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我已然這般處境,你卻還嫌不足,不想予我半寸喘息之地!” 林苑看他:“我恨你都不及,何來其他?!?/br> 晉滁猛地攥緊了長鞭, 額頭青筋繃起。 如今撕破了臉,林苑什么也不懼了,定定看著他問了句:“你可知,我此生最后悔的是什么?!?/br> 晉滁卻驟然變了臉色。 這句問話明明不輕不重,可他卻陡然似寒錐刺骨,寒意在骨髓里翻絞,尖利的不啻于針挑刀挖。 “我此生行事從不后悔,唯獨一件……” “你閉嘴??!” 林苑片刻不頓的將話徑直傳入他耳內。 “那便是后悔認識了你?!?/br> 最后一句聲落下的時候,晉滁猛地踉蹌倒退兩步。 天空開始淡白,黎明即將到來,可在他看來,天地萬物于此刻好似都黯然失色,死氣騰騰。 他大口喘著氣看著她,嘴唇發白,臉色青灰,唯獨雙眸猩紅的。 海風掃過船板,刮得她的面冰冷,也刮得他的眸赤紅。 “好一個后悔認識?!彼蝗淮笮?,似癲似狂:“孤會讓你明白,什么是后悔?!?/br> 他猛地大喝:“來人,押她進艙,嚴加看管!” 一聲令下,幾個侍衛忙要過來抓她。 此時林苑卻陡然從袖中摸出把尖利的剪刀,在晉滁驟變了面色疾步欲上來奪過之前,猛地戳傷了自己的額頭。 殷紅的血順著眉眼流下的時候,剪刀已經哐啷落地。晉滁抓著她的手腕,力道強勁的幾欲捏折了腕骨。 林苑任由那血蜿蜒至她頰邊。 “欠你的還你。欠你一分一毫,都覺得分外惡心?!?/br> 沁著涼意的聲音落入耳中,卻是直接扎進人心底。 他看懂了她的厭惡。她憎恨他,憎惡他,不肯與他再有哪怕絲毫的牽扯。 閉眸瞬間后,他猛地睜開。 松開了對她腕上的桎梏,他抬手用力撫去她面頰的血,強擦上了她蒼白的唇。 “你欠我的何止這些,別急,慢慢來?!彼麧M目陰騭的俯了身,在她耳畔一字一頓道:“別想死,你知道孤手段的?!?/br> 船只靠岸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放亮了。 白日的時候,本該是教坊司最為清閑的時候,可今日卻與以往不同。 整個教坊里都透著股緊張勁。 樓里樓外都有侍衛把守著,肅立不動。 很快,又有一群侍衛進了坊內,進來后分兩側而立,恭謹的垂首迎著后頭的主子。 闊步而來的男人身軀高大,著朱紅色團龍常服,滿目冰冷的走向樓里。 其后頭則跟了幾個婆子,押送了一個身子單薄的女人,垂頭披發的看不清面,可那狼狽之姿卻能讓人瞧的真切。 來的一行人雖多,卻沒有人喧嘩,氣氛里無形中透著些肅殺的意味。 樓里的人大多都瞧出氣氛的不對勁來,也沒人敢鬧出動靜,能窩在房間里不出來的,皆謹慎的在房里待著。 鴇母已經按照要求備好了房間,這會忙過來回稟了聲。 田喜小心往他們主子面上瞄過后,就對那鴇母使了眼色,示意她帶路。 鴇母就仔細在前頭引著路。 去的是后院的偏僻廂房處。 一路上她沒敢往被押送的那人面上看。饒是內心萬分驚異,卻也不敢亂瞄半眼。只是腦中閃過那人剛被推搡進來時候,那蒼白面頰上的血污,額上駭目的傷口,還有那滿身潦倒的模樣,光是想想就覺得一陣心驚。 她不知是發生了何事,可瞧這模樣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廂房處在整個教坊最偏僻的角落,曾經是用來放置雜物的。 背光的房間有些陰暗,里頭窗戶被人一概釘死,拉了簾子半絲光都不透??臻g亦有些狹窄,里面家具擺放的不多,唯有張不大的床,還有張靠墻放的破舊小桌,再就是簡單的器物。 放眼觀去,整個房間逼仄,褊狹,壓抑,陰霾,昏暗……散發著腐朽的氣息,從窄小的房門進入后,宛如進了座不見天日的牢獄。 偏僻的房屋遠離其他人居住的地方,只怕連夜里最熱鬧的時候,此地卻傳不進絲毫的笙簫聲。 光透不來,聲透不進,這里猶如死地。 “這是孤給你安排的最后的歸宿?!?/br> 晉滁看向不見天日的室內。 “可滿意這般結果?” 他注定得不到回應。 面前之人恍若未聞,孤零零的站那,好似沒有感知的枯木。 他垂落了目光,最后朝她面上掃過一眼。 那沾了血跡的清瘦面上,似冰冷,似麻木,唯獨缺沒有妥協。 他終是緩緩抬了手。 幾個婆子就推搡著林苑進了屋。 晉滁往房內的方向看了眼,而后猛一攥拳,轉身大步離去。 同一時間,房內隱約響起鏈條碰擊的聲音,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那凄厲的咬牙恨聲:“晉滁!你不得好死??!” 罵聲傳到屋外,田喜顫驚的頭皮發麻。 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前面正疾步而去的人,田喜悄悄慢了幾步,招來那同樣驚恐交加的鴇母。 “盯著點,房內每時每刻都必須有人,知道嗎?” 田喜指指房間的方向示意,鴇母忙不迭的點頭。 “還是那句話,盯緊點,人要出了什么意外,你也甭想著活了……” “田喜!狗奴才還不滾來!” 遠處的一聲暴喝讓田喜不敢再磨蹭。 只草草囑咐了句,若有什么事就趕緊派人來跟他說聲,而后就匆匆追上前去。 鴇母戰戰兢兢的站在原地。 聽著里頭的恨罵聲,莫名打了個寒顫。 曾經屋里那位被太子接走時候的風光情景還近在眼前,這才隔了多長時間,就這般凄慘模樣的被送了回來? 當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仲秋夜里,太子又是調兵又是出城的,這么大的動靜,自是瞞不過朝臣的耳目。 朝臣往林家父子那投去的目光就微妙了起來。 林侯爺的臉色忽青忽白,僵硬的喝著酒做著掩飾,只當未察。 今日是陳王的生辰,圣上令了要大肆cao辦,本該是極為喜慶熱鬧的日子,卻因太子的事,而讓眾人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圣上也有些不虞。待太子回宮后,直接將他叫到御書房里,單獨訓斥。 “好大的膽子,私自調用禁軍,莫不是想要造反!” 幾本折子直接沖他兜頭甩了上來。上面所奏皆是彈劾他私自調用禁軍之事。 晉滁看也未看那些折子,只道:“事急從權,兒臣身為大將,有調用禁軍之權?!?/br> 圣上諷刺道:“有何急事?就為追一婦人?” 不等晉滁回應,就掃了他一眼道:“倒看不出,朕還生出個癡情種子來?!?/br> 第59章 還待如何 “父皇莫不是忘了, 兒臣骨子里流著晉家血脈?!?/br> 一句話,讓圣上沉了眼,收斂了面上所有情緒。 晉滁俊秾的面龐半隱匿在陰影中, 喜怒不辨。 “雖然此番兒臣行事越了分寸, 可身為一朝太子,權威容不得旁人挑釁。況父皇也知兒臣是睚眥必報的性子, 她既敢尋釁, 那兒臣又豈能饒過?!?/br> 他這時卻俯身將腳邊散亂的奏折拾起,擱上御案的時候,又抬眸看向御座上的人,慢聲道:“兒臣的東西,就算爛在自己手里, 也斷沒讓其插翅飛走的道理?!?/br> 圣上不動聲色的看他:“總覺得你這話另有深意?!?/br> 晉滁闔眸道:“父皇多慮了?!?/br> 殿外候著的田喜, 見他們太子爺出來,剛要上前迎過去, 卻驚見對方面色驟沉, 眸底寒光朔朔。 晉滁看向田喜:“御醫可看過了?” 田喜垂首趨步過去:“看過了,說是……沒有身孕?!?/br> 晉滁踩著雙頭舄大步流星的往宮外走,那滿目含煞的模樣, 讓本欲要上前打招呼的幾位官員不由都望而卻步。 田喜急匆匆的在后頭追著。感受到他主子的無處可泄的躁怒, 他頭也不敢抬的耷拉下眉眼,只盯著前面人那紅袍黑邊的常服下擺, 估摸著遠近距離。 宮外候著的馬車夫見他們太子爺出來,忙躬身趨步過去行了禮,之后又恭謹的打了轎簾。 “回府!” “是,殿下?!?/br> 長鞭一落,駿馬的嘶鳴聲響起, 馬車就行駛開來。 車內,晉滁閉眸靠在車廂壁上,攥著掌心內玉佩,指骨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