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小郁?!眳亲媲宓穆曇魪暮竺骓懫?。 蒲郁活動了下臉頰,牽起唇角看過去,“快好了?!?/br> “我送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好嗎?” 很妥帖的征詢,但蒲郁明白,這其實是不容辯駁的命令。 她拿抹布裹住水壺把手,往放了茶葉的茶壺里倒水,再把茶壺端到木桌上。然后才得空回話似的,道:“什么地方?” 吳祖清落座,捱不住取出一支煙來劃火柴引燃,“特訓班。那里有比我好的老師?!?/br> 蒲郁點點頭,“好,我去?!?/br> 吳祖清盯著蒲郁一時無話。撣了撣煙灰,他斟茶到兩只茶碗里。 “謝二哥?!逼延裘蛄丝诓?,燙到舌頭也似無感覺,沒出聲。 吳祖清再度開口,“你離開上海,需要合適的理由。比方講,讓你卷入一起案件?!?/br> “一切聽二哥的?!逼延粲侄似鸩柰?,正要喝,便被吳祖清一把奪去。茶水漸了兩人的手,茶碗哐嘡跌落。 他箍著她的手腕,將她拉近。全然無預料地,他含住她的唇,“不燙么?” 貝齒防線松開,他挑然而入,一邊纏纏繞繞一邊道:“小郁,只管向我撒氣好了?!?/br> “我沒有……”蒲郁含糊地說,可心似乎愈攥愈緊了,連腔內細膩的觸碰都覺苦澀。 在輕微喘息下漸漸分開,吳祖清撫過她的臉探入發絲。 “二哥,我從很早就認定了。我們張家的女兒,認定的事是不會變的?!逼延綮o了片刻,忽地抵在吳祖清肩頭。她壓抑著,壓抑著的感情從胸腔里發出來。 “什么死我都見過了,二哥,我好恨啊?!逼延羲浪肋亲媲灞郯虻囊铝?,眼淚就那么落下來,一點一滴,接著如泉涌。 吳祖清擁著她,想要將什么力量傳遞給她,可也感到如此微茫。 “你看,你不是怪孩子?!彼噲D說點兒什么。 蒲郁抖了兩下,不知是哭是笑,終歸出聲了。宛如孱弱的動物,斷斷續續地嗚咽著。她蜷縮在他懷里,就好像鉆進了堅硬而溫暖的山洞,一點兒風也沒有。 過了很久,不曉得多久。蒲郁抹了抹臉上的淚痕,直起身來。瞧見吳祖清的外套污糟糟的,她難為情道:“我會清理干凈的?!?/br> 吳祖清淺刮她鼻梁,“不用了?!?/br> 蒲郁想從他身上下來,可他雙手圈著她,偏不讓。她只得沒話找話,“二哥,我要去多久?” 吳祖清剛起的笑意又斂了下去,“看你的程度?!?/br> 往后誰都說不準,能把握只得當下。 蒲郁沒由來地說:“還記得嗎?初回為你量衣,你說我得長高一點兒??晌也粫L高了?!?/br> 危險的暗喻。 再定音一錘,“二哥,留下來吧,陪陪小郁?!?/br> 吳祖清指節微微動了動,“好?!?/br> 自然而然地,蒲郁仰臉,由他的下巴吻上去。宣泄過了,還不夠,她的吻漸漸濃烈。如撫慰她,他耐心地予以回應。 蒲郁冥冥中覺醒了什么似的,整個人變輕盈了。閉上眼,眼前浮現出曾經的夢境。她摟得更緊,想要真切地進入那夢境。 吳祖清在清醒與混沌中間一線逡巡,石斑紋貝母扣逐一扭開,外套松落垮下去。他止住她的手,喑啞道:“夠了?!?/br> …… 先發話的人沒理由退縮,蒲郁再度湊近,呼吸跟隨脈搏。耳廓有霧,指尖如露,吳祖清有些沉下去了,“貓兒一樣?!闭f著,往里探了探,引得蒲郁一聲唔嘆。 微暗的油火在墻上映出不規整的形狀,半攏的衣衫鍍在畫兒里了,袒露處泛光澤的蜜色。她自己接著撥一角褪下去,其實不明白該怎樣,只由著他的視線牽引去做。起伏呈現,令人想起洋菓子店的奶酪,點綴了小小的晶瑩的果物。 尋香的蹤跡,吳祖清低伏。蒲郁閉上眼,感覺不到重力似的,置身不可名狀的地方。忽地,吳祖清借桌角的力單手托她起身,又放她坐在桌沿半干的茶水上。蒲郁一下緊張起來,淺指甲扣住他的背。 聽得皮搭扣的聲音,蒲郁呢喃,“二哥?”吳祖清以言語誘惑她,要她放松。不是一剎那,而是一寸寸推進。她咬緊牙關才勉強承受住。 油燈動,木頭吱嘎吱嘎,吳祖清喚,“小郁,小郁?!?/br> 蒲郁不語,可嚙合的齒受不住那低語?!俺雎??!彼l狠了一下,似捉弄。蒲郁發聲了,推撞也就愈洶涌,聲音開始不像是自己的聲音了。 暖爐的碳火早熄滅了,可屋子愈來愈暖和,哪哪兒都發汗,還有奇異的氣味。他們對彼此很生疏,好像一場令人期待刺激到底的游戲,還未到底就結束了。 羞怯來得后知后覺,蒲郁咬唇道:“我是不是,是不是……” 吳祖清點著煙,停頓了一下,將煙塞到她嘴里。蒲郁嗆了一大口,忙擲了煙,步履一邁便疼得嘶聲,不由得怨道:“二哥!” “我也,嗯……”吳祖清含糊過去,“算了?!?/br> 些許尷尬,但當兩人梳洗后睡下,氣氛還是恬靜的。 翌日早晨,半夢半醒間,蒲郁將枕邊人當做阿令,對方靠過來,她不太耐煩地推開。 霎時睜開眼,蒲郁徹底清醒了。吳祖清撇了下唇角,示意壓在她脖頸下的手臂。蒲郁忙退開,讓吳祖清收回手。這么枕了一夜,他的手臂都僵了。 蒲郁半含歉意半含笑,湊上去啄了一下。吳祖清反過來也在她額頭、臉頰落下淺吻。嬉鬧沒完沒了,氣氛漸濃。無扭捏,自然而然去向了云雨深處。初回未盡的,統統補足。 良久,吳祖清穿戴整齊,攏了攏袖口,道:“這幾日,你準備一下——” “就今日,不行嗎?”蒲郁半撐床榻,望著他道。 吳祖清頓了一下,“你想清楚了?” “師母那邊我打點過了,裁縫鋪還要開的,過兩日小于師傅、長工們都會找我的,不如就現在,一切還很混亂……” 吳祖清最后只道了個“嗯”。 入夜,蒲郁頭戴白花,沿靜安寺路宣灑冥幣,逢人便講張記裁縫死于日本刀下。戰事離租界甚遠,可也是戰時,中日關系極度緊張,她活脫脫一個拎不清的瘋子。 很快巡捕來將她押走,她喊冤,卻直接被關入看所守。 事后問詢的裁縫鋪師傅、工人們托關系找人保她,可往日收賄賂收慣了的巡捕沒一個肯應承這事,說這節骨眼上小姑娘惹大事了。 約莫過了兩周,蒲郁在遙遠的轟響中驚醒??词氐难膊墩f日本海軍、空軍發動總攻,印刷館、圖書館被炸毀了,上海全面沉寂。 這日天還沒亮,警察廳的官差來提人了,說是轉移看守。 路途很遙遠,還要坐火車。一整節車廂無人,窗戶遮蔽。蒲郁勸慰自己鎮靜。 下火車已至傍晚,蒲郁被麻袋頭套罩上來,塞進一輛車里。她終是忍不住了,問:“二哥呢?” 怎么會得到回應。 周圍有街市喁喁之聲,行駛一段路后,漸漸安靜下來。 到目的地,蒲郁聽到旁人交談,什么“57號的人”。接著鐵門劃地而開,帶她來的人將一把槍塞到她闊袖里,“好了,你可以進去了?!?/br> 摸紋理,這是二哥送她的那把槍。 蒲郁解下頭套,花了一會兒適應光線,看清眼前的景象。 這是一所機關辦公樓,寂靜得很,只有門口的玻璃窗格里坐著守門老伯。他指向樓上,“去訓導辦?!?/br> 蒲郁走上二樓,挨門挨室找過去,遇著一位打掃清潔的阿婆。 “阿婆,請問訓導辦往哪里走?”蒲郁問。 阿婆提著掃走轉過身來,上下掃她一眼,“你往后頭走,穿過走廊就到了?!?/br> 第34章 門外有座三十尺長的短橋連接兩幢建筑,蒲郁走入另一幢建筑。穿軍裝制服的青年們來來往往,像另一個世界。 好不容易看見個女孩,那女孩也看見了她,走上來講北方官話,“新來的?” 蒲郁略感親切,點頭道:“請問訓導辦怎么走?” 女孩笑了一下,“這兒沒有訓導辦,虧得你遇見我,否則問其他人定要被哄騙一通,當初我來的時候就被耍得團團轉呢!” 不知怎的,女孩的俏皮讓蒲郁想起阿令。對方看她沒說話,眼眸一轉,道:“在這兒,千萬不可以怕生,他們準會欺負你的。來,跟我走?!?/br> “多謝?!逼延舾诒狈脚⑸韨?。 “不客氣?!迸€性開朗,說她叫陳蕓——假名,在這兒需不著透露真名,出去后各分東西,保密是第一要義。當然,他們的檔案,或許連自己都不清楚的事,皆有記錄。 走到掛著“檔案室”銘牌的門前,陳蕓道:“就是這兒了。你安頓好后可以來找我,我在女舍十五床。當然,如果我在宿舍的話?!?/br> 蒲郁再次道謝,接著推開檔案室虛掩的門。 一位面貌粗獷的中年男人坐在辦公桌后,也照例打量了她一番,“坐吧?!?/br> 蒲郁在他對面落座,雙手放在膝蓋上,很是局促。 “叫什么?” 蒲郁記得陳蕓的話,又想著這位當是教官一類的人物,還是如實回答了。 男人從背后一小格一小格的柜子上按首字序目找出蒲郁的檔案,一邊翻開一邊說:“我負責你們生活食宿的,叫我老余就可以了……” 在密密麻麻的字里看到什么,老余停下話語,看向蒲郁,“你是57號推薦來的?” 蒲郁一怔,“我不曉得?!?/br> 老余再次翻看檔案,“命案啊,十九年你殺了青幫南堂堂主?!?/br> “……是的?!?/br> “這里什么人都有,犯了命案的還是少數?!崩嫌嗪仙蠙n案,從抽屜里取出一張紙卡,“女舍零五床。你運氣好,今天有一批學生畢業,伍教員特準放假。好好休息休息,整頓整頓,特訓班可比不上你過去的日子?!?/br> “好的?!逼延裟弥埧ㄆ鹕?,頓了頓,問,“57號是什么意思?” 老余笑笑,“應當是你認識的人,你仔細想想?” 蒲郁向老余告辭,來到女舍。 實際是男女混合的宿舍樓,女舍占其中兩間。一間十六張床鋪開,蒲郁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住屋。不過,不等她表示新奇,一個端著臉盆,看上去正要去洗漱的女孩抬腿撐住門框,攔下去路。 女孩看上去比蒲郁小一點兒,也矮一截,可神情傲慢,“名字?” 蒲郁抬眉,“要結識陌生人,應當先自報家門?!?/br> 屋里還有好幾個女孩,聽到這話紛紛湊了上來,有的表現敵視,有的一副看戲模樣。 算了,蒲郁心道,初來乍到不要惹麻煩的好。將要開口,見陳蕓飛奔而來。 女孩同陳蕓似乎是死對頭,見著彼此都沒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