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武藤反應敏捷,偏頭閃過。蒲郁暗道不好,單論力量,她是斗不過這人的。卻也不慌亂,見招拆招尋找機會將刀片再劃過去。 武藤反手將蒲郁鉗制住,蒲郁不要這只手臂了似的往外掰,死命掙脫??晌涮偕鬯虻?。她聽見一聲脆響,接著腳踝撕裂般疼痛。 藏在暗處的情動科人員眼見蒲郁失去最后的機會,只得執行方案b——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響起槍聲。 幾聲槍響,武藤倒地不起。行動科人員與蒲郁即可往不同方向奔跑。蒲郁于預定撤離的巷口乘上一輛人力車。防風罩攏下來,她脫掉層層疊疊的和服,顯出貼身的洋裙。拿起座椅上的手袋,掏出手持鏡子和口紅,抹改妝容。 人力車在馬斯南路的吳宅落腳,改頭換面的蒲郁施施然下車,付車錢時低聲道:“記得燒掉?!?/br> 車夫謹慎道:“您慢走?!?/br> 在宅邸門口張望的小廝阿偉喜迎道:“蒲小姐,你可算是來了!” 蒲郁由阿偉一路領進偏廳,麻將桌周圍的太太們亦笑道:“哦喲,貴客來了。傅太太,就等你啦?!?/br> 在萬霞身后看牌的吳祖清像是這才注意到來客,轉頭來看蒲郁,眉目藏情,“難得見蒲小姐盛裝,寒舍當真蓬蓽生輝了?!?/br> 稱呼的曖昧不宜宣講,在場者互交換眼色。萬霞心中不是滋味,卻作大度女主人模樣,打出一張牌,客氣道:“蒲小姐,下一圈我換你來?!?/br> 換蒲郁上桌,吳祖清照例在后頭看牌。他察覺到她落座時,姿態微微的別扭。 她摸了張牌,擇牌要打出去。他俯身耳語,“出這張?!?/br> 對家太太道:“哎呀,不好這樣子,有吳先生做幫手,今晚怕都是蒲小姐和牌了?!?/br> 吳祖清負手起身,笑笑不響。 其實心中落下驚雷。他聞到她迷人香氣里奇異的味道。 懸頂風扇吹著,三伏天再熱,坐了好一會兒也該散了汗才是。那么不是汗味,是血腥氣。他的嗅覺遠沒有她敏銳,但他會推斷。 那通古怪的電話,是有力證據。 麻將聲響無休止,吳祖清去廚房張落宵夜。不一會兒,傭人送來涼糖水和點心。太太們邊吃邊打牌,注意力終于挪不開。吳祖清在門口朝蒲郁點了點下巴,暗示她換下來,同他去旁邊單獨說話。 蒲郁借口上洗手間。沿著走廊過去,忽一下被拽進客房。 一時難忍疼痛嘶出聲來。 吳祖清壓墻貼著她,“受傷了?” “腳踝扭傷了?!?/br> 吳祖清忙蹲下來查看。裙擺遮掩下,蒲郁的腳踝青腫得不成樣子。他扶著她在春凳坐下,翻箱倒柜方找出治跌打損傷的藥膏。 脫下她的矮跟鞋,他細細涂抹著,“怎么傷的?” “沒什么?!?/br> 吳祖清抬眸,看見蒲郁眼里的笑意,責備話語悉數咽入腹中。他微哂,“小沒良心的,敢拿我作擋箭牌?!?/br> “二哥?!逼延糗涇浀貑?,“這叫制造不在場證明?!?/br> 第62章 春凳緊挨床尾,二人似親昵非親昵之際,虛掩的門外傳來傭人的聲音:“蒲小姐,吳太太在找你?!?/br> 哪兒是找她,是找他們。還算體面,萬霞沒親自過來。 蒲郁應了一聲,彎腰穿鞋。吳祖清幫忙系上搭扣,攬著她站起來。 “能走嗎?” 蒲郁略失笑,“當然了?!?/br> 吳祖清撫了撫蒲郁的后頸,無言語。 他們一前一后走出客房。萬霞就在站走廊不遠處,等于逮了個正著。在蒲郁面前,她怎么也會作出風輕云淡的樣子。 “蒲小姐可是困乏了?”萬霞道。 吳祖清道:“同我談了點事情,你們去打牌罷,我歇一會兒?!?/br> 偏廳的燈一直亮到凌晨兩點,終于熄滅。 書房的門教萬霞堵住了,“回臥室,否則今晚你我就困在這兒?!?/br> 吳祖清很平和,“煩請你讓開?!?/br> “你答應我回臥室?!?/br> “我不可能承諾我辦不到的事?!?/br> “至少你要給我留點臉面——” 敲門聲打斷他們的僵持,蒲郁在門外道:“吳先生?我來向你告辭?!?/br> 門是一下子敞開的,萬霞整個人幾乎被門推著邁步。吳祖清一手還握著門把,萬霞順勢挽上他的手臂轉過身來。 蒲郁當看不見這些小動作,對他們道:“我打過電話了,我先生很快就會來接我?!?/br> 本就是為不在場證明而來的,無論多想和二哥待在一塊兒,她都不至于給這個女孩子難堪。 吳祖清聞言,毫不掩飾地冷淡道:“是嗎?個么蒲小姐慢走?!?/br> 萬霞在二人間看了看,道:“這么晚了,怎么好的呀?!?/br> 蒲郁公式化笑笑,“多謝吳太太關心,新婚燕爾不便打擾。再會?!?/br> 不多時,汽車引擎的聲音在院子外響起。突突突氣喘癥發作似的,很快又隱匿了。 望著遮擋了半邊夜空的繁盛枝葉,吳祖清有點兒不知道去想什么。 “人都走了——” “你有完沒完!” 萬霞嚇得一個激靈,怔怔地不敢說話。幾次三番鬧騰未見他真正發火過,差點忘記了他是軍統骨干,殺人如麻,手段殘忍。 而后想到,這么一個男人,竟如此鐘情于一個女人。 “今晚是我太過了,對不起?!比f霞怯生生道,“我不鬧了,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不可以回答我?” 萬霞醞釀幾秒,問:“蒲小姐到底有什么好讓你這樣牽掛?” 他意外地平靜,“你以為呢?” “我承認,她是很出色。有才華、有風情、會交際……可是,這樣的女人尋遍上海灘也不止她一個?!?/br> 久到萬霞以為他不會作答了,卻聽見他說:“許是在尚且純粹的時候相遇了罷?!?/br> 萬霞不明白“純粹”為何意,“所以是對的時機遇到了,對嗎?” “一個問題?!?/br> 萬霞失落地噤聲了。 她當然不會明白。她活得太優渥、太安然了,以至于看不見小郁身上的韌勁。小郁是絕境里掙扎出來的芽,開枝生花。是他想擁有而不能的奇跡。 翌日,親日報刊紛紛將武藤教師之死刊于主要版面。道貌盎然地聲稱,殺死一個教師,便是殺死一種文化。教師是民族未來希望的園丁,如此有礙東亞共榮的殘酷行徑令人發指。 仿佛日軍在南京實施暴行不存在似的。 崇尚虛偽的文化,死了也罷。 中方的報刊揭露了武藤是日本特務,荼毒普通學生的事實。雙方各執一辭,在社會引起不小的輿論風波。旋即,該報刊執筆記者受到殘害。 日方禁止一切揭露、影射他們暴行的東西,尤其是傳播程度較高的歌曲、電影。他們開始包裝那些有藝術天分的日本女郎,給她們改名換姓讓人誤以為是中國人。她們演唱中文歌,出演宣傳日軍、粉飾侵略的電影。 糖衣炮彈迷惑苦于生活的民眾,迷惑不了赤子之心。 愛國青年們不畏死亡,寫文章、組劇團,奔走呼吁,試圖喚起民眾覺醒。 蒲郁深深為之動容。若她是個尋常學生,恐怕做不到這樣的地步。盡管沒有明令指示,但她竭盡所能給予他們保護。 傅淮錚得到線報,多次勸其不要涉險。 “斗、斗、斗,其實我有些疲乏了?!逼延舻?,“淮錚,我只想死的那刻,能覺得自己這輩子對得起良心?!?/br> “不要講這么不吉利的話?!?/br> “淮錚,你看原來那些軍統、cc叛投日本,出賣同胞。我們死了那么多戰友,誰說得準下一個不是自己?!?/br> “我想,他也不愿意聽你到你說這些?!?/br> “淮錚,同我做個約定罷。要是哪天我死了,我不要墓碑??梢缘脑?,請你把我的骨灰帶回天津蒲家老宅的后山?!?/br> “我答應你。要是我先死了,也請你把我的骨灰帶回天津?!?/br> 二人相視而笑,蒲郁道:“可是仗什么時候才能打完?” “只要我們活著,就能看見那一天?!?/br> 他們不曾談生死,這是頭一回。 相較蒲郁他們陀螺似的連軸轉,吳祖清近來頗為閑適。倒不是沒事做,而是兩方交給他的差事大都無關痛癢。 兩黨達成了聯合抗日陣線,但各中人揣摩校長心思,令斗爭沒有中止(暫時退居次要)。起初軍統,尤其是以反赤為紀要的中統消極怠工,得到指示方針后復活絡起來。 里外不得安寧,吳祖清不應該這么閑適。也許同時受到兩方的懷疑了,他感到困頓。 在秘密寓所私會時,蒲郁覺出吳祖清些微的焦躁,漫不經心道:“可是吳太太催得緊?” 吳祖清對坐在靠墻的椅子上,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摘下腕表、戒指擱在桌上,他道:“過來?!?/br> 她反而往后倒,雙手肘撐在床榻上,褪至膝蓋的玻璃絲襪攏出層層褶皺。腳尖在地板上劃啊劃,染了青石藍的腳趾甲在絲襪下顯得朦朧。 “不要?!彼⑽⑹罩掳?,卻又抬眸瞧他。 “沒人催我。過來?!?/br> 她抬腿撩撥他的西褲,一種妖冶感自她的眉眼生出,宛如挾起一陣清風,連窗旁的薄紗簾都被卷動了。 吳祖清起先還不動聲色,任由那青石藍在西褲上來回作畫。一剎間,他落手攬住了她纖細的腳踝,以拇指揉捏著腳心。 “癢?!逼延艨┛┬χ?,想掙脫他的戲弄,費了些氣力也沒能達成。 “還要我說幾遍?!彼矌е?,但她看出了其中暗含的警告。 “二哥?!蔽惨敉祥L,有一分祈求。 吳祖清終于放手,蒲郁緩緩收回腿,安分了??蛇€未來得及收回思緒,便教他起身一把逮住手臂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