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若真因此受難,那或許是他命中該有一劫。 殊不知,他越是這般品行高潔如颯颯青松的模樣,晉滁的心頭就愈窒,盯他的眸光就愈冷。 木逢春著急火燎的趕來時,就瞧見了他夫子有些狼狽的躬身立在車前,頭上的儒冠都歪了幾許。 “夫子……”他難掩哽咽的奔過去,自責不已,覺得是他連累了沈夫子。 感到車上男人的目光不輕不重的掃來,木逢春趕忙擦干臉上的淚,沖他施過一禮后,就急急解釋說,沈夫子是他在金陵時候,教導他學問的夫子,此番千里迢迢來蜀地,是因著他初春未下場靠童試的事,特地前來了解情況。 他的話與那沈文初的并無二致。 晉滁看過木逢春,又看過沈文初,看他們二人皆穿著儒衣,言行舉止彬彬有禮,無形中帶出幾分相似,再見他們二人之間的熟稔,他心底就突兀的升起諸多不適。 他令人將木逢春送回去,又令人押著沈文初在后頭跟著,而后喝令兵士繼續前行。 攏了攏衣物,他回身掀了車簾,沉了臉入內。 第101章 是金陵那個,沈夫子 林苑眉眼疲倦的撐了身子起來, 倚在側壁上倦怠的揉著額角。 剛外頭隱約傳來的聲音她聽不大清楚,卻能分辨的出,外頭說話的人是逢春。 正要凝神靜聽的時候, 外頭的聲兒就停了, 而后那馬車重重掩蓋的車簾子被人從外頭一掀,她就見著他壓低著眉眼躬身進來, 面色似有不善。 林苑揉額頭的動作一頓。 晉滁進來時見她醒了, 就立馬緩和了神色。 “剛外頭吵著你了?”邊說著,他邊走過去,將柔弱歪靠在車壁的人攬抱在自己懷里,給她攏了攏凌亂散開的衣裳,“要不再睡會?” 盡管她眉梢眼角皆是倦意, 可聞言還是搖了搖頭, 出聲問他:“剛外頭是怎么了?怎么聽著,好似逢春過來了?” 他垂了眼皮, 俯身給她撫平內裙的褶皺, 語氣平淡:“哦,剛甲兵逮著個形跡可疑的人,此人口口聲聲說是逢春的夫子。我唯恐誤會, 就讓人叫來逢春, 詢問一番?!?/br> 林苑明顯感到他壓著情緒。 她不知他又因何起了情緒,遂不動聲色的問: “可是那夫子有何不妥之處?”略想了想, 又解釋:“不知其中可有何誤會?自打去歲來了蜀都,逢春就一直在云山書院讀書,聽他說教導他的夫子是德高望重之輩,年高德劭,誨人不倦, 學生們對他都多有敬重……” “不是他?!睍x滁打斷了她的話,半抬了眼,掃了下她的面:“是金陵那個,沈夫子?!?/br> 林苑半張了張嘴,是真的詫異了。 “金陵的沈夫子?他如何過來了?” 晉滁寡淡的勾了勾唇:“是啊,他怎么過來了?!?/br> 他好似是在笑,目光不輕不重的落在她面上。 林苑幾乎立馬就反應過來,他是在懷疑她。 癥結就是那沈夫子。 至于是在懷疑她跟沈夫子什么,簡直就是不言而喻了。 意識到這點時,林苑真是覺得他不可理喻,可明智的沒有在面上表現出來分毫。 晉滁的目光還不依不饒的在她面上逡巡,似要找出什么證據來。林苑略一思忖后,決定將在金陵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與他說,尤其是與沈夫子干系,都毫無保留的告訴他。 “當時我本打算南下入金陵之后,且歇個兩三個月,待來年春天暖和了,就去蜀地尋逢春他們。怎料事與愿違,剛入金陵我就一病不起,所以計劃只能擱淺?!?/br> 感到他將她的手緊緊合攏在掌心,林苑溫聲道:“也到底是挺過來了。后來也是試著讓去蜀地的商隊捎帶了封信過去,看看能不能聯系到人,沒成想待十月的時候,逢春他們真的找了過來。自此,我們就在金陵小住了些時日?!?/br> “逢春在蜀地時候有個恩師,見逢春聰穎好學,從來最看重他不過。怕他此去金陵,沒了授業恩師教導會耽誤學業,遂修書一封給他昔日同窗,請求他教導逢春一段時日?!?/br> “就是那沈夫子了?!?/br> 林苑提到沈夫子時也是面色如常,只是內心卻不免嘆氣。那沈夫子當真是時運不濟,不早不晚,偏這個時候來了蜀都,無端端攪進了這趟渾水里。 若那他是個白發蒼蒼的耄耋老翁倒也罷了,若是長得丑陋不堪入目那也能罷了,偏他風貌正茂又生的那般俊逸,落入晉滁眼里,真是無端也生三分疑了。 “哦?那還真是巧了?!?/br> 林苑不知巧在哪里,可聽他語氣怪異,就知他心情不善。 “就這般他教導了逢春小半年的光景,同樣的,也是對逢春抱有很大期待,望他日后能金榜題名?!绷衷防^續說道,希望能打消他的疑慮,“不過你也知道,逢春的身份,參加鄉試考取秀才功名已是極限,哪里敢繼續考下去?所以如此一來,就注定與他夫子規劃的前程背道而馳?!?/br> “逢春的事半個字都不可對外人說道,偏那不明所以的沈夫子唯恐逢春墮了志向,愈發嚴加盯緊逢春學業,還督促他今年春就下場考童試??直蝗瞬煊X逢春身份有異,無奈之下,我們去歲就匆匆啟程離開金陵?!?/br> 她無奈笑笑:“本以為此事就此了了,誰料那沈夫子竟不依不饒的追到蜀都來?所以你說是金陵沈夫子過來時,我著實驚訝不已?!?/br> 晉滁勾了勾唇,似有不信:“就只是木逢春的夫子?” “不是夫子還是何人?”林苑依舊溫聲細語,“莫不是你覺得是我何人?若你真這般想那就未免太莫名了些,難不成凡是與逢春有些干系的,都要與我扯上邊?那你怎不說他學院里那德高望重的老夫子,或許與我有些什么說不得的事?” 晉滁沉下眸,壓了唇邊冷笑。 那人可不是旁人,是沈文初。真是要他沒法不多想。 林苑當真是不理解,他為何會如此多疑,為何就非認定了她跟那沈夫子有些什么。 定了定神,強壓心中煩悶,她盡量平和的抬眸看他一眼:“若不信你可以讓人去金陵走訪查探。在金陵時的那小半年里,除了逢年過節給他夫子備禮,素日里幾乎沒什么交集。唯一的一次碰面,還是他因逢春進學的事,登門來確認一番。那時候在金陵,我從來深居簡出,恐節外生枝,與人接觸都是慎之又慎。我見了陌生人都驚懼三分,縱他是逢春的夫子,我對他也是心存戒備警惕非常。你覺得我能跟他有些什么?” 本來聽到他們二人見面,他橫生了惱怒,暗道他們二人私下會面還不知怎樣的眉來眼去,只怕就此舊情復燃了罷??纱犃怂蟀刖?,他神色驀的一頓,掀眸定定的盯著她,眸光異樣。 “陌生?” 林苑見他終于能聽進去話了,暗松了口氣,道:“自是。當日在他自報家門說是逢春夫子之前,我就只差驚恐的奪路而逃了,著實是恐懼那些生面孔來我跟前晃的??绅埵撬欠甏悍蜃印彼龣M他一眼,慢聲道:“你知我性子謹慎的,唯恐暴露,與外人自是能少接觸就少接觸?!?/br> 晉滁盯她看了半會,試探問:“你不認得他了?” 他這話里透出的信息,卻是讓林苑真的詫異了。 她愣了一會,問:“我……該認得嗎?若是作為逢春夫子的話,我算認識?” 晉滁不錯分毫的盯著她眸子:“你真不知他叫什么?” 這林苑倒知道,“逢春與我提過,他夫子字為清平?!?/br> 說完后,她還兀自思索,努力在記憶里搜尋與這個名字相關的信息。 晉滁見她面上不似作偽,剎那間眸光瀲滟生色,唇角繃不住的上揚。 “是我記錯了,你的確不認得他?!?/br> 這一瞬間,他只覺胸口那堵著的一團郁氣徹底煙消云散,萬分舒爽。 原來,對于那沈文初她早已沒了半分印象。 就連清平是她父親昔日給那沈文初起的字,她竟是半分也想不起來。 縱那沈文初生的儒雅俊俏是她最為心儀的男子類型,可她半分都未將其放在眼中,甚至連不記得了。也虧他患得患失,將其作為勁敵防范,白白做了這些掉分的事。 “我就說,若是從前認識的,我不該沒得丁點印象才是?!绷衷沸π?,又無奈道:“你若還不放心的話,不妨出去問問那沈夫子,他見我時候喚我的是何稱呼?對我印象又是如何?” 晉滁就挑眉:“說說看?!?/br> 林苑卻含笑不語,將手從他溫熱的掌心里掙脫開,低眸仔細整理散亂的衣襟以及梳理那散開的長發。 晉滁被她的話勾起了興趣,果真起身掀簾去了車外。 車簾重新垂落的那瞬,林苑唇邊的笑就慢慢斂了下來。 沈文初。 剛才經晉滁的百般提醒后,她也總算記起來那沈夫子究竟是哪號人物了。 不免倦怠的抵了抵眉心。如何就這般巧合。 車外,在從沈文初那里得到確切答案后,晉滁意味深長的看那沈文初道:“你果真是目光如炬?!?/br> 他竟喊阿苑是木大嫂,說阿苑是個慈祥的黑瘦婦人。 晉滁沒忍住仰唇大笑起來。 他完全能想象的出來,當時他們二人會面的場景該是何等滑稽。 回京之前,他心情大好的將沈文初放了回去。 此等眼瞎心拙之人,他要多余給其個眼神,簡直自掉身價。 沈文初的平安離開,讓晉堯心頭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不過雖是復雜難言,卻也總歸是輕松跟釋然的。 終是不一樣了。沒人的時候,他低聲喃喃。 波瀾壯闊的海面上,旌旗招展,蒙沖與赤馬舟有條不紊的穿梭,幾十艘戰船緩慢朝著岸邊方向推進。 高高的城墻巍峨聳立就近在眼前。 戰船??吭诎渡系臅r候,恭候多時的文武百官紛紛跪地迎候,山呼萬歲。 圣上御駕親征圍剿海賊,這一去就是大半個月,朝政由幾位輔政大臣共同監管。他們不是沒上奏反對過,可圣上乾綱獨斷,決定的事情又豈容旁人反對? 不過雖反對不得,他們暗下是多有嘀咕的,好端端的,圣上怎的突然決定御駕親征剿海賊去了? 待那些著黑色鎧甲的武裝甲兵跳下了戰船,圍了十數米的步幛,而后朝臣們親眼見著剿完海賊‘凱旋歸來’的圣上,極為珍視的護著一帶著帷帽的女子往馬車方向而去時,他們心頭無不掀起了驚濤駭浪。 圣上自打登基那日起就不曾下令選秀,每當朝堂之上有人提及此事,就會惹得龍顏大怒。他們遂不敢再提,只是私下琢磨,圣上大概被昔日之事沖擊過甚,少說得再過些年方能走出來。 如今圣上公然帶著女子回宮,這是有大開后宮之意了? 家里有待嫁女兒的官員,大多都起了心思,琢磨著幾個女兒的容貌品行,思量著屆時讓哪個女兒入宮選秀。同時也琢磨開來,那被圣上小心護著回宮的女子,是個何等人物? 眾臣各懷思量,倒也沒注意行走在黑甲兵中的小少年。倒是殷切注視著小太子的林侯爺,卻冷不丁結結實實的將那小少年模樣看了個滿眼。 這小少年,他,他怎長得這么像…… 林侯爺如遭雷擊,望著那小少年的方向呆了好一陣,又猛一觳觫回了神。 模樣相似罷了。 他擦了擦額頭上莫名冒出的汗,平復著紊亂的呼吸??v是苑姐兒投胎,也不應是這個歲數。 第102章 入宮 圣上回宮后, 輟朝三日。 朝臣們在宮中都多少有些自己的眼線。圣上回宮的這幾日,宮里頭的動靜,他們也真真假假的探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