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回程路上雪勢變大遮擋了視線,大巴開得很慢,車內也比來時安靜了許多。大家連軸轉了兩天,考完試又去玩雪,這會都沒了力氣鬧,跟著車子緩慢的搖動放松精神。 葉蔓蔓對大雪很是不舍,坐上車眼神就一直鎖著窗外,時不時用溫熱的指尖在霜凍的窗面畫些簡單的線條,透過被擦亮的窄小縫隙數高速路邊被裹了銀裝的樹。 她的一只耳朵里播放著自己手機里的鋼琴曲,另只耳朵聽著附近同學悉悉索索的低聲交談,她的身體陷在舒服的坐椅里,裹在溫暖的羽絨服里。 她的旁邊,還是那個男生,懶懶地靠著椅背,安靜地閉著眼和她聽著同樣的曲子。 她知道他并沒有睡著。 陸開的頭腦中有一幅畫面,身邊的女生穿著白色芭蕾舞群,舞鞋綁至細瘦的腳踝,在白色薄絲襪的外面。她的一條腿高高抬起,腰部后仰至不可思議的角度,兩臂繃直伸展,像一只向天空伸展著翅膀的天鵝。 她在整齊的一排掛了厚雪的銀杏樹間跳躍,金黃的葉片被雪壓得不堪重負,堪堪落下,被她輕盈的腳尖點過。 她在冰封的湖面跳躍,赤紅的鯉魚紛紛頭頂冰面,聚集在她的腳下,她的身周,爭先恐后地圍著她旋轉。 古典永不過時,那是八音盒上的芭蕾公主。 陸開睜開了眼,他手心發癢,急切地想要一張畫紙。 他的內心生出無比的遺憾,為沒有早幾年認識她。 他想親眼看看,那一定是很美的。 發覺到他醒了,葉蔓蔓往這邊靠了點,低聲問他,“你家過年是不是很熱鬧?” 陸開緩了會,車上的話題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寒假,大家都在討論寒假怎么過。 “我家呀?”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多停了兩秒,“其實很一般,以前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去奶奶家打牌,從我奶奶身體不好怕吵后,幾家人就改分批去了誰也見不著誰。私下的聚會也少,都忙,一過年就忙不完的應酬?!?/br> 葉蔓蔓點了點頭,不知是否認可了他這種說法。 他于是反問,“妳呢?” “我家親戚更少,沒什么意思?!?/br> “那妳寒假有什么安排,要不要一起出來玩?” 葉蔓蔓笑了下,搖頭,“我不知道,得看朱英杰是不是又找了什么奇怪的打工,放假我都聽他調遣?!?/br> 陸開半天沒搭話,悠悠道,“其實打工也不錯?!?/br> 葉蔓蔓笑出了聲,“你別想?!?/br> “為什么?”還很有點怨念。 葉蔓蔓那只指尖因劃玻璃而泛著可愛粉紅的手無故地伸了過來,連著她整個人都轉向了他。 她的手指輕輕將快從他耳朵里掉出來的耳機按了回去,掌心擦過臉頰,帶著湖面的水氣。 她的一雙眼淺淺的,亮亮的,離他那么近。 “其實,你可以給我拜年?!彼f,“如果過年太無聊的話?!?/br> 那就不會整個寒假都見不到了。 陸開愣住,瞳孔深處細微地震了下。 葉蔓蔓坐回去,繼續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旁邊零星的動作,陸開不知為什么脫掉了外套蓋在身上。 “真冷?!彼吐暠г?。 冷還脫衣服?葉蔓蔓正是不解,朝外的那只手被很輕地裹進了另一只手里,在外套的遮蓋下,那只骨節修長有力的大手緩慢地,將每根指頭插進她的指縫間,逐漸收緊。 很輕的開始,最后卻像她欲跑就將被折斷手腕般的用力。 葉蔓蔓僵住不動,卻聽旁邊人舒服地嘆了聲,“暖和了?!?/br> 很久后,她對著窗外“嗯”了聲。 和c市不同,這一年錦城的雪來得很晚。 當天空飄白,家家戶戶的窗上都已經貼上了紅紙。 大年三十晚上街面空無一人,偌大的別墅燈火通明,阿姨早早回了老家,這會房子里只有陸匡明和陸開,清冷又別有一番溫柔。 陸匡明熟練地捏著餃子,他只有在這一天才親自下廚,并一定親自下廚。 在陸開的記憶中陸匡明的廚藝是很好的,在他很小的時候,陸匡明還沒有那么忙的時候,他也是個會給老婆孩子做飯的丈夫。 可惜自小在國外長大的赫晴對中餐并不太熱衷,很多年以后他們兩個甚至都在家時也要分開吃飯,各吃各的。 本來今天他們該是去奶奶家一起過年的,但每年這個時候奶奶的病都要復發,今年更是來得兇猛不得不住院修養,她不讓他們過去醫院,一是陸開不爭氣地感冒了,怕他傳染自己,二是老太太頑固地認為在醫院過年不吉利。 她只留下了朱漣欣陪著,趕他們父子回家自己過年。 陸開也在機械地包餃子,思想飄忽,想朱漣欣在醫院,那葉蔓蔓跟誰過年? 想必是去了她舅舅家,她在錦城也只有這一方親戚的樣子。 陸匡明也同樣心不在焉,只為完成任務一般飛速地包著餃子。 包完,在十二點前吃完,然后各自睡覺,再被凌晨的炮竹聲吵醒,渾渾噩噩過后半夜。 年年如此。 “爸,我不出國了?!?/br> 陸匡明的手頓了下,抬眼,聲音沒什么起伏,“你媽出的主意?” “是我自己的意思?!?/br> “你想考哪,學什么?”陸匡明問。 “首都,”陸開沒有猶豫,在念出這兩個字時帶著分莫名的溫柔,“學影視后期?!?/br> 陸匡明皺眉,“那是干什么的?” “就電影剪輯之類?!?/br> “沒什么用,”陸匡明又拿起一張餃子皮,“你想學就學吧,反正大學無非就是混日子,在哪都一樣,但以后想指著這東西吃飯是不可能的,你自己明白吧?” “知道?!?/br> 他點頭,再不言語。 陸開輕出了口氣,兩人又沉默不語,直到桌上的電話屏幕亮起。 陸匡明的手機在這天肯定是靜音的,親近的人也知道沒有重要的事不會聯系他。他看了眼來電顯示,陸開也跟著掃了眼,是陸匡明的秘書。 陸匡明拿起電話聽了會,臉色微變,對著電話提高了音量,“怎么這么不小心?相關事故責任人呢?” 陸開不動,等陸匡明掛了電話。 “爸,出了什么事?” “煙花廠那邊出了點事我得過去一趟,你不用等我,吃完餃子就睡吧?!?/br> 陸匡明說著話人已經行動起來,陸開跟在一旁看陸匡明穿外套穿鞋。 陸匡明出門前最后看了兒子一眼,十幾歲的孩子身高甚至已經遠超過他。 可還是太年輕了。 “我這兩天應該都不回來,有事給秘書打電話,卡里還有錢嗎?” 陸開點頭,想是沒什么再可囑咐,陸匡明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陸開獨自一人對著桌上包了一半的餃子發怔,很遠的地方傳來零星的爆竹聲。 這棟房子靜得讓人害怕。 他刷了會手機,搜到了本市新聞,郊區的煙花廠倉庫發生爆炸,目前正在統計傷亡人數。 他鬼使神差地就打開了微信,點開那張自己拍的照片當作的頭像欣賞了會。 k:新年快樂。 蔓點:還沒到十二點呢。 k:算我先拜個早年? 蔓點:新年快樂。:) 他笑了下。 k:妳在哪呢? 蔓點:家里。 k:沒去妳舅舅家? 蔓點:自己家呢,放炮聲對我舅舅不太好,怕我去了再受刺激發病。 k:自己在家,無不無聊??? 那邊直接發來張照片,是很普通的書桌,對著窗戶,桌上攤著大摞試卷。 蔓點:不無聊。 關了對話框,陸開僅做了片刻的猶豫,也跟著出了門。 他以前送過葉蔓蔓回家,知道她住哪個小區。 等從出租車上下來,他才又給她發了個信息,告訴她自己就在她家樓下,問她住幾層。 沒想到,她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 電話里露出少見的驚異語調,平時脆脆的聲音沾了點啞,顯然是真給嚇著了。 “你在樓下?現在?” “不是說好了讓我拜年的嗎,還不讓進門了?”陸開說著就往樓里走。 那邊報了個門號,電話很利落地掛掉了。 葉蔓蔓家住四樓,老樓里裝的感應燈,燈光偏暗,樓道里堆滿各家不用的東西,在搖曳的燈光下有種詭異的靜謐。 葉蔓蔓家與別人家并無不同,老式的雙層防盜門,門口并無雜物。 要說有什么獨特的地方,大概就是她家門兩旁的墻特別白。別家的墻上都貼滿了開鎖之類的小廣告,唯獨這一小片區域明顯后來經常粉刷,墻下壓著層層的小廣告,還有些什么已經看不清的漆色字。 陸開竟就對著那面墻發了會愣,他從未見過,也沒人跟他講過,但一下就能猜到這片墻上原本的慘狀,甚至像擁有了透視能力能夠將那些隱約的紅色線條連接起來,連成句極難聽的滿是威脅的話。 他敲門,奇怪的是并沒人應門。 敲會停會,終于是把鄰居給敲了出來。 鄰居家只開了里面那道門,一個背已經有些佝僂的老太太透過防盜門網縫警惕地看他,像防范小偷一樣將他整個人打量個透,最后的結論仍是不善。 陸開還沒被人用這種不屑的目光看過,他稍傾手臂,將端著的不銹鋼盆里的東西展示給老太太。 那是一盆的餃子餡。 老太太這才終于舍得往他臉上掃了眼,轉身關上了門。 這邊葉蔓蔓家傳出數道門鎖打開的聲音,里面的門被拉開,頭發濕漉漉的女生五官精致,只是神情因為過于驚訝而顯得有些呆滯。 她竟然是百忙中去洗了個頭。 ※※※※※※※※※※※※※※※※※※※※ 葉蔓蔓:愚蠢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