐著兩個金發男子,一個滿臉傷疤,握著弓,另一個美麗得同天使一樣,正用阿諾最懷念的聲音呼喚著自己的名字。 “哥…哥!” 阿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哥哥還活著,兄弟兩朝對方互相奔去,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阿諾感受著哥哥溫暖的懷抱,那頭熟悉的金色長發依舊如此美麗,藍色的眼睛流著喜悅的淚水,啊,是他的哥哥。 如果這是夢,天上的神啊,偉大的米迦勒,請不要讓我醒來。 這時一個白色的小腦袋從艾倫懷里鉆出,正是那一直喊著“阿諾阿諾”的小白龍,歡快地撲棱著雪白的羽翼半爬半飛地落到了阿諾的肩上,用自己涼涼的龍腦袋蹭著男孩的臉頰。 “這…這是?!”阿諾驚訝不已,艾倫笑著指了指自己變小不少的肚子,阿諾立刻明白了,愣了片刻,就忍不住握住哥哥的雙手,又是高興,又是心疼,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突然大地一陣顫動,艾倫喊了聲小心,一把推開自己的弟弟,自己代替了阿諾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帶著,拽離了眾人,原來是阿道夫變成了黑龍,正用尾巴卷挾著艾倫。 拉古夏和仍保持狼型的戈布被地精糾纏著分不出身,泰格那里亦是如此,阿諾和肩上的小白龍一齊擔心地看向被挾持的艾倫。黑色的巨龍用只有阿諾一人聽得見的聲音說道,“沒想到他竟然生下了新的龍,我的阿諾,帶著那條龍和我一起離開,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們的,你不聽話,我就把你哥哥殺了?!?/br> 黑龍示危一般,尾巴更用力地卷緊了少年,艾倫噗地一聲吐出口血,阿諾看得心都碎了,他朝阿道夫點了點頭,才向前走了兩步,那小白龍立刻撲棱起翅膀,咬住他的后領,拼命地想把他往后拉。 艾倫一看就明白黑龍和弟弟之間的交易,他朝阿諾大喊道,“阿諾!不允許!哥哥決不允許你和這惡魔一起走,你要是和他走,我絕不會原諒你的?!?/br> 黑龍暴出一聲怒吼,讓少年閉嘴,尾巴又纏緊了幾分,將少年的肋骨都勒斷了,碎骨插進肺里,艾倫又噴出好幾口血,不僅是阿諾,拉古夏看著自己最愛的孩子在受苦,心都在滴血,他瘋了一般揮舞著手里的兩把短刃,地精綠色的鮮血濺滿了他的身體,可那些可惡的怪物仍不停地出現,阻擋在他和孩子之間。 “阿諾……記住,你的誓言還在哥哥這里呢,為我的孩子取個好聽的名字……” 遠處突然爆發一連串的炮火聲還有響徹天地的龍吼,混亂中,阿諾沒有聽見哥哥最后的話,只看見他用露在尾巴外的那只手,扯下了脖子中的系繩,那繩子的中間掛著一把葉片大小的黑曜石。 少年握住了石刃,刺進了自己的頸部,紅色的鮮血從少年纖細的脖頸處噴出,隨著血液的噴濺,那雙美麗的藍色眼睛慢慢地失去了光澤,黑龍的尾巴松開,剛剛還鮮活溫暖的少年像片落葉一樣,落在了白色的雪地上。 時間太短,少年最后只來得及,也只想說一句,【哥哥愛你】 阿諾跪地發出尖叫,他的心真的痛得像要撕裂開一樣,周圍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了,阿諾甚至聽不到自己的尖叫聲,只是看著雪一片片落在哥哥一動不動的身體上。一個白色的身影飛在自己身前,用著稚嫩的嗓子,朝母親的尸體痛苦地嘶鳴著。 像是為了應和小白龍的悲怒般,風雪一瞬間變得猛烈起來,白色的小龍朝自己的生父怒吼著,幾枚小小的冰刃刺向阿道夫的黑色鱗片,可惜是在太小,根本連一絲痕跡也不能留下。 更冷的天氣讓阿道夫再不能動彈一分,可他想要的一切就在咫尺之間,他喊著拜蒙的名字命他現身,惡魔在風雪中騎著駱駝出現了。 “拜蒙,我命令你去把他們抓來,帶給我!” 惡魔卻搖頭拒絕了,“十分抱歉,親愛的殿下,惡魔并不能如此直接地干涉人間的事,而且,雖然您被叫做撒旦,但終究不是真正的撒旦,只有那位大人才能命令惡魔?!北痪芙^的阿道夫氣急敗壞,使出僅剩下的力氣撲向拜蒙,可拜蒙卻變成一灘融化的金子消失了,又出現在阿道夫的身后。 阿耶卡的大地劇烈地抖動著,巨大的裂縫將地面撕開,像一張張嘴,將不幸的人吞進深淵。拜蒙念動咒語,將阿道夫變回人形,放到駱駝上,提醒阿道夫道,“米迦勒大人永遠地離開了,沒有了他的守護,這片土地馬上就要消失了,該走了,阿道夫殿下?!?/br> 地精見主人失勢,都為了保命,紛紛怪叫撤退,現在誰都看得出,阿耶卡谷地要崩塌了。泰格終于從地精的攻勢中空出手來,將萊奧和小路易連著那兩個身份神秘的雙子一道送上載具,但他現在還不能走,還有一個人沒有回來,沒有將那個人安全帶走,國王永遠也不會饒恕他的。 “阿諾!” 拉古夏看著自己唯一的孩子正向艾倫的尸體跑去,小白龍也跟著走了,兩人之間隔著數道寬約數米的巨縫,失去了艾倫后,他不能再接受自己的另一個孩子也在自己面前死去了。 這時,紅色的巨龍,扇著傷痕累累的雙翼,來到眾人面前,剩下的人見到國王回來了,都一陣激動,那一抹火紅,就是他們的信仰??逅乖诳罩斜P旋,尋找著男孩的身影,拉古夏了解了他的意思,也不管事后國王會不會再帶走他的孩子了,他朝巨龍喊道,“他在那兒!阿諾在那兒!快一點!” 又是一陣猛烈的晃動,拉古夏見到他的孩子摔倒在地,落進了深不見底的地縫,拉古夏倒抽一口涼氣,暈在戈布懷里。千鈞一發之際,卡洛斯抓住了阿諾,紅色的巨龍從深淵中,帶回了他的男孩。 所有載具已經載滿了人,開始上升,卡洛斯讓戈布帶著拉古夏坐上他的背,帶著叁人朝巴薩山頂飛去,那美麗的谷地阿耶卡在眾人腳下一點點地崩塌陷落,最后轟然一聲,諾拉拉山也倒了下去,宛若棺材的護板,蓋在了那消失的谷地上,一切就在塵土中消失了,仿佛阿耶卡這個地方從沒存在過般。 阿諾坐在龍背上,回望身后,尼魯薩海的另一邊,太陽又升起了,世界上依舊那么美麗。來自巴薩山另一頭干燥冰冷的風,吹干他眼角的淚,小白龍從他懷里鉆出,像是安慰他般,用冰涼的小舌頭,舔了舔男孩的下巴。 那突然出現的,說是他母親的男人,摸了摸他的頭,和他一起,為同一個人哀悼著。 阿諾低頭看著小白龍這雙同哥哥一模一樣的藍色眼睛,心里已經想好了一個名字。 卡洛斯一眾,先泰格等人來到巴薩山頂,守峰的狼族士兵見到國王都紛紛跪地迎接,卡洛斯放下眾人,變回人形,暫時屏退眾士兵。 “就再次作別吧,這東西你留著,如果哪一天你需要我幫忙,便拿著這個到法斯托找我,無論是什么事情,我都會盡力幫忙的?!?/br> 卡洛斯盡量裝出從容的樣子,將一枚白金素戒放在了阿諾手中,他沒有告訴男孩,這是他母親的戒指,是約爾塔帝國王后才能戴的后戒。 阿諾沒有拒絕,握住那枚戒指想要收手,可卡洛斯卻沒有松手,金色的獨眼緊緊地盯著兩人相迭的手心,發紅的眼眶被低下的劉海遮住,阿諾肩上的小白龍看男人還不放手,威嚇一般朝卡洛斯發出幾聲奶聲奶氣的吼叫。 這時,男孩另一只伸到了卡洛斯面前,小拇指作出勾狀,提醒著國王曾作出的承諾,卡洛斯觸電般松開了男孩的手,迅速轉過身,背對著男孩說道。 “再見,往后珍重?!?/br> “嗯……你也?!?/br> 卡洛斯不敢回頭,重新變成紅色的巨龍,展開翅膀,朝弗瑞茲中間那高聳的冰矛飛去。阿諾看著紅色的龍在這白色的世界里飛翔,仿佛太陽,那樣美麗溫暖,卻又無比孤獨。當那條巨龍變成一個紅點,阿諾也轉身,跟上了戈布和拉古夏的腳步。 男孩摸了摸在肩上的小白龍,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 “艾倫……好嗎?” 【第一部 《龍的新娘I侵略者》完】 追-更:roushuwu.cloud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