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 沈郁回到府中,簡單地跟過去做了個告別。他送給她的平安鎖、狐貍面具都鎖在柜子里,還有那顆血珠子,也都鎖進去。他留在府里的痕跡該抹的都抹,就連窗外那株棗樹,她也讓人砍了枝丫,今年的棗子再也不會又大又甜。 酸菜哭哭啼啼了好久,想著小姐應該比她更傷心,她忍住不哭,愣是強忍了許久,最后棗樹一砍,她就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下人們都不敢再動手,砍了一半的枝丫,只留下個蕭瑟的樹樁子,葉子都所剩無幾。 沈郁就站在庭前看著,眼睛都沒眨一下,酸菜也在她旁邊站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哭得累了,喉嚨都發了干,感覺好像也沒那么難過了才停下,沈郁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下去歇息。 府里的蕭瑟只持續了半日,隨著皇太后的賞賜、林晏的聘禮送進來,府中開始張燈結彩,慢慢地熱鬧了起來。酸菜也恢復了往日的精氣神,她害怕沈郁心里不舒坦,還一直安慰著她:“晏世子一定會對小姐很好很好,他一定會是最好的姑爺……” 沈郁沒吭聲,晏世子送來了聘禮,她本該準備些繡品作為回禮,但她的繡樣實在不堪入目,怕惹了笑話,便只能用畫作來代替。 林晏收到她的畫作還特意來了一趟,因著成親前新人不能見面,他隔著半截簾子,把風欒郡主準備好的首飾、妝面一一交到她手上。 “母親讓我來問問,成親之后,你對衣食住行可有什么講究?府里好早些做準備?!?/br> 沈郁搖頭,“沒有?!?/br> 林晏起身,雖然知道她不會說什么,但還是要將母親的意思傳達給她:“母親說她身體不好,很多事情都不能親力親為,又怕你心里覺得委屈,便讓我親自來這一趟,所以……” “世子不必擔憂?!备糁虢睾熥?,她的聲音依舊明朗,她較尋常女子確實會多一分堅韌,“都是一家人,不必太講究?!?/br> 林晏剛把心思按捺下來,正巧那頭露了喜服的衣擺,她好像在試衣服,又將他按捺下的心思提了起來。他遲疑著道:“你在試喜服嗎?” 沈郁的鳳冠霞帔皆是皇太后所備,當時做的時候還刻意做大了些,皇奶奶說她還會長rou,沒想到如今穿上卻是有些寬大,她沒長什么rou反而還瘦了,里邊多穿了件內襯,才勉強撐起來。 “嗯,我試一下合不合身?!彼p輕晃動著衣裙,如火一般快要燃燒起來,“好像有點大?!?/br> 隔著那薄薄的一層簾子,他只要一伸手便能瞧見她身著喜服的模樣。林晏忽然一窒,心頭的燥熱灼得他面紅耳赤,連句話都沒敢說,轉身匆匆離開。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只需要他往前一步就可以將她擁入懷中,真的就像是大夢了一場,讓他不敢輕易去觸碰,怕夢境會就此醒來。 “晏世子,有件事我想……”沈郁掀開簾子,卻發現他已經離開了,提到嘴邊的話只得咽下去。 罷了,那便過幾日再提吧。 第176章 截親 大婚那日是前所未有的熱鬧, 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囍字貼了滿府,數不清的人擁擠在沈侯府, 不光是沈府里的人, 還有宮里來的人,明德她們一群人全都趕來府里幫忙。長廊張燈結彩, 嘈雜聲不絕于耳, 小廝邊跑邊叫喊著:“趕緊準備,世子爺馬上就到!” 沈郁探頭去看,正好看到院子里被砍得光禿禿的棗樹,在陰暗里戚戚然,跟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喜婆將蓋頭蓋在她頭頂, 嘴里碎碎念著諸多規矩, 偶爾聽聽還行,聽得多了反而增了幾分煩悶, 越發聽不進去, 酸菜出去之前塞了一個蘋果給她,小聲與她囑咐:“小姐,這蘋果可不能吃, 您好好拿著, 別因為餓給吃了?!?/br> 沈郁心想:我又不是你。 周圍太過嘈雜,沈郁有些分不清誰是誰, 她抓住她的衣袖,想起那株棗樹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安,“酸菜,你幫我把匣子里的血珠拿出來,我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被她拉住的明德笑道:“郁姐兒認錯了人, 酸菜jiejie去堵世子爺的路了,說可不能這么輕易讓他把你接走?!?/br> 門外很快就傳開了迎親隊伍的聲音,酸菜帶人把他們攔在門外,雙方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更是嘈雜。沈郁也辨不清楚是誰占了上風,想來也不會是酸菜,果不其然,林晏帶頭推開了房門,身后跟著一堆起哄的人。 她微微掀開蓋頭,隔著搖晃的流蘇,一眼便看到了身著絳紅色云紋織錦的身影,他的胸前掛著大紅的球花,筆直地立在門外,半步都不敢逾越。林晏的膚色本就白皙,紅色一襯更是面若桃花,昔日里總是從容不迫的身形,在今日卻略顯局促不安,立在門外,不知該不該進來。 身后不知是誰推了他一把,他被迫邁進了半步,這下子是必須得硬著頭皮進了,他捧著大紅的球花來到她面前,曾經的謙謙君子,遺世而獨立的清風少年,如今已經變得截然不同,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站在了她的面前,堅定不移地向她伸出了手,“我來接你?!?/br> 他的手,曾寫過波瀾壯闊的絕世詩詞,也曾撥過最動人的琴弦,如今為她執筆入仕,只為牽她入手心,護她周全而已。 沈郁將手放入他手中,也許下了自己的承諾,“來日晏世子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沈郁一定義不容辭?!?/br> 可她不知道,他要的不是她的義不容辭,他要的是和他一樣的惺惺相惜。 沒關系,至少來日方長。 林晏用力握緊她的手,轉身半跪在地上,拍拍肩膀示意她上來。沈郁踩著凳子趴上去,她的身子骨輕,趴在他背上也只感覺柔柔軟軟的一團,特別安心。 “新人出門!風調雨順!”喜婆立馬吆喝了起來,門外敲鑼打鼓,吹吹打打好不熱鬧。酸菜欣慰地擦著眼淚,喜極而泣,望言一直跟在她身側,就這樣默默看著她滿眼都是幸福。 林晏出門的時候還險些摔了跟頭,身后迎親的人調侃他:“世子爺著什么急?” 他素日里再怎么端莊雅正,如今也止不住紅了耳根,密密麻麻的喜悅都融成了水,綿綿地化進心坎里。今日是他大喜之日,他接到了他夢寐以求的人,心里藏著好多好多的話,等著成親之后,慢慢地說與她聽。 林晏背著沈郁入了花轎,迎親隊伍這才啟航,滿天的紅色隨風飛舞,染紅了半邊天,整條街道都掛滿了紅彩,用“十里紅妝”來形容一點也不夸張。俞都已經好些年沒有這樣盛大的喜事,遙想當年,也只有昭奉公主嫁于沈侯爺的時候,才有今日這般盛大。 大家私底下都說沈郁嫁不出去、嫁不出去,全靠皇太后給她撐著,就是個虛架子,可人家就是一次比一次許得好,最終還嫁給了多少貴女求之不得的晏世子。 這福分真是羨慕不來。 迎親隊伍走著走著,忽然就走不動了,前方道路被人阻攔,林晏避之不及,□□的馬兒蹽起馬蹄,險些收不住勢。人群逐漸sao動起來,林晏用力拽住馬韁,看清擋在隊伍面前的那人一身黑衣,身后別著一把長劍,寬大的斗篷遮住了他的臉。 那人周圍縈繞著冰凝成刃的極寒,抬手從袖中射出兩枚飛鏢,一枚割斷了林晏胸前的花球,一枚直直定在沈郁的花轎上。 無論是誰見到了這樣的場景,都知道這人是來鬧事的,安排在周圍的侍衛全都警惕了起來,將街道里里外外圍住。 沈郁只感覺轎子一頓,隨后“嗖”地一聲飛鏢釘在轎子上,外邊的酸菜嚇得叫了一聲,明德趕緊掀開窗簾,詢問她:“郁姐兒沒事吧?” “我沒事,外邊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鬧事,奴婢上去看看?!?/br> 沈郁微微掀起蓋頭,正想探頭看個究竟,外邊突然一陣混亂,兩邊竟是打了起來。酸菜趕緊把她的頭又按回去,嘴里一直念叨著:“完了完了完了,這門親事全完了!” 林晏從馬背上下來,此時已經顧不得禮節,他鉆入轎中,一把將沈郁拉出來,“有危險,快跟我走?!?/br> 沈郁都沒看清楚是誰在鬧事,就被眾人保護著離開,蓋頭已經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她跟著躲在侍衛身后,才想起來問:“那人是誰?” 明德喘了一大口氣,有些后怕地捂住胸口,“是叛逃的九千歲!是他回來了!” “九千歲?”沈郁心里“咯噔”一聲,顯然是不相信,“你確定是他?” “是他!我剛剛看到他的面具了!” 林晏握住她的手忽然一緊,沈郁雖然有些懷疑,但還是不太確定。那人在侍衛手下雖游刃有余,可越是看著,越覺得不像鳳千瑜。 她還在仔細觀察,忽然耳邊掠過一道疾風,她抬頭去看,恰恰對上那雙猶如星辰的明眸。他從高高的閣樓上朝著她跳下來,那張臉沒有做任何的遮掩,就這樣明晃晃撞入她眼中。 九千歲?。?! 沈郁的心跳都被嚇得漏了一拍,她下意識后退了一步,他的動作太快了,她甚至都來不及喊出聲,就被他抓住肩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帶著她一躍而起。 林晏還握著她的手,在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他用力抓住她的手,鳳千瑜一腳踩在他肩膀上,踩脫了他的手,正好借力而起,將所有人都遠遠拋在身后。 侍衛還想追,卻根本追不上。 與鳳千瑜的劍法齊名的,正是他的輕功, 第177章 綁架 沈郁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帶走, 有那么一瞬間,她仿佛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她的耳邊只有風聲和心跳聲。她被他緊緊按在懷中, 喜服上的珠子硌得她生疼, 但凡她有所掙扎,他便會下意識將她抱得更緊。 “鳳千瑜!你要帶我去哪?” 他沒有回答, 長風鼓動衣擺, 他從千軍萬馬之中掠過,那些平日里訓練有素的侍衛們,根本碰不到他的衣角分毫。沈郁一直都知道他的武功是頂厲害的,可這樣近距離地感受到了,才算是真正生了畏懼之心。 難怪宋飛雁曾說天牢關不住他。 關住他的, 是她沈郁。 鳳千瑜帶著她飛到了遺棄的城墻之上, 墻外樹木瘋長,就連湖中的視線也遮擋了住。沈郁一落地, 便有種恐懼的窒息感, 難免往后退了幾步,“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他瘦了許多,本就凜冽的輪廓更顯鋒利, 他每朝她走一步, 她便后退一步,直到退無可退, 只能被迫停下。她的喜服已經弄臟,發髻也散亂不堪,精致的妝容添了一份蒼白,眼神里有種讓人憐惜的慌張。 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他卻當著眾人的面將她擄走, 讓她變成了俞都的一個笑話。 沈郁握緊手指,心里有種難以宣泄的酸楚,讓她的嗓音都跟著啞了幾分,“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什么也不想做,他只是想她了。 想到發瘋,想到心窩子疼,想到可以不顧一切攔住花轎,將她擄走。 或許師祖是對的,一入秋羅門,一生都背負著枷鎖,喜歡上他人,本身就是自尋死路。 鳳千瑜伸手想摸摸她的臉,她的皮膚特別的冷,就像她的眼神有種徹骨的冰冷。他以為的久別重逢,會是熾熱的烈火,可她卻像是捂不熱的冰,冷透他的心窩。 “鳳千瑜,你……” 不管他怎么隱忍,怎么克制,他心頭壓制不住的火焰,終歸會將理智焚燒殆盡。 他猛然捧住她的臉,吻住她殷紅的嘴唇,將她渾身上下的反抗全部用力按捺住。他從未見過她如此嬌艷的一面,大紅的唇色,動人的紅暈,將她骨子里的溫柔都突顯了出來。 她今日是別人的新娘,他搶走的是屬于他人的嬌艷。這叫人如何還能克制? 他太過用力,磕破了她的嘴唇,血腥味在唇齒之間蔓延,沒有一絲一毫的甘甜,他只品嘗到又苦又澀的滋味。就像此刻,明明將她抱入了懷中,卻感覺不到昔日的溫暖,只有徹骨的寒冷。 沈郁的紅唇被親花了,紅色也染上了鳳千瑜的嘴唇,有種妖異的姿色,他用力擦去她唇邊的紅色,垂下的目光里盡是晦暗不明。她有些站不穩,城墻上的風冷得她顫栗,她顫著聲音再次問他:“鳳千瑜,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太過用力,將她的唇擦拭得生疼,那雙鳳眼微微一斜,眼尾便生出令人生懼的冷意,“你給我寫過喜帖,你忘了嗎?今日,本該是你與我的大婚,你看,我來了?!?/br> 他從懷中拿出那封珍藏的喜帖,一筆一劃皆是她親手所寫,將他的名字與她寫在一張紙上,紅紙金字地落了印。他那時有多歡喜,這時便有多悔恨。 沈郁忍不住在心里罵著他“瘋子”,一手打掉了他手中的喜帖,整個大聶都在等著他自投羅網,他不跑得遠遠的,還敢如此高調地回來,“你不要命了嗎?” 鳳千瑜不在意地笑了笑,他將地上的喜帖慢慢撿起來,手指突然溫柔了許多,神色里也藏著不易察覺的眷戀,“棉棉,可我想你了啊?!?/br> 他想摸摸她的臉,沈郁扭頭就避開,甚至連正面都不愿給他,若非無處可逃,她已經想方設法跑了,“那封喜帖,是你不要的。你既然跟著宋飛雁走了,那你便是亂臣賊子,與我身份有異,自當斷舍,不必再糾纏不清?!?/br> 鳳千瑜放下了手,看著眼前這個愛憎分明的女子,心窩有種慢慢撕裂開的疼痛,疼得他沒辦法喘息,“我知道,可我還是想你了?!?/br> “你是瘋了嗎?你已經是離開的人了,還回來做什么!”沈郁用力將他推開,心頭的委屈都在一瞬間涌了上來,她大聲發泄著:“為什么要在我成親的時候回來!我都已經要嫁人了,你還回來做什么嗎?你現在做什么都沒有意義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不顧她的抵抗,沖過去將她緊緊抱住,這個給過他溫暖的女人,是他絕望之中最后的救贖,他拼了命也想要抓住她,“等這一切都結束,我就跟你成親,棉棉,我娶你,你再等我幾天,好不好?再等我幾天,就幾天,你不要跟別人成親,我求你了……” 他低頭去親她,無論如何她也不愿再接納他,他越是想與她親近,心里便越涼,最后涼到透底,他捧著她的臉,不確定地問:“你心里還有我嗎?棉棉,你這里還有我嗎?” 沈郁的妝已經被他親花了,他就像不通人性的小獸一樣使著蠻力,按得她骨頭生疼。她扭著頭不愿落了下風,直接回他:“我既然決定嫁給他人,心里便不會有你了?!?/br> 這句話給了鳳千瑜迎頭痛擊,他一時之間沒了反應,手上的力道也慢慢松開。 冷靜下來的沈郁忽然想到一個致命的問題,鳳千瑜回來了,那陽平王呢?他讓她再等幾日,是不是陽平王要動手了? 她回過頭問他:“陽平王是不是也回來了?” 鳳千瑜側著頭,沒有回話。她又急切地追著問:“他們是不是要造反了?” 他猛然將她的肩膀按在墻上,那雙眼睛竟是充血一般通紅,他沒有入魔,卻勝似入魔,蒼白的皮膚沒有一絲血色,就連聲音都是透骨的寒冷,“你喜歡誰,我便殺了誰,你喜歡林晏,那我便去殺了林晏?!?/br> 沈郁掙扎不過,被他緊緊抵在城墻之上,怎么推都推不開,她有些絕望放棄了掙扎,“除了林晏,你還想殺誰?風欒郡主?太子?皇上?皇奶奶不同意,你是不是也要殺了她?你把我的親人都殺光了,你毀了我的一切,你想讓我怎么去面對你?” 她說完眼淚便落了下來,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砸得心窩一顫。他身上的殺氣猛然退了些許,眼中的血絲也慢慢褪去,他不是那個意思,他只是太過于生氣,以至于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越說便錯的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