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他來的時辰幾乎是固定的,除了有時政事繁忙會稍晚些。 盡管如此,穆染也還是沒習慣。 無論穆宴是何時來,她永遠都是清醒的。 甚至于夜間入睡時都處于極淺眠的狀態。 可無論她如何撐著,在后半夜她總會不由自主地被困意席卷,接著落入黑暗中。 等到清晨醒來時,架子床上往往都只有她自己一人。 身上的錦被蓋的正好,另一個枕頭上是冷然的氣息。 除了自己的記憶,整個寢殿內無一處能看得出這里曾經還有另一個人來過。 而正是因為夜里總是不自覺地入睡,導致穆染根本不知道穆宴是何時離去,又是如何悄無聲息地離開的。 曾經的她很想找到這明安殿的真相,可經過上回,這樣的念頭便漸漸淡了。 因為穆宴的態度。 對方不僅沒有攔著她,反而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似乎十分期待她發現玄機。 這讓穆染放棄了尋找。 在她的印象中,穆宴做事從來都是有目的的。 他雖然從不主動告知穆染這明安殿的內情,可從言談舉止中卻無一不透露出想讓穆染發現的訊息。 也許對他來說,這才是真正的打算。 所以在發現穆染在放棄尋找后,顯得那樣失望。 相處這么些年,穆染早就清楚了一點。 但凡穆宴想讓她知道的,一定是她不想聽的東西。 她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也不會主動給自己找不自在。 有些事,知道倒不如不知道。 所以她只當自己從未找過那尚寢局的桑晚,也把當初兩人之間的談話拋諸腦后。 不得不說,穆染在這方面是有遠見的。 只是有些事不是她能控制。 她從未料到,自己主動放棄的真相,在不久的將來會以她完全想不到的方式展現在自己跟前。 如今的她,只是將這事徹底拋下,不再想起。 “殿下?!痹谒鹕砗?,千月慣例帶著伺候她洗漱的小宮娥們入殿,在替她凈面時,忽地低聲說了句,“殿選日子推遲了,陛下今日早朝時親自下旨,因著昨日小翁主同祠部郎中嫡長女的事,原定于月末的殿選推遲,至于日子由太史局選定?!?/br> 大魏規矩,天子五日一次臨朝聽政,旁的時候皆在紫宸殿理政,朝臣若要奏事,便由紫宸門入閣。 巧的是,今日正好是聽政日子。 穆染聽后并沒有什么特殊反應,只是合著眼,嗯了一聲。 半刻后似是想起什么,因問:“那周錦薇如何處置的?” 陛下既當著朝臣面提起此事,還因此推遲殿選日期,那祠部郎中想必不好受。 果然,聽得她這樣問,千月忙回道:“陛下雖未談及懲戒,可那祠部郎中知曉此事是自己女兒舉止無狀引起,哪里還敢將女兒留在彩絲院,在朝上便奏稟陛下,說自己管腳不嚴,以致釀成大禍,接著便懇請陛下讓他將女兒帶回去嚴加管束。陛下見他言辭懇切,便應允了他的請求。散了朝后,那周姑娘便被人送至丹鳳門外,同祠部郎中一同離了皇城?!?/br> 千月說著聲音又輕了些。 “聽得說,周小姐在小翁主宮門外跪了一夜,也無人去管,若非陛下下旨叫人將她帶走送離皇城,只怕眼下都還在跪著?!?/br> 穆染聽后道:“如此一來,此事便算徹底過去了?!?/br> 周錦薇輕易傷了百納國翁主,確實是大事。 若處理不好,只怕也傷了百納顏面。 再怎么說,小翁主來大魏是聯姻,而不是為奴為婢。 百納尊大魏為宗主國,旁的小國亦然。 堂堂百納翁主,若在大魏被個祠部郎中之女輕易欺辱,傳了出去,別國如何想? 讓周錦薇在小翁主宮門外跪了一夜,第二日還當著百官的面提及此事,斷了周錦薇殿選資格,更將殿選延期。 之后再派使臣親自去一趟百納,將此事言明,便是給足了百納國顏面。 百納國王既代代送自己嫡長女入大魏,便早已做好一切準備。 最壞的也不是沒有。 如今知曉大魏天子重視,自然感恩戴德。 此舉也有利于穩定別國情緒。 蓋因這些小國歸屬大魏多時,代代進貢納獻,及至今日,多數小國都空有政權,內里不足,連像樣的兵隊都拉不出。 如若哪日大魏真個出兵,這些小國只怕各個都抵擋不了,因而各自之間的王無不日擔憂。 但凡大魏稍稍有點動作,便能讓這些人吃睡不好,生怕何日大魏出手徹底吞并了自己。 百納國翁主一事,若是禎明帝放任不管,流言蜚語,不知會被傳成什么樣。 屆時小國人人自危,既不利于大魏局勢穩定。 唯有安了百納的心,才會讓旁的小國一并安心。 可同時又不能讓這些人覺著,大魏十分在意百納的想法。 帝王權謀,有時不是簡單能掌控的。 中間的度最難把握。 可穆宴卻輕易做到了。 明面上,他只罰了一個周錦薇,可朝臣百官都清楚,祠部郎中雖未受牽連,但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周姑娘被這樣帶出了宮,日后只怕不好婚配,而同時因著她的輕狂,導致整個殿選推遲,旁的送了族中姑娘入宮備選的朝臣只怕會把這賬算在祠部郎中頭上。 祠部郎中同時還落下個教女不善的名聲。 這一點,朝臣心中明白,百納那邊自然更明白,更不必說,之后大魏陛下還會親自派使臣前去說明一切。 這便是重視百納的舉動。 這其中,下旨罰了周錦薇的是禎明帝,當眾點出此事的也是他,可無一人會覺著他的處理是不當的。 祠部郎中只會覺得是自己女兒過于驕縱。 朝臣只會認為是周錦薇導致殿選日子推遲。 百納國更會感恩陛下如此高看自己。 就連受傷的小翁主,都因為周錦薇被罰跪在自己宮門前一夜而郁氣散了不少。 如此,一舉數得,還落下了所有人的好。 這便是繼位后穆宴的手段。 就連穆染都不得不承認,比起先帝,穆宴處置許多事來,要更精進得多。 他永遠能夠想到最完美的法子。 即便在穆染跟前,他時常顯得發狂瘋癲,異于常人。 可只要是不涉及穆染的事。 他永遠冷靜得可怕。 旁人只能想到三分的事,他能算到十分。 一分不差。 這才是天生的帝王。 難怪當初先帝剛剛診出身子不適,便早早下旨讓穆宴監國,甚至遺詔都立下了。 想來先帝也清楚自己這個嫡長子早已能力足夠。 若不然,也不會崩逝前誰都不見,只召見了穆宴一人。 正因如此,當時先帝猝然崩逝后,掌皇帝旨意的侍中宣讀先帝遺詔,穆宴即皇帝位于柩前。 當他真正繼位后,先前認為他性子仁德的朝臣們才逐漸意識到,這位大魏新君,帝王手段只怕比先帝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一點,穆染也是近來才意識到的。 穆宴登基這些月,她從不會主動關注對方。 因而許多事都不知曉。 多數事情,都是穆宴自己告訴她的。 在兩人同榻而眠的這些日子,穆宴總是喜歡同她說些什么。 便是前朝的事,也從不避諱,絲毫不在意她冷淡的反應。 想來也是,穆染為數不多的幾次去紫宸殿,對方總是將她抱在懷中,要不就是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那些朝臣送來的折子,穆宴從不在意被她瞧了去。 只是穆染全然不感興趣。 無論是那些折子,還是夜間穆宴在她耳邊低喃著說出那些話,她全是看了就過,聽了就算。 但不在意不代表會忘記。 聽得多了,穆染自然也就知道了現在的穆宴變化多大。 “殿下?!闭斍г绿婺氯就彀l時,殿外進來個小宮娥,先是福身見禮,待穆染叫她起身后方道,“適才太妃娘娘派了人來?!?/br> 先帝崩逝后,所有的嬪妃皆遷去了西內太極宮,唯有李太妃一人,因著曾經照顧過禎明帝一段時日,破例留在了東內。因而這小宮娥說的太妃,不會是旁人,定然是李靜涵的姑母李太妃。 穆染往年便同這位先帝的李妃,如今的李太妃沒什么交集,更不用說穆宴繼位后。 因著知曉穆宴不喜歡她隨意外出,故而穆染便很少離開明安殿。 橫豎李太妃也不是太后,穆染更不是對方所出,不必日日去對方跟前晨省昏定,因而這么些年來,兩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