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在去行宮的這幾日內,小翁主來找過穆染兩回,卻也沒聊什么,不過是漫天地隨意說著話。 夏季的天陰晴不定,前幾日便下過一場大雨,只是持續時間短,倒也沒造成什么太大的影響。 可今日不同。 自打昨夜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便一直持續著,及至到了今日午后都仍在下。 原本一路走的都是官道,比之一般的小路要好上許多,可偏今日路過的官道不知為何竟出了問題,地面竟頗不平整,穆染待在車上都時不時感覺到身下的車輿在晃動。 忽然,不知是走到了哪里,身下的車輿整個猛烈往前傾,穆染身子不受控制地也往前倒去。 電光火石之間,她伸手猛地扣住自己坐下的長凳,好容易才穩住了自己的身子。 “殿下?!避囕浿笥只蝿恿藥紫?,徹底停穩后,穆染還未來得及掀簾去問,便聽得車外有宮娥的聲音響起,“前方的車駕忽然停下了,駕士原本正跟著,見狀只得猛地拉住韁,這才導致了顛簸?!?/br> 這便是同她解釋為何方才車輿會劇烈晃動了。 穆染聞言便沒說什么,只是“嗯”了一聲,接著便問了句:“可知曉前方發生何事了?” 小宮娥便說不知,正說要去問,卻聽得淅淅瀝瀝的雨聲之中,有人匆匆著步子,淌著水過來。 “陸大人?”車輿外小宮娥的聲音響起,似是有些驚訝,“您怎么來了?” 穆染便知道是陸斌來了,于是掀了簾朝外看去。 “大人……” “殿下,不好了,陛下的車駕驚了馬,陛下不慎墜車,眼下生死未明!” 原本正要同陸斌說話的穆染聽得這話整個人狠狠一滯。 “什么?!” 第七十二章 “今夜是你我新婚之夜?!薄?/br> 天子驚了馬, 生死不明,原本要去行宮的御駕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照著目前的情況,往前至少要再走七八日才能到行宮, 且這幾日陰雨連綿,前方的路只怕不好走。 往后回定京都倒是方便。 可誰也不敢做這個主。 最后還是長公主下了令, 叫隊伍打道回府。 而到了這時候穆染也顧不得旁人的眼光,自打去看了穆宴的情況后, 她便再沒回過自己的車輿, 一直到回到皇城, 她都同穆宴待在天子車駕上。 這些日子中,穆宴幾乎沒清醒過。 隨行的尚藥奉御說, 墜車的情景十分不巧,導致陛下頭先著地, 因此雖身上并無嚴重的傷, 可實則傷及內里,眼下無法清醒便是最危險的。 若是再過十余日還是如此, 只怕性命不保。 穆染未料到竟如此嚴重, 連著確認了好幾回, 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答案。 最終尚藥奉御在她的冷極的面色之下,只能硬著頭皮說了句回宮治療興許還有一絲希望。 聽得這話,穆染便下了令叫加快回程的速度。 于是來時走了五六日的日程,回去不過五日便到了。 穆染的意思原是將此事隱下, 不要叫過多人知曉,否則容易引起朝野震蕩。 可以來這回去行宮本就帶了些朝臣宗親, 二來……穆宴在回宮后的第二日便醒了。 他在知道穆染的打算后便直接攔住了她。 他告訴穆染,自己應是過不了這一關了,瞞著無用, 倒不若先告知朝野上下,如此也好早做準備。 穆染聽后罕見地生了氣。 “穆宴,我現在不想聽你說這些!”太和殿中,她坐在床邊,看著床上面色蒼白的人,語氣生硬,“尚藥局和太醫署那邊眼下正想盡法子治你,他們都沒放棄,你為什么說自己過不了了?!” “原先你在路上時,幾乎都昏睡著,眼下回了宮都能清醒了,這便代表你是能好的,你不要再說這些!” “我不讓你受傷的消息傳出去是為了穩住朝野局面,你倒好,生怕別人不知道嗎?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不日便痊愈了,這期間朝野震蕩會引出多少麻煩?” “皇姐……” “你眼下不過是小傷,尚藥局都說了沒事的,你在這太和殿中再養傷一段時日便可痊愈了……” “皇姐,你咳咳……你聽朕說……” “我不想聽!”穆染打斷他的話,“你想跟我說什么,說你要不行了?你要走了?你有時間想這些,為什么不能安心養傷?你想了這么多,你有沒有想過——” 說到最后時,她忽然止住了聲,接著似是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態,不再說其他,只是指尖攥起,掐入自己的掌心之中。 “我去尚藥局?!?/br> 說完這句,她緩緩起身,往殿外走去。 她發現自己不能在待在這里了,再待下去只會更失態。 穆染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面對這樣的情況。 先前她想的最多的,便是有朝一日穆宴的后宮之中有了別人人,那她到時便會拿著當初穆宴給她的那封詔書離開皇城。 可不想,那一日沒等到,等來的卻是這樣讓她不知怎么面對的情景。 “皇姐……” 就在穆染走到了殿門處時,內里的床上又傳來了穆宴有些虛弱的聲音,讓她頓住了腳步。 而眼見她停下,穆宴便問了句。 “你方才最后已經是什么,朕有沒有想過什么?” 顯然,穆宴十分在意那句話。 而穆染聽后卻沒立即開口,她只是背對著穆宴,微微低著頭斂眉。 好半晌后才緩緩開口: “你有沒有……想過我?” 第二日,穆染沒有同平日一樣去太和殿,或者說她去了,可被陸斌攔下了。 “殿下,這會子桓親王正在殿內,陛下有旨,旁人無詔不得入內,還請您先回明安殿?!?/br> 陸斌雖將她攔在殿外,可語氣也是一樣的恭敬,瞧上去并沒有什么不同。 穆染便道:“本宮在此處等會兒,待桓親王走了再進去?!?/br> 誰知陸斌卻說桓親王只怕沒這么快了,說陛下同桓親王有要事相商,一時半會兒是結束不了的。 見此穆染還有什么不懂? 只怕今日她便是在這里等上一整日,也是入不了殿的。 她于是也沒糾纏,只是問了句:“陛下今日如何?” 陸斌卻被她問得一滯,半晌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便是沒有起色的意思。 于是原本被拒之門外都沒什么感覺的穆染霎時有些生怒。 “陸大人跟著陛下也有十余年了,眼下陛下身子欠佳,理應是安心休養的時候,他召了桓親王入殿,大人攔不住,難道連勸也不知勸一句?上回尚藥局的人怎么說的陸大人難不成忘了?如今的陛下需要靜養,如此長時間的談話如何受得了?” 陸斌被她一席話說的躬下了身,不敢回復。 穆染其實知道自己不過是在遷怒。 因為穆宴不愛惜身子,可眼下她入不了殿,便只能同陸斌說這些。 說完后她便又覺得眼下這樣并無用。 說到底陸斌還是聽命于天子。 自然是穆宴要他如何做,便只能如何做。 而穆染被攔在殿門外,也做不了其它,于是只能將心中的不悅壓下,接著離開了太和殿。 她原本都想好了的,待明日再來看穆宴的時候再將那些話當著他的面說一遍,定要讓他答應了日后絕不再如此才是。 可不曾想,竟沒了明日。 當夜穆宴的傷情便忽然惡化,尚藥局同太醫署盡了全力也沒能救回。 穆染從明安殿匆匆趕去太和殿時,天子已經崩逝。 闔宮上下一片哀泣之聲,可穆染卻仿佛失了所有情緒。 她甚至連一滴淚都沒流。 只是安靜地獨自一人回了自己的寢殿,接著把自己關在殿內,一待便是一天一夜。 那之后她便再沒離開過明安殿。 無論外界發生了何事,她都沒出去過。 聽得說穆宴崩逝前曾立了遺詔,傳位于桓親王。 可這對穆染來說已經沒什么意義了。 她只是把自己鎖在了明安殿內,誰也不再理。 那些原本在身邊伺候的宮人全被她趕了出去,一個不留。 而無論大行皇帝的祭禮,還是新帝登基,她都沒理會過。 這華麗的明安殿似乎就成了她后半生的歸宿,她再也沒有離開的打算。 宮門是她叫人關上的,甚至落了鎖。 除了每日前來送膳的宮人能入內外,偌大一個明安殿除了她自己便再無旁人。 新帝對她其實沒多少情誼,可看在小翁主的份上也不會放任不管。 可偏她自己要如此,旁人也奈何不得。 若非她每日都會將送去的菜肴都用完,也沒有輕生的跡象,只怕這明安殿的殿門早就被強行沖撞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