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趙麗妃又泛出那令李隆基為之情迷的眼神,說道:“妾明白。不過若沒有他們,妾此生如何能侍奉陛下?那時的張員外,又如何知道陛下今后能成為皇帝呢?陛下,妾日日還念起張員外撥給的那座宅子,只覺得比此宮里更溫馨?!?/br> 李隆基道:“是呀,人皆有私,那是一點不假的。朕雖為皇帝,也不能免俗,誰讓我們當初接受張暐的巴結呢?” 麗妃聞言,不禁淺淺而笑。 后一日午后,李隆基在殿內將奏章批閱完畢,忽然憶起趙麗妃之語,遂讓高力士派人傳張暐入宮覲見。 張暐入殿后,即搶至李隆基面前叩拜,然后眼含熱淚,說道:“臣近來閑住府里,只是念記陛下得緊,今日既蒙召見,心中不禁為之鼓蕩,難以自已?!?/br> 李隆基令其平身,微笑道:“你在府中清閑無比?朕看未必吧。朕聽說你府里來人穿梭不已,又是游方道士,又是游俠逸士,似比朕還要忙亂一些?!?/br> 張暐聞聽此言,臉上不禁為之一變。他知道皇帝起事之初以結交這些人為多,如今昔日的阿瞞成了皇帝,當然不許臣下再行陰謀之舉,他急忙辯解道:“臣在府中確實見了不少舊人,臣之所以如此,還是基于對陛下忠心的緣故?!?/br> 李隆基依舊微笑道:“好嘛,朕想聽聽你的忠心在何處?!?/br> “臣以為,天下承平不久,此前陛下先誅韋氏,再清太平公主之黨,由此積怨不少。臣所以頻召故人,無非想多知道一些訊息,以為陛下耳目?!?/br> 李隆基頷首道:“嗯,朕若非知道你對朕忠心,早就要問你了。你說有要事相告,現在可以說了?!?/br> 張暐轉頭看了看殿內,李隆基明白其心意,說道:“高將軍是無妨的。高將軍,你可讓其他人全部出殿?!?/br> 殿內由此僅剩下三人,張暐低聲稟道:“臣有兩件要緊事兒,可謂十萬火急。第一件事兒,陛下起用姚崇,讓所有功臣優閑自保,陛下知道這些功臣們的近況嗎?” “朕不甚了了,只知道劉幽求、鐘紹京等人私下里交往甚頻。朕就不明白了,你也為功臣也為閑人,為何不與他們一起扎堆兒飲酒談說?” “他們也數次叫過臣,然臣皆以托詞卻之。臣以為陛下讓功臣優閑自保,其實意蘊深遠,若功臣們不聽圣言繼續扎堆兒,那就是失了自保之道?!?/br> 李隆基頷首,目視高力士道:“劉幽求他們博聞識見,哪一個不比張暐強?奈何如此淺顯的道理,他們愣是弄不明白?!?/br> 張暐躬身道:“陛下,他們不明白也就罷了,更為可恨的是他們不念圣恩,對陛下口出怨言!” 李隆基臉上變色道:“你未參與聚會,如何能知他們口吐怨言?” “臣知道他們經常聚會,由此就上了心。陛下知道,臣若想在劉幽求宅中安插耳目,那是不用大費力氣的?!睆垥ゴ撕髮⒂那笏麄兊膶υ捯晃逡皇畯褪龀鰜?,李隆基聽至大半,心中已然震怒,遂拍案呼道:“高將軍,速傳姚崇過來!” 高力士離殿后,李隆基臉色稍和,說道:“張卿,這件事兒就不用說了。第二件是什么事兒?” 張暐放下劉幽求等人的話題,臉色變得更加凝重,說道:“陛下,此件事兒尚需時日打探,臣也是剛剛嗅出一點苗頭。最近入臣府中的一些故人言道,東都洛陽那里有人放言,說陛下的皇位非為正統,這個皇位應該是李重茂的?!?/br> 當初唐中宗李顯暴崩,韋皇后立李顯的小兒子李重茂為皇帝。此后李隆基與太平公主聯手誅滅韋氏之黨,事變結束后,太平公主從御座上將李重茂提溜下來,說道:“天下之心已歸相王,此非兒座!”如此相王李旦就成為皇帝,李隆基成為太子,李重茂被封為溫王囿于內宮。李隆基與張暐皆是事變過程的主要參與者,當然知道李旦的皇帝位是靠搶奪而來的,那么李隆基的皇位由此延續而來,說到底不會令人心服。 李隆基臉上恢復平淡之色,釋然道:“天下悠悠,如何能堵眾人之口?他們愿意如此說,就隨其去吧?!?/br> 張暐搖頭道:“不然。臣感到其中有人推波助瀾,顯系有意為之。臣已探知一人,此人現在雖化名隱居,然有人識得其面貌,識得此人正是太平公主府典簽王師虔?!?/br> “哦,王師虔?若這些流言由王師虔所發,確實需要鄭重對待。王師虔當初化名逃逸,莫非隱居在洛陽嗎?” “一月前有人在洛陽孟津見過王師虔,臣聽說后暗里派人去訪查,然不知所終?!?/br> 李隆基凝思片刻道:“張卿,你很好。若有王師虔出現,則其志不小,不可小視之。此事還要繼續訪查,朕要好好想想此事,容后再議?!?/br> “臣明白?!?/br> 姚崇在高力士帶領下進入殿來,李隆基厲聲道:“姚卿,劉幽求、鐘紹京和崔日用三人不思君恩,動輒說些怨謗之言。你即日起將此三人圈禁中書省內,由你親自查核,視實情予以發落?!?/br> 姚崇不明所以,期期艾艾說道:“臣奉旨。然此三人說話并無對證,臣當以何法審之?” “張卿這里有人證!張卿,你速將人證帶至中書省?!?/br> 姚崇此時完全明白張暐為告密者,遂躬身領旨,其目光飄過張暐的臉龐時,眼中透出一絲復雜之色來。 第五回 逐功臣再放藩王 涌暗流數探河南 姚崇當即令人將劉幽求等三人請入中書省,這三人不知何事施施然而來,很快被引入由十余名甲士看管的靜室內圈禁。劉幽求見狀大怒,大罵道:“姚崇何德何能?竟敢圈禁我等。你們把他叫過來,看他如何說?!?/br> 姚崇不慌不忙,令人好生看顧這三人,卻不急著面見他們。到了第二日午后,他方才與盧懷慎一起進入室內。三人看到姚崇如見仇人,崔日用還算有城府,眼中雖迸出怒火并不吭聲,那劉幽求和鐘紹京卻不客氣,若非甲士阻擋,他們已然對姚崇揮拳相向了。 姚崇笑道:“諸位因圈禁于此,遂怨恨姚崇,實屬正常。然諸位想一想,諸位有大功在身,我與盧侍中若非得圣上言語,敢動諸位嗎?” 崔日用冷冷說道:“姚令,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未入中央,我們一切都好,緣何你當了中書令,我們一日不如一日了呢?” 劉幽求道:“你將我們圈禁在這里,為何不直接投入刑部大牢一了百了?” 姚崇搖搖頭,嘆道:“你們所犯之罪,按說入刑部大牢一點都不冤。還是圣上念著你們的功勞,方有如此仁慈之舉?!?/br> 鐘紹京道:“我們到底有何罪?你還是痛快說出來,不用如此藏頭露尾?!?/br> 姚崇道:“盧侍中,你把那份伏辯交給他們看。唉,事情如何,你們一看便知?!?/br> 三人湊在一起觀看那份伏辯,只見上面記錄著三人飲宴時的場景,其何時何地,乃至三人坐在什么位置,以及三人如何對話,都記得甚為詳細。三人看后,不禁如雷轟頂,心知果然闖了大禍。 劉幽求攏攝心神,強作鎮定說道:“哼,這份伏辯分明是有人誣陷,顯系捏造而成!” 姚崇冷笑道:“劉公,知道這份伏辯系何人所供嗎?尊府里有一名仆人名劉二,劉公應該認識,他現在正在隔壁室中?!?/br> 劉幽求嘴動了動未出言語,心道原來自己府中出了內賊,那也怨不了別人。 姚崇嘆道:“唉,想不到你們竟然說出這等沒遮攔的言語。你們說我心狠手辣也就罷了,竟然說圣上難行仁政,這等言語若是圣上知聞,你們得罪若何?” 劉幽求道:“你不用假作慈悲。你帶著盧懷慎前來,難道敢向圣上隱瞞不成?”劉幽求說出此話,表明已然有些氣虛了。 姚崇道:“我如何向圣上稟報,自有分寸。今日當著大家之面,我向諸位保證,念著你們有大功在身,自當維護諸位周全。然這些事兒都是你們自行做下的,現在還沒有一點悔悟之心嗎?我忠言勸大家,趕快聯名向圣上具結悔過,也許還有挽回的機會?!币Τ缯f完不想多話,即與盧懷慎一起退出室外。 劉幽求喟然長嘆道:“唉,人若背時,什么人都來作對。這個劉二日常恭眉順眼,想不到竟然有此蛇蝎之心?!?/br> 崔日用凝思片刻,決然說道:“姚公說得對,我們說此怨謗之言實為大罪,由此誅身亦屬正常。二位兄長,我們還是具結向圣上悔過吧?!?/br> 劉幽求與鐘紹京點頭贊同。 姚崇出了靜室,便徑直去見李隆基。 “事兒弄明白了?”李隆基抬頭問姚崇道。 姚崇稟道:“他們現圈禁在中書省內,有仆人劉二為證,他們縱然抵賴終歸無用?!?/br> “哦?如何處置他們,你有何想法?” “臣來覲見陛下,其實想請陛下示下?!?/br> 李隆基瞅著姚崇消瘦的身子躬立當地,恰似一只待熟的大蝦米,心中不禁涌出一些笑意,遂喚道:“來人,替姚卿看座。姚卿,你坐下說吧,今后我們君臣單獨相對時,不用如此拘禮。朕將這件事兒交由你處置,為何還來問朕呢?大唐有律令,你按制處置即可?!?/br> 姚崇此前費了許多時間琢磨李隆基的心思。以往遇到這種事兒,例由一名重臣召集刑部、大理寺會審,以定其罪,然此次皇帝隨口讓三人圈入中書省內,如此就很蹊蹺。姚崇知道,若按大唐律令,他們背后怨謗皇帝,就是心懷不滿,可以無限上綱斥其有不臣之心,殺頭或流放都是可以的。姚崇很快明白,李隆基這樣做,緣于這三人為功臣,這個舉動的本身已彰顯皇帝有寬恕之心。姚崇于是嘆了一口氣,說道:“陛下,若按律令處置,他們口出怨言實為大罪。然他們皆為功臣,其乍離要位,由此說一些幽憤之言,實屬正常?!?/br> “哼,姚卿莫非想輕輕放下嗎?朕早就說過這些功臣要致力優閑自保,他們為何不明白朕的心意呢?他們確實有功勞,朕對他們封賞不少了,像劉幽求昔為一離職縣尉,如今官至高位,且有國公的爵位,為何還不滿足?” “是呀,臣剛才也說他們。如此高官俸祿,為何還不知足?卻偏愛聚會飲酒爛醉,進而說出一些不臣之言。這三人還算明白,當場痛哭流涕請臣代向陛下謝罪。陛下,此為三人悔過所具之結,請陛下御覽?!?/br> 李隆基揮揮手,說道:“他們能有此心就夠了。唉,昔日功臣,一旦被囚,朕的心里也不是味道。當初流放郭元振,事后想想不免過于嚴厲?!?/br> “為除亂象,陛下施行一些非常之舉,是為必須。至于其中有人受挫乃至受一些委屈,其與國事相比,實屬小節。陛下此后又起復郭元振,天下人皆稱其善?!币Τ缰?,李隆基之所以如此慎重處置功臣,其中最大的顧慮還是礙于天下人會如何說,皇帝不愿意背上鳥盡弓藏的名聲。 李隆基忽然笑道:“若按他們所言,你行事嚴厲,朕處事血腥,我們君臣二人豈不是成為暴君酷吏?朕事后想來,他們如此說也有些道理。朕欲效貞觀故事,則貞觀之清靜撫民與寬法慎刑實為主旨,你在驪山也曾勸朕行仁政,我們這一段是否有些矯枉過正?” 姚崇搖頭道:“欲治亂世,須用重典,待秩序恢復,再循序漸進。陛下,欲行大事,不須顧忌他言,否則會擾亂心智。至于酷吏一節,陛下已焚《羅織經》向天下昭示,臣此次考課諸官時,又將那些有酷吏行為之人剔除班序,天下人應該知道朝廷正向仁政回歸?!?/br> “嗯,可下詔明示天下,這些有過酷吏行為之人永不敘用。姚卿,我們回歸正題,你以為應該如何處置他們?” 姚崇此前心中已有定論,他揣摩李隆基如今正在恢復國運,不愿意看到這幫人待在京城評頭論足,只要把他們散出京城即可,遂稟道:“臣以為他們妄發怨言應予懲戒,他們可以保留爵位,每人須削實封三百戶;另他們待在京城容易聚眾惹是生非,須將他們散出京城,這幫人皆有才具,可任為刺史,以使他們做出一些有益之事?!?/br> 李隆基果然滿意,頷首道:“好吧,就按你說的辦。如此一來,也顧全了我們君臣之義,很好。對了,王琚如今出外巡邊,魏知古閑在京城,可參照此法令他們外任刺史,這二人的實封就不用削了?!?/br> 李隆基又道:“張暐近來有要事在身,還讓他任大理卿吧?!?/br> 姚崇見自己猜對了皇帝的心思,心里大為受用,然不敢溢于言表,其口稱“遵旨”后,又說道:“陛下,憶昔諸王在京易生亂。臣大膽以為,寧王等人雖謙遜有度,亦須防范為先?!?/br> 姚崇此話頓時牽動了李隆基的心事。如今京城里有親兄弟四王,另有宗室諸藩王,他們作為皇室貴胄,若恃此號召力再輔以異樣心腸,實為禍亂的淵藪。自己當初不過為郡王之身,且是京城中聞名的風流少年,今日不是也當了皇帝嗎?他想到這里當即問道:“嗯,姚卿有何想法?” 姚崇知道李隆基礙于親情,說話不免拘束,這些話還是自己直接說出來為好,遂直言道:“臣以為可使諸王散歸各處,兼任諸州刺史。這個刺史僅為名分的職位,其不涉州務,實際州務可由該州長史全權署理?!?/br> 姚崇的這個提議看似簡單,其實內蘊豐富。自漢朝分封諸王以來,諸王若聚在京城,他們皆有繼承皇位的可能身份,若再行陰謀之事往往鑄成禍亂;若將他們分封各地,他們往往畫地為牢積蓄力量,成為尾大不掉之勢,晁錯之所以建言削藩,緣由于此。姚崇此番建言可謂結合了這個正反經驗,既使諸王離京令其無法彼此聯絡,又不讓他們掌握諸州實權以培植個人勢力,由此更加穩定了皇權。 李隆基當然明白姚崇的深意,長嘆一聲道:“如此不失為一個穩妥的法子,然如此一來,兄弟們天各一方想見一面太難,有失兄弟情義呀?!?/br> “如此并不妨礙陛下與諸王相聚呀。陛下日理萬機,可讓諸王輪番入京朝見陛下。臣以為,陛下相隔一段日子會見諸王,更添親密,每季可允許兩名藩王入京,也沒必要讓他們扎堆兒入京?!?/br> 姚崇不讓諸王一起入京,自是防范他們互相交往的機會。若每三月有兩名藩王入京,他們僅是單獨面見皇帝敘兄弟之誼,彼此又不碰面,如此就少了許多事端。歷朝規定,諸王不許私自到彼此領地會面,且諸王身邊皆有皇帝的眼線環伺,他們也絕對不敢動輒出領地。 李隆基見姚崇將事兒想得如此細致,心想此人思慮此事非是一日兩日了,有相如此,確實可堪大用,遂說道:“好吧,就按你說的辦。然藩王所任之州不得偏遠,其器用之物更不得簡陋。唉,想起兄弟從此遠離,朕心里就不是滋味。如今興慶宮里的花萼相輝樓正在建造,若此樓建成,卻無兄弟聚歡,豈非憾事?” 姚崇心里暗笑,心想皇帝名為阿瞞,確實傳神。他此時不敢有任何不豫之色,急忙答道:“花萼相輝樓須兩年后建成,那時天下安瀾,陛下若思念兄弟,將他們全部召回京城,可謂相宜了?!?/br> 君臣二人在這里談談說說,將功臣與藩王放為外任之事定了下來。李隆基心中滿意,臉上不禁有了不少笑意,遂揚起案上的一道奏章道:“姚卿,這個新任汴州刺史倪若水挺好嘛。其到任后看到宮人捕奇鳥過汴州,遂上此諫章。其中言道:‘農方田,婦方蠶,以此時捕奇禽怪羽為園筑之玩,自江、嶺而南,達京師,水舟陸運,所飼魚蟲、稻粱,道理之言,不以賤人貴鳥望陛下邪?’哈哈,他竟然敢說朕賤人貴鳥,此人頗有膽量?!?/br> 姚崇笑而不答。 李隆基接著道:“朕聞過即改,已令宮中悉放禽鳥,今后不許再采。朕還下詔褒美倪若水,賜帛四十段以為獎賞?!?/br> 姚崇拱手祝道:“陛下如此,實為天下之福?!?/br> 李隆基道:“看來這京官、外官交相任職一事,還是做對了。以往外官,誰人能有倪若水的見識和膽量?” 姚崇笑道:“這倪若水實在有趣得很呀,他根本不想離京為官。臣聽說某日他與班景倩餞行,竟然追著其馬后塵土跑了很遠,還說班景倩馬后揚起的塵土為‘仙塵’?!?/br> 李隆基聞言,不禁為之莞爾。 劉幽求三人在室內度日如年。雖每到用膳時候,有人會送來豐盛的菜食,然他們難以下咽,心中忐忑不安,不知皇帝會如何處置他們。 鐘紹京嘆道:“所謂禍從口出,看來不假。當初我們若安坐家中,哪會有今日的橫禍?” 崔日用道:“若此次事平后,我們千萬不敢動輒聚會,如此就可少了不少麻煩?!?/br> 劉幽求冷笑道:“你們以為縮頭避禍就能求安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有些時候,你想躲也躲不開的。譬如那個劉二入我府時,我們尚未說出此話,人家早就存心了,你能夠防范嗎?” 鐘紹京見劉幽求的聲音較大,急忙揮手制止,說道:“劉兄,小心隔墻有耳?!?/br> 劉幽求搖搖頭,嘆道:“唉,我們還是有些想不開呀。古往今來,被冤死者又有多少人?我們爵至國公,還有什么不滿足的?看來人心不足,實在難抑??!” 崔日用深知劉幽求此時的心態,笑道:“是啊,劉兄所言甚是。當初陛下為臨淄王時,劉兄毅然相投,劉兄不過為一離職縣尉,今日有此富貴,實屬不易了?!?/br> 劉幽求聽來不甚舒服,反唇相譏道:“是啊,我那時的確寒微。你當時已官至侍郎,又得宗楚客的信賴,為何要反戈一擊呢?” 鐘紹京畢竟為厚道之人,看到二人在這里爭競,勸道:“罷了,我們同處一室,應該同病相憐,那些沒來由的話,最好別說了。唉,不知道圣上到底如何想?他應該念及舊情啊?!?/br> 劉幽求聽到“舊情”二字,張嘴欲言,又使勁兒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室中三人中,以劉幽求的仕宦之心最著。當初他被貶為流人的時候,因為心中有李隆基可能真正掌權的希冀,所以堅持如恒。待他成為尚書左仆射的時候,自認為上蒙圣恩,正該躊躇滿志大展拳腳。孰料皇帝瞧中了姚崇,反把這幫功臣變為閑職,劉幽求不甘心就此退出朝政前臺,心中的郁忿日甚一日,其怨懟之情要甚于他人。他此時雖不言,未出口的話兒卻是充滿怨毒:“舊情是什么?唯有勢弱者方念舊情!” 三人如此待到了第三日的午后,姚崇此后再也未入此室,三人被甲士嚴加看管,難出室外一步,愈覺時光難熬。他們一開始還彼此說話,到了后來,三人各處一角,眼光呆望屋頂,各自想著心事。 門此時被打開,一人手執錦絹邁入室內。來人姓馮名昂,時任中書舍人,其入室后即呼道:“劉幽求、鐘紹京、崔日用接旨?!?/br> 李隆基的圣旨中深責他們不該恃功妄言,削實封三百戶以為懲罰,另授劉幽求為睦州刺史、鐘紹京為果州刺史、崔日用為常州刺史。 三人跪接圣旨時,聽到王琚被授為澤州刺史,魏知古被授為汝州刺史,相顧探詢,不知為何將此二人攀扯進來。 馮昂宣讀畢,轉身令甲士撤走,然后道:“下官恭賀三位大人去厄逢喜。三位大人請回吧,明日離開京城即可?!?/br> 三人起身,劉幽求問道:“姚崇和盧懷慎呢?他們將我等圈禁數日,為何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