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聽到賤籍二字,禎明帝指尖輕敲,想了一想,才想起這人的存在。 “先前長公主特意去奚官局要的那個賤籍?” “是?!标懕蟮?,“聽得說是那賤籍傷勢過重,至今未能好轉,殿下覺著奚官局不合適其養傷,這才叫了人將那賤籍帶去明安殿。還……還叫了司醫去替那賤籍診治?!?/br> 最后那句陸斌自己說得都有些底氣不足。 蓋因尚藥局的司醫不是輕易能請得動的。 大魏規矩,平常的宮人得了病受了傷是不能去尚藥局找人診治的,不過是去奚官局處支取自己份例內的藥罷了。 那尚藥局的人都是為宮中的貴人醫治。 且尋常的低位宮嬪生了病也只能請到醫佐,司醫這等品級的,至少也是九嬪之上才能請得動。 這天zigong嬪都不能輕易地司醫看診,更不用說一個賤籍了。 若是平日,莫說司醫了,便是尚藥局的主藥都不會愿意去替一個賤籍看診。 這回那司醫愿意去,不過因著是長公主下的令罷了。 陸斌是知道一些事的。 否則他也不會成為天子近臣,可正因著他知道,因而才覺得此事的不妥之處。 長公主在陛下心中地位特殊,眼下對方專程叫了司醫去替一個賤籍看診,陛下少不得要因此生怒,屆時又不知鬧得什么樣了。 果不其然,在聽了陸斌的話后,禎明帝將手中的折子同朱筆一并方回御案上,卻沒有如陸斌所料的直接生怒,反而又問了句。 “還有別的嗎?” 陸斌聽后一愣,接著心下更是一跳。 他原是,不打算把剩下的事說出來的。 可眼下陛下這樣問,顯然自身已經知道了些什么,若是他瞞下,屆時陛下叫人去查,他反倒落下個欺君之罪。 可若是說出來…… 陸斌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緊張起來。 只怕陛下聽了,立時三刻就會將那賤籍處置了。 正想著,陸斌忽聽得前方的陛下指尖在御案上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 在天子身旁待了這么些年的陸斌深知這是對方不耐的前奏,故而忙開口:“回陛下,長公主殿下在那賤籍被帶至明安殿后便親自、親自去看了那賤籍……” “哐當——”重物落地的巨大聲音讓陸斌止住了聲音,他不由地悄悄抬頭看了眼前方。 那原本放在天子御案上的鎏銀香爐已經從案桌上落下,香爐的蓋子同爐身分開,里面的香灰散落一地。 四周的氛圍越發危險。 陸斌眉心狠狠一搐。 禎明帝緩緩收回指尖,接著聲音低啞地開口:“去明安殿,將那賤籍帶來?!?/br> 沒說如何處置,只說要帶來紫宸殿。 這句話聽上去反而比直接下旨處置了那賤籍叫人聽著更心驚。 若是直接處置,不過將那賤籍送至宮正司,可帶來紫宸殿,只怕下場只有入司部。 這皇城之中的人都知曉,入了宮正司至多不過喪命。 可入了司部的,無一例外都是生死不能。 那賤籍本就已經身負重傷了,眼下若是再…… 陸斌想著,心中卻沒多少惋惜對方的心思。 畢竟只是個賤籍罷了。 因而他忙躬身應了下來,正要退下去辦時,忽聽得紫宸殿外有內侍唱和了聲。 “長公主到——” 陸斌頓時一滯,還未回過神來時,便感覺周遭原本凝滯的氛圍盡數散去,變得輕松活絡起來,接著便是前方御座處的陛下起身。 “你先退下,方才所言之事不急著辦?!?/br> 陸斌忙躬身應了句,接著小心地退下,繞出了紫宸殿。 出去之時剛好同入內的長公主迎面撞上。 “臣見過殿下?!币姸Y之后長公主略一點頭,也沒多問他為何出去,只問了句陛下是否得空。 “回殿下,陛下眼下正好有了些空閑?!标懕蟮?。 實則無論得不得空,但凡長公主前來,陛下總會放下手中所有事情,好好同對方相處。 兩人又說了幾句后,陸斌心知眼下陛下只怕在內等著,因而忙出言告退。 長公主便也點了點頭,爾后自己入了紫宸殿內。 如她先前每回來紫宸殿一樣,當她徹底入內后,原本開著的殿門便被兩旁候著的內侍拉起關上。 穆染于是在殿門關上的聲音之中,一步步往里面走去。 繞過前殿后,她到了天子日常理政之所,此時原本應當端坐在御案之后的天子,早已站起身,走到了臺階下。 見她入內,穆宴面上綻出分明的喜悅,接著上前幾步,抬手拉住對方纖細的指尖。 “皇姐?!彼穆曇羧旧狭私z輕快,顯然對穆染第二次主動來紫宸殿找他而十分高興。 穆染低頭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指尖,試著動了動,意料之中地沒能掙扎出來,于是她沒再糾結,任由對方拉著她走到了上首御座之處。 讓對方在御座之上坐下后,穆宴才自己在對方身旁落坐,接著看著對方。 “皇姐怎么突然來了?”他問這話時,如玉般的手一直握著對方的指尖,輕捻摩挲著。 而經了昨夜的事,穆染發現自己竟然對他這樣只是單純地接觸的行為意外有了接受度,倒也不似先前那樣被對方一觸碰便渾身緊繃。 想了想,也許是此時的對方看上去沒有前些日子那樣陰郁,也不會總是言語之間強逼于她,所以她反而沒那樣強烈的抵觸情緒。 任由對方溫熱的手指揉捏著自己指尖,穆染開口徐徐道:“來謝恩?!?/br> 她的話言簡意賅,沒有一個字是多余的。 穆宴聽后唇邊一笑。 “那兔子是朕叫人尋了許久的,眼下才月余大,皇姐可喜歡?” 穆染被對方這么一問,整個人先是一頓,接著抬眼,看了看對方面上的神情。 清峻的面容上,唇角含笑,幽暗的雙目中卻不是往常那般陰陰的神色,反而少見地染上了些溫和,看上去似乎真的在期待她的回答。 他這副模樣,讓原本不打算說的穆染猶豫了半刻,最終還是略一點頭。 “嗯?!彼?,“兔子很可愛?!?/br> 穆宴這才仿佛松了口氣般地笑了起來。 “皇姐喜歡便好,那兔子朕也瞧過,確實憨態可掬,可愛得緊?!?/br> 言語之間絲毫沒有先前聽了對方因為喜歡那兔子而心情不豫的模樣。 他這句話,倒讓穆染有些微頓。 畢竟當初對方當著她的面擰斷了那銀喉長尾雀的脖子的場景,眼下都還歷歷在目。 那鳥兒是當時穆宴送她的,這兔子也是。 怎么當初能那樣手狠地弄死那鳥,這下卻似乎又很喜歡那兔子一樣? 正想著,眼前的人忽然開口。 “昨夜讓皇姐受驚了,恰好這兔子今日來了,便作為朕送給皇姐的賠禮罷?!?/br> “……陛下言重了?!?/br> 穆染顯然不是很想提起昨夜的事。 穆宴見狀便也不再說。 “皇姐來得巧,朕正打算叫人傳膳,皇姐陪朕用午膳吧?!?/br> 穆染原想說自己并不餓,可忽地想起什么,便輕點了下頭。 “好?!?/br> 穆宴見狀,臉上的笑意愈發深了。 用膳之時,照例沒有旁人伺候,一應都是他二人自己動手。 穆宴同先前一般,自己沒吃多少,手中握著玉箸替對方夾了許多。 穆染微低著頭,安靜用著對方替她夾的菜,半晌后才停下動作。 “怎么了?”顯然穆宴時刻都在關注她,見她停下便問了句,“是菜式不合胃口嗎?” 穆染搖頭,說了個不字。 “我有事要同陛下說?!?/br> 穆宴便道:“何事?皇姐說便是?!?/br> 她便將先前那賤籍一事告知了對方,末了了了道:“那賤籍我留著有些用,因而方叫了人去尚藥局請了司醫?!?/br> 原本穆染是想等穆宴自己問出來的。 因為她知道,整個明安殿的人都是穆宴親自挑了的,她的一舉一動只怕都在對方的掌控之中。 就像先前那回,她剛去了奚官局,入夜穆宴來她寢殿時就知道了這事。 今天她來,一是為了謝恩,二便是同穆宴說清楚,自己為何要留下那賤籍。 她清楚自己這個皇弟的性子,若是不來說,只怕都等不到明日,那賤籍今夜就會沒了命。 可從方才她入了紫宸殿后一直到現在,都沒聽到穆宴主動問起那賤籍的事,反而一直在替她布菜,偶爾還問她菜式合不合胃口,仿佛這才是頭等大事一般。 聽得自己皇姐頭一回主動告知自己的想法,穆宴另一只放在自己膝頭處的手一點點攥緊。 若不如此,他只怕整只手都要興奮地顫抖起來。 原因無他,皆因今日的他得到穆染的回應,已經是過去這么久以來的總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