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郭元振明白宗楚客的企圖,自己回京后定然遭殃,宗楚客肯定會將西域戰敗的責任扣在自己頭上,因為自己畢竟為當時的安西都護使嘛;然不回京也是違反朝廷令旨,那也是殺頭之罪。郭元振左思右想,遂悄悄派自己的兒子輾轉回京,其子找到韋安石與蕭至忠,讓二人以西域戰事離不開為由找皇帝說項。李顯不明就里,然畢竟明白郭元振在西域的重要性,遂同意郭元振不必回京。宗楚客眼見自己的陰謀不能得逞,只有暗暗咬牙的分兒。 呂守素到了西域,其秉承宗楚客言語,整固兵馬與娑葛再戰,又復大敗。 此消息傳入京城,輿論頓時為之大嘩。 且說竇懷貞自從入御史臺任御史大夫,起初覺得自己官秩既升,又比昔日任刺史時要輕松,心里十分愜意。其在御史臺任職月余后發現,這里的是非一點都不少,且其中千絲萬縷,難辨其真,也是兇險萬分的。 按照大唐正典規定,御史臺負責執掌邦國刑憲典章之政令,以肅正朝列,為朝廷的監察機構。其下設三院,臺院負責行舉百官及入閣承詔;殿院負責行舉殿庭供奉之儀,并監察天下兵馬;察院的范圍無所不包,上至朝中百官,下至州縣,皆可監察。 御史臺由于這種職責,可對天下任何事發表言論,可以對任何官員進行彈劾。唐制規定,若官員被彈劾,只要御史提出當堂對仗,被彈官員需“俯僂趨出”,立于朝堂之側靜聽御史言狀,然后再聽皇帝發落。 竇懷貞漸漸不敢小瞧了手下的這幫侍御史與監察御史,若論官秩,侍御史為從六品,監察御史為正八品,尋常官員可謂官微言輕,這幫御史卻是官微言重。竇懷貞初入御史臺,還搞不清這幫御史們的師承來歷,不明白他們心向何方,因而不敢妄言。 現在,竇懷貞遇到了難事兒,其面前幾案上,并排放著兩份奏狀。其所以感到犯難,是因為這兩份奏狀所彈劾之人非尋常人物,他們現在朝中炙手可熱,皆為宰相之職,其名為宗楚客、紀處訥、崔湜。 監察御史崔琬彈劾宗楚客與紀處訥,說他們潛通戎狄闕啜忠節,接受闕啜忠節的大筆賄賂,致使邊患再起,使安西四鎮陷落。其奏章之后,還附有娑葛的上書。 監察御史李尚隱單彈崔湜,說他傾附勢要,贓賄狼藉,致使選法大壞。 竇懷貞明白崔琬與李尚隱所彈俱為事實,近期京中輿論大嘩,皆拜此三人所賜。然竇懷貞深知此三人的身后人物,那是萬萬不可得罪的,尤其是宗楚客與紀處訥二人,絕對是韋皇后的嫡系,自己剛剛因為娶了皇后奶媽被授御史大夫,若不加攔阻,任憑手下向皇后嫡系之人啟釁,明顯不夠意思。 竇懷貞又想,這三人在朝中如日中天,兩個小御史又非不知,他們敢如此以卵擊石,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想想也是,自從則天皇后晚年到現在,起初張氏兄弟執掌權要,繼而韋皇后與武三思弄權,朝中忠直言語已趨式微,少有如魏征一樣的強項之臣,如今這兩人敢有如此言論,莫非是受人指使? 竇懷貞在這里左思右想,臉上陰晴不定,心中終無主意。不過自己畢竟為御史大夫,為眾御史的主官,勸阻一番還是可以的。他想到這里,即喚人去傳崔琬與李尚隱入堂說話。 崔琬與李尚隱依約而來,竇懷貞讓他們在一側坐定,然后揚了揚他們的奏狀,說道:“你們的奏狀,我已經看過了。本官想問一問,其中所言,你們可曾再核實一遍?” 兩人見自己的奏狀在這里壓了兩日,心中就有些惱火,李尚隱道:“竇大夫,下官所言句句為實。你久在京中,難道就未曾耳聞嗎?” “嘿嘿,眼見為實,耳聽為虛,風言風語那是當不得真的。本官以為,這些奏狀要上奏皇上,其中的句句字字,不可有任何疏失之處?!?/br> “竇大夫所言,下官不以為然。我為言官非止一日,自當秉承國家規制,糾察百官之失。所寫之語,事先已然核實清楚,此為御史者基本功底。那崔湜聲名狼藉,近日京中有一笑談,竇大夫莫非未聽聞嗎?” “本官已然說過,街談巷議,那是當不得真的?!?/br> “此笑談并非虛飾。一名商賈名曰張五,其送錢給崔湜之父,然崔湜不知。張五只好私下大罵,又到曲江之側去堵崔湜,可笑的是,崔湜堅決不認,并要杖殺收錢家人,張五說他如此行動需丁憂三年。后兩日,張五果然被授為左拾遺。竇大夫若不信,你到吏部一問便知?!崩钌须[所言不虛,張五被授官后十分得意,到處夸說自己的授官過程,漸漸傳揚出去,以致人人皆知。 崔琬接口道:“對呀,西域戰事屢戰屢敗,郭都護被罷官,滯留西域不敢回京,這里又有娑葛之上書,足證宗楚客與紀處訥二人受賄生亂?!?/br> 竇懷貞不語,他沉默片刻又復微笑道:“是呀,本官也知道其中有些不妥之處。不過這三人皆位列宰輔,天下有許多大事需要他們忙碌。如此奏折定會擾了他們的心智,于國家大事不利。你們看這樣可好,本官見此三人轉述你們的意思,讓他們斂行修正,其他的就不用大動干戈了?!?/br> 李尚隱冷笑一聲道:“竇大夫如此就成為和事大夫了!他們位列宰輔,正該成為天下仕宦之人的楷模,然其貪墨賣官,失土喪威,此豈為小事?” 竇懷貞見這兩人心硬如鐵,遂長嘆一聲道:“你們亦須理解本官的難處啊。本官就任此職不久,他們皆為本官上司,若如此行之,朝中見面如何說話?我勸你們,這一次就看在本官面兒上,暫且息訴一回,如何?” 崔琬說道:“竇大夫初來御史臺,想來并不十分了解我臺制度。我等奏折由竇大夫轉呈也可,若竇大夫覺得為難,我等亦可越過竇大夫直接進呈圣上,且可以八品之身與二品大員于殿上對仗?!?/br> 御史可以與所彈官員對仗殿上,此為多年朝中制度,竇懷貞仕宦多年,豈能不知?說話至此,竇懷貞明白用懷柔之策來擋兩人進言之路,那是毫無用處的,遂長嘆一聲道:“也罷,就按你們的意思上奏吧。你們回去后還要對狀中所言,再復核一遍,屆時圣上問起,不能有任何疏漏。此事重大,若有疏漏連本官都吃罪不起,你們明白嗎?” 兩人連聲答應,自是對所奏言語十分自信。他們明白,今日竇懷貞讓復核事實是假,阻撓上狀是真,現在他既然答應上奏,也就不用廢話了,于是他們躬身告退。 竇懷貞眼望兩人的背影,知道自己不能再壓奏狀。他又在幾案前發呆半天,然后喚人伴隨自己向宮門行去。竇懷貞娶了皇后奶媽,好處實在不少。其已然修通與宮中的聯系,其到宮門前通稟自己的名字,再要求面見皇后,若韋皇后沒有事情絆身,皆能召見竇懷貞,說明韋皇后此時已把竇懷貞看成自己的親戚,比尋常人就多了一層親密。 今日之約還算通順,不大一會兒,黃門官從宮內匆匆到門前,知會竇懷貞可以入宮覲見皇后。 李顯平時居于太極殿之中,韋皇后居于顯德殿。竇懷貞疾步走至顯德殿前,因黃門官在前不用通報,他直接進入殿內。其拜過韋皇后,才發現兵部侍郎崔日用也在殿內。 博陵崔氏到了李顯一朝,官位顯赫者除了崔湜以外,其次當屬這位崔日用了。崔日用除了在兵部任職外,還兼修文館學士,由此可見其家學淵源。他生長于滑州,少年進士及第,此后被授芮城尉,宗楚客此時任陜州刺史,芮城屬于陜州管轄之縣。宗楚客之所以能注意到崔日用,緣于大足元年則天皇后自洛陽赴長安經過陜州,崔日用被抽調來負責支供之事,其妥善供應,將事兒辦得很妥當,更廣求珍味,然后以宗楚客的名義饋贈給隨駕屬官,令宗楚客大為贊賞,事后夸獎崔日用很會辦事。此后,崔日用的官秩與宗楚客的遭際緊密相連,最終升遷到此等高位。 京城仕宦之人都知道,崔日用絕對是宗楚客的貼心人兒,崔日用私下里還與武氏家族來往甚密,所以他絕對可以歸入韋皇后嫡系之列。 韋皇后今日召見崔日用,主要是詢問京城防衛事宜。按說兵部并不直接管轄京畿防衛具體事宜,然韋皇后知道崔日用心思縝密,日常處處留心,對防衛體制及要點了解甚詳,就數次召見問詢,今日已是第三次了。 崔日用看見竇懷貞入內,遂將手中所捧京城之圖放在韋皇后面前,躬身道:“臣剛才所言,觀此圖則更為明晰,請皇后細細參詳,容臣告退?!?/br> 韋皇后說道:“你剛才說得頭頭是道,我還能明白。若讓我自己觀圖,恐怕還要犯糊涂。也罷,你先退下吧,待我不明白之時,自會派人召你?!?/br> 崔日用躬身退下,向竇懷貞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韋皇后問道:“竇卿,你急匆匆求見,莫非有什么急事嗎?” “稟皇后,臣此來確實有急事兒。這里有兩道奏章,請皇后御覽?!?/br> 韋皇后接過奏章快速觀看,她先看到對崔湜的彈章,心中不以為然,略看數字就丟在一邊;待看到有人彈劾宗紀二人,不由得娥眉聳起,一把將奏章摔到幾案上,罵道:“反了,這崔琬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她轉而遷怒于竇懷貞,“你為這姓崔的上官,緣何不將此章壓下,還巴巴地入宮來煩我?” 竇懷貞一臉委屈,申訴道:“皇后,下官實在無奈呀。下官有心將之壓下,奈何這兩人逼得很緊,還揚言要越過下官直接面奏圣上?!?/br> “芝麻一樣的小官,他說見圣上就能見到嗎?” “稟皇后,我朝規制,若御史要求與所彈官員在殿上對仗,圣上不能拒絕,還要當殿進行處分?!?/br> “嗯,這兩人背后有人指使嗎?” “下官不知。下官也曾打聽此兩人來歷,想尋其背后之人,然終無結果,似無指使之人?!?/br> 韋皇后隨口應了一聲,就在那里默默思索。其實韋皇后非思慮縝密之人,她當了皇后每遇大事,以前常找武三思拿主意,現在又多了個宗楚客與紀處訥的言語,以之作為決斷之言,現在只好自己思索。她沉默良久,說道:“也罷,就把這兩道奏章放在這里,圣上那里不用報了?!?/br> 竇懷貞見她思來想去竟然想了這樣一個主意,心中就有些著急,說道:“皇后不可,若將此奏章壓下,那兩人定會鼓噪起來,事情鬧大了反為不美?!?/br> “那你說怎么辦?” 竇懷貞稍稍思考了一下,然后說:“臣以為,若想消弭此案,須皇后找圣上說項,自古以來天子一言九鼎。只要圣上不想追究,則崔琬無話可說。就是崔琬背后有指使之人,也會就此偃旗息鼓?!?/br> 宗楚客與紀處訥實為韋皇后的左右手,這兩人剛剛升至相位,若因此事被貶,則韋皇后的心血就會付之東流?,F在竇懷貞說出了主意,韋皇后自然聽從,她當即起身道:“事不宜遲,竇卿,你隨我一同去見圣上,就按你說的辦?!?/br> 竇懷貞抬起手臂止之曰:“皇后且慢,若找圣上說項,須將諸事盤算清楚。崔琬所奏,緣于西域戰事屢戰屢敗,下官也曾聽說百官對此有怨言?,F在欲使宗紀二位無罪,西域之事須有交待,如此方能堵百官之嘴?!?/br> “如何堵之呢?” “臣以為,西域那里畢竟以郭元振最為熟悉,此次西域戰敗,緣于臨陣換帥。那牛師獎與周以悌不明西域地理,他們主動與敵接戰,結果兵敗身亡;新任都護呂守素不接受教訓,不憑堅城固守,仍然大敗?;屎笕粽一噬险f項之時,可說那呂守素無能戰敗應當問罪,則可平息百官之議?!?/br> 韋皇后聽明白了,竇懷貞的意思是欲去宗楚客之罪,須找一替罪羊。那呂守素新敗之后,正是現成的便宜。韋皇后點頭道:“好呀,還是竇卿想得周到,我當初確實未瞧錯你。不過若讓郭元振再典都護職,我知道他與宗楚客結怨甚深,這樣宗楚客面上不好看?!?/br> “皇后,謀大事不可拘泥于小節。不錯,郭元振與宗楚客結怨甚深,然滿朝文武皆知郭元振之能,就是圣上,臣聽說也很贊賞郭元振。如此,就須皇后嚴令宗楚客,讓他不可橫加阻撓?!?/br> “好吧,宗楚客會聽我的?!?/br> “皇后,崔湜怎么辦呢?” “他呀,就由圣上定奪了。走吧,我們去見圣上?!表f皇后對崔湜沒有好感,崔湜自從傍上上官婉兒被拜為相,其中也有韋皇后的功勞。然崔湜這家伙把全部身心都放在婉兒身上,根本不向韋皇后靠攏,最近惹得韋皇后有些生氣。 李顯在太極殿里先聽竇懷貞讀了那兩道奏章,再聽韋皇后說了處置方案,說道:“好呀,就按皇后說的辦?!彼麄阮^對黃門官道:“你去,傳宗楚客、紀處訥以及御史臺崔琬三人入宮覲見?!?/br> 黃門官急忙出宮去宣。 李顯笑瞇瞇地對韋皇后說道:“如此辦事很好。既顧全了各方的臉面,又安定了西域之事。那郭元振還是有點本事的,母后在日,經常對他贊不絕口。虧你想出了這個好主意,幫我解決了天大的難題?!?/br> 韋皇后憤憤地說道:“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陛下,竇卿也不是外人,妾就直說了。宗紀二人任職不久,他們都在那里忠心辦事,緣何有人來說嘴?要我說呀,這崔琬背后定是有人指使,存心讓宗紀二人難堪?!?/br> “皇后有些多慮了。崔琬為御史,監察百官為其本分,言者無罪嘛。竇卿,你以為呢?” 竇懷貞對皇帝的問話一時不好回答,他明白事情的曲直,然皇后勢大,那是萬萬不可得罪的。他只好斟章酌句道:“稟陛下,崔琬此人向來直性子,有時候不究事理即愛浪言。微臣多次訓斥他,然收效甚微,今日定將陛下之旨轉述與他,令他改過?!?/br> 李顯很滿意,贊道:“皇后呀,看來你的眼光不差嘛。竇愛卿為刺史之時,將裹兒婚事辦得甚妥,現在又由你舉薦入主御史臺,事兒辦得很妥帖?!?/br> 韋皇后臉上漾上笑意,說道:“竇卿,圣上在夸你呢。只要你好好辦事,圣上用你的地方還多著呢,你還不謝恩?!?/br> 竇懷貞聞言當即跪倒,叩首道:“微臣叩謝陛下大恩,再叩皇后知遇之恩。微臣今后當肝腦涂地,忠心辦事,以答謝陛下皇后大恩?!?/br> 韋皇后見竇懷貞很知趣,心里很滿意,說道:“好了,起來吧,你很有良心,聽你夫人入宮來講,你與府中之人對她很是貼心,好呀,如此我就少了一番心事?!?/br> 竇懷貞再復叩首,然后起身。 這時,黃門官在門外喊道:“宗楚客、紀處訥、崔琬奉旨覲見?!?/br> 韋皇后接口道:“進來吧?!?/br> 三人入殿后向皇帝皇后叩首,李顯令其平身。宗楚客起身問道:“陛下急急宣召我們,莫非有要事嗎?” 李顯笑道:“皇帝召見宰臣,能有小事嗎?宗卿,這里有崔御史彈劾你與紀卿的奏章,你自己看看吧?” 宗楚客斜眼看了崔琬一眼,又滿腹狐疑地瞅了一眼韋皇后和竇懷貞,上前伸雙手接過那道奏章,匆匆看了一遍,臉上的怒色頓現,他伸手將奏章遞給身側的紀處訥,又復叩首道:“陛下,這崔琬血口噴人,其所彈之事全為虛妄,請陛下替微臣做主?!?/br> “朕宣你們前來,即為當庭對仗。宗卿,朕已看過崔御史之言,你也可說說你的理由,由朕評判?!?/br> “陛下,臣有朝廷的俸祿,又得陛下許多賞賜,現在官至中書令,則所思所想皆為國家之事,豈能貪小利而忘記陛下圣恩?微臣敢以腦袋擔保,絕對未受闕啜忠節一金一絲?!?/br> “以何證之呢?那娑葛本來好好地向我國稱臣,緣何忽然之間就為禍西域呢?” “陛下,那娑葛狼子野心,從未忠心向唐。西域之事,其為首惡。若使西域安定,只有將娑葛一舉消滅或者將其逐向西去,方為萬全之道。郭元振貽虎成患,一面構筑城池當縮頭烏龜,一面與娑葛勾勾搭搭,營造了西域安定的假象。微臣入主中書省以來,心存高遠,想一舉安定西域,遂不許闕啜忠節入京,將其留在西域以為娑葛牽制。臣本意如此,孰料這崔琬心底齷齪,誣臣受闕啜之賄,望陛下明察?!?/br> 李顯轉問崔琬:“對呀,崔御史,你沒有實據,如何說宗卿受賄呢?” 崔琬見宗楚客在這里信口雌黃,胡亂狡辯,心中怒火騰地燃燒起來,不過他素來理智,知道皇帝向無主意,這宗紀二人又是韋皇后之黨,今日庭辯萬不可魯莽,遂穩定心神道:“陛下,微臣所奏非為猜測。其后娑葛之書,指證宗令受賄,且此前周以悌被任命為安西經略使,其本該在西域視事,卻突然之間返京,其隨帶一隊胡人攜有大量箱籠,隨后多出入宗令和紀侍郎府第。以此對照,當知娑葛所言非空xue來風。再者,宗令剛才貶低郭元振,臣以為郭元振這些年在西域居功至偉。自從郭元振到西域之后,他將四鎮安定,使商旅之路通順,與西戎之人相處甚穩,則天皇后當日曾多次夸贊郭元振。此次事件起因,皆源于宗紀二人受賄。按照郭元振打算,讓闕啜忠節入京為官,其部眾留于瓜州之間居住,這樣既可牽制娑葛,又為娑葛樂見。孰料宗紀二人貪小利而忘國家大義,使西域狼煙再起,四鎮丟失,商旅斷絕,宗紀二人實為罪魁禍首,不唯臣這樣以為,天下皆人言洶洶。陛下,請斬宗紀二人之頭,以謝天下?!?/br> 紀處訥看見有皇后在一旁壓陣,知道皇后已然事先與皇帝溝通此事,心里就有了底兒,他聞言大怒道:“一個小御史,不知受了誰的主使,卻來誣告朝中大員。陛下,皇后,臣與宗令被擢拔以來,勤謹為國家辦事,由此得罪了不少瞅著此位子之人,他們日思夜想陷害臣等??!陛下,請您明察啊?!?/br> 宗楚客見紀處訥將話題扯到權力之爭上,心中暗道此招很高明,說時遲,那時快,他的眼中馬上滴出兩行清淚,其柔腸婉轉,情真意切道:“陛下,臣等遭此污蔑心不悲切,唯悲如此下去無法再為陛下辦事。陛下,臣愿去中書令之位,只要能使陛下少聽一些小人們的聒噪之語,臣就是去當庶民,只要還能為陛下盡一點力,心亦足矣?!?/br> 紀處訥聞言也流下淚來,哀求道:“陛下,只要您能少一些愁悶,臣愿隨宗令一起離官為民?!?/br> 崔琬不依不饒,說道:“陛下,如此大罪須斬首方平民憤,豈能輕輕松松削職為民?” 韋皇后有些看不過眼,其森然道:“竇大夫,看來你的手下都是一幫伶牙俐齒之人。這名崔御史也很好嘛,沒有人家的什么真實把柄,便想著趕盡殺絕!” 竇懷貞心中大驚,急忙伏地叩道:“皇后息怒,小人馭下不嚴,實在該死?!?/br> 宗楚客接口道:“對呀,陛下剛剛擢拔竇大人入御史臺,竇大人就拿我們來試刀,你實在未辜負了國家職責,如此立功不小??!” 竇懷貞知道自己到了皇后面前,絕對比不上宗紀二人受寵,所以萬萬不敢得罪此二人,遂躬身道:“宗令言重了,懷貞不敢生事?!?/br> 李顯見他們在這里吵吵嚷嚷,心中十分厭煩,遂喝道:“罷了,你們不許再吵!”李顯畢竟是皇帝,他們平時心中有時瞧不起李顯,然皇帝一怒誰也擔待不起,于是皆緘口不語。李顯又接著道:“這樣吧,朕與皇后商議好了。西域之事皆因牛師獎、周以悌以及呂守素主帥不力,那牛師獎與周以悌已戰死不用再罰,呂守素率師新敗需問罪。宗卿,你下去后擬旨,郭元振復職安西都護使以代呂守素,將呂守素流放至白州。另赦娑葛此次啟釁之罪,封為可汗,今后西域那里由郭元振便宜行事?!?/br> 宗楚客躬身領命,皇帝如此決斷,看來還是認可了崔琬言語,然仍讓自己擬旨,皇帝定是不責罰自己了,心中不由得竊喜。 李顯的下一步決斷更為新奇,他手指劃了一圈,說道:“你們,都是朕的好臣子。宗卿與紀卿忠心為國,那是不會錯的;竇卿與崔御史恪盡職守,也是盡了臣子的本分。這樣很好。嗯,此事到此為止,你們,”他手指宗楚客、紀處訥與崔琬,說道:“為了今后能和諧共事,你們三人今日就在朕與皇后面前結為兄弟,今后不許再吵?!?/br> 此為皇帝的旨意,三人雖內心里哭笑不得,只好當殿互拜,崔琬年齡最小,自然稱宗紀二人為兄。 李顯哈哈大笑,說道:“皇后,此事就這樣吧?!表f皇后絕對不允許宗紀二人獲罪,如此結局雖有些搞笑,也算順了自己本意,遂笑道:“這樣最好?!?/br> 李顯又對竇懷貞說道:“竇卿,這份彈劾崔湜的奏章還有些道理,你可囑刑部執崔湜下獄,就由這位李尚隱前去審訊吧?!?/br> 竇懷貞躬身答應。 三人當殿結為兄弟的事兒終究還是傳揚了出去,人們一面感到李顯實在昏庸無比,因而大搖其頭;另一方面覺得此事實在可笑,估計如此行事就應了陳子昂那首著名的詩作,真正成了“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從此李顯又多了一個雅號,名曰“和事天子”。 那日事罷后,韋皇后將宗楚客與紀處訥召入顯德殿內,三人又密談了一番。 韋皇后笑道:“此事如此結束,實在很好。你們不可再怪罪竇懷貞,這次若不是他先來告我,讓我有了準備,圣上不知道如何處置呢?!表f皇后說到這里,忽然對李顯在那里礙手礙腳有些不耐煩。想想也是,朝廷規制,諸事須由皇帝來定奪。李顯盡管不太管事,諸事多聽皇后主意,然皆須向李顯稟報,韋皇后就有了不暢快之感。 宗楚客憤憤地說道:“那崔琬不過是一個低品小御史,圣上竟讓我們與他結為兄弟,實在辱沒了我等的面子。今日若非礙于圣上,瞧我定棒殺此賊!” 紀處訥道:“皇后,我們不可等閑視之。崔琬不足慮,其背后主使之人到底為誰呢?” 韋皇后道:“不錯,此事確有蹊蹺之處。所謂無風不起浪,其背后定有主使之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