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葉蔓蔓一個人在街上游蕩,她從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在街上游蕩。 她從沒有過像現在這樣,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干什么的無措。 手機不停的響,全是朱漣欣的電話,她即不按掉也不接,找了個公園長椅曬太陽,就看著屏幕上朱漣欣的名字反復出現。 她數著她這一天能打多少電話,類似一種自虐的娛樂。 她從天亮坐到天黑,最近她的大腦頻頻罷工,主要表現在對時間的敏感度明顯下降。 電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不再響起,她還是沒記住來電的次數。 她想,這樣可不行。 葉蔓蔓刷開手機想看看來電記錄,結果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微信。 金毛頭像的男生被她偷偷設了個置頂,她又點開那頭像看了會哈利波比,真是越看越可愛。 退出去后,她的雙手像有自己的意識,在輸入欄慢慢地敲字。她的手很僵,字也就敲得很慢。 蔓點:陸開,我沒有家了。 就要發出去的手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扼住,她有些驚嚇地刪掉了那些字,甚至反應過度地趕緊關上手機。 其實她失去的又怎么只有一個家呢?她還失去了發出這條信息的資格。 葉蔓蔓這時才感覺到疼痛,那疼痛一旦被激活,就像尋著火星的枯草,一把燎了起來。 她慌慌張摸了半天才把那盒胃藥又摸了出來,干咽下去尋求一些心理上的安撫作用。 手機在這時又響了起來,她下意識地按了接聽,自己也愣了下。 電話是朱英杰打來的,這讓她稍微松了口氣。 朱英杰簡直暴跳如雷,劈頭蓋臉直接用吼的,“葉蔓蔓!十秒內我要知道妳現在在哪,不然這輩子別讓我再見到妳!” 葉蔓蔓險些被他震聾,她的世界好像就缺這么點強音,她覺得自己鎮定了點。 “這么大火氣?” “姑姑說給妳打了一天電話聯系不到人,她都要急瘋了,妳到底干嘛去了!” “我在曬太陽,”然后看眼完全黑下來的天,“現在在看星星?!?/br> “妳他媽少拿這對付我,今天晚上陰天……”朱英杰不知被什么卡住,聲音一頓,再開口時音量正常了許多,語氣也正經了許多,“妳沒事吧?” 葉蔓蔓如實回答,“不太好?!?/br> “cao?!?/br> 她聽見朱英杰開門的聲音。 “祖宗,給我發個位置!” 電話掛了。 半小時后朱英杰滿頭大汗地沖進了這個他特意找都找了半天的小公園,就這個破地方連溜鳥的老大爺都不稀得來。 天悶得可怕,云層厚重,天氣預報說后半夜有大到暴雨,朱英杰跑得有些喘不上氣。 葉蔓蔓還坐在那張半舊的長椅上,安安穩穩,被樹木環抱,孤零零地將自己掩在一盞結了蛛網的路燈下。 像個回不去來處的幽靈。 朱英杰心一緊,而后就被她一身的包震驚。 這樹叢里全是蚊子,她是怎么做到被咬了一身還不自知,一動不動的? 看她這樣朱英杰煩得要命,過去就要拉她起來。他其實根本沒使勁,但沒想到葉蔓蔓坐得筆挺,全身卻跟被抽了骨頭似的,他這一拉她沒起來,倒是往下跌去。 朱英杰差點給嚇得原神出了殼,什么也顧不得一把將她撈了起來,兩條胳膊架著她,讓她倚在自己身上。 葉蔓蔓也被自己嚇著,臉上一時間錯愕難解。 “我可別真的有什么毛病了吧?” 朱英杰忍無可忍,咆哮一聲,“妳他媽到底在作什么死!” 葉蔓蔓耳膜轟鳴,她在朱英杰身上靠了會意圖回血。 朱英杰則很遲緩地才反應過來,靠著他的人正在哭。 葉蔓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時候,朱英杰卻記得。 那時也跟現在差不多,是葉琛的死訊過后兩三天左右她來找他,當時家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她坐在他的床上嚎啕大哭,他忙著遞紙巾,而后又抱著她一起哭。 那時他情竇初開,對著她一張哭得形象全無凄慘無比的臉,心底隱隱還升起點快感,類似于那種“妳也就只在我面前這樣”的滿足。 其實后來想想挺蠢的,讓葉蔓蔓掉一滴眼淚,那絕對是她已經傷心到了極致。她受了很重的傷,自己卻在暗爽,那時自己所謂的喜歡也許更類似于小孩子的獨占欲。 現在朱英杰已經不會為葉蔓蔓在自己懷里哭這種事而產生絲毫優越感,她無聲的眼淚更甚過那一天的嚎啕。 每一滴眼淚都在他心上燒出個洞。 他慌得不行,下意識地收緊雙臂,將她緊緊箍在懷里,腦袋里毫無線索急得一陣陣的發暈。 “祖宗啊,妳這是怎么了?妳說吧,說出來就好了。我不拽妳了,咱們哪都不去啊?!彼f出的話也顫顫巍巍,理智搖搖欲墜。 人在這時候最怕安慰,也最怕傾訴。葉蔓蔓抓著他的衣料,她的眼淚掉得更兇,可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 或者說,不能說。 對朱英杰,對陸開,對這些她所有親近信任的人。忍到最后,她爆發出一聲嘶吼,貼著朱英杰的身體將那聲吼埋進了他的rou里。 她意識到,最后她連朱英杰也會失去,她的過去和未來仿佛就在這一天之內被消除得干干凈凈,變得不可望也不可知,就連一點殘渣樣的希望都不可能留下。 朱英杰總算嘗到什么叫心如刀絞,比那天在拆遷樓眼看著她和陸開離開時還要崩潰。 朱英杰的堅強是因人而異的,小的時候他總被葉蔓蔓欺負得到處跑,長大了他一心要保護她,初中三年他們不在一所學校,他無能為力,所以他硬著頭皮轉動自己那顆其實不算靈光的腦袋,跟自己死磕了三年考上一中。 結果他剛去,她就走了。 她的腳步好像總要快他一步,或者說命運的牽引似乎總在避免著他們人生的重疊,他其實已經有些麻木了,開始自我催眠不論他們是什么樣的關系,一些胎里帶來的姻緣總已經注定他們這輩子不會形同陌路。 這樣也行。 他無數次地告訴自己,這樣也行。 “蔓蔓……”他輕拍著她的背,一種魚死網破的沖動占據了他的身體,“我們兩個一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我陪著妳,我一直陪著妳,妳看行嗎?” 葉蔓蔓哭得投入,他嘆了口氣,“我吧,對妳……” 葉蔓蔓由他懷里抬起頭,那盞不怎么亮的破路燈將她水汪汪一張臉映得像部略失焦的老電影。 “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你能保證嗎?”她抽著鼻子,語氣里有絲天真的期冀。 好像此刻他的保證比天王老子還要管事。 “我保證,”他抹去她眼底的濕意,放緩了語調,“妳看天要下雨,雨過天晴,時間輪轉不停,誰會等妳?所有的事都會過去,不管妳愿不愿意?!?/br> 時間輪轉不停,誰會等妳。 葉蔓蔓頭次覺得,這話竟然還能拿來安慰人,真不愧是他。 這一哭,全身血脈倒都通了,葉蔓蔓自己站直,朱英杰自然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