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 看著靜靜昏躺在床上的徒弟,妙心吁出一口長氣。 她伸手觸及自己的雙唇,熱度猶在,心跳未平。方才迷醉心智的吻似乎并未遠去,還能輕而易舉地回味那甜美滋味。 此刻亂如麻的腦袋大概是理不清她究竟緣何松了一口氣。 或許是慶幸及時制止了錯誤的決定,她不該擅自提前輪回簿所記載的劇情。 亦或......得虧那一剎那的理智,將她從迷失的邊緣拽上了岸,不至于墜入欲望的潮涌之中,隨他沉浮。而她還能繼續自欺欺人地與他做慈師孝徒,裝作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 她原本以為只要照著輪回簿上的劇情,即可順利歷劫。 但她高估了自己...... 她轉世的這位一生都在追求長壽的道姑,在經歷了死亡的痛苦后重生,性情變得愈加陰郁。 道姑的師父曾給她算過命:功力若無突破性提升,精元會先于rou身衰竭,最終壽命不過三百歲。 是以她費盡心力地尋找可增強功力,亦能穩固精元的丹藥及修煉辦法??刹徽摮远嗌俚に?,依然不濟事。 而丹藥的過量食用導致她內耗嚴重,急需閉關養身。那時她不期在道觀的密室發現師父藏著的書籍。書籍有記一則秘法:通過吸取成年男子的功力及精元,以命續命。 阿澤自小體質特殊,吸收丹藥功效的能力異于常人。與其漫無目的地尋人,不如自己養人。阿澤便成了道姑精心培養的‘藥材’。 道姑每日給他促增功力的丹藥,對他體貼入微,關懷備至,不過是覬覦從他身上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妙心深知此舉乃歷劫所需,她應當徹頭徹尾變成道姑——表面佯裝慈祥溫柔,暗地里藏著吃人的歹意。 可剛剛舉起的‘利刃’,又因心中不忍而收回。她沒法坦然地傷害阿澤,不只是緣于對無辜凡人的憐憫,恐怕還出自私情。 所謂情劫,必定有情才有劫。無外乎親情、友情、男女之情。 對道姑來說,即便對徒弟有情,也抵不過長壽的誘惑。這是她的劫,終將自食其果。 而于妙心而言,她對阿澤本是親情,也只能是親情...... 可方才在他落下的吻中,她不自禁地陷入其中,依著本能握住他的手,輕含他的唇。 僅僅這一瞬間的回應,她心中便有了異動。 “果然是劫……”妙心苦笑著幫他戴上面紗。 *** 次日,阿澤一醒來便匆忙去了妙心房間。 妙心正坐在桌旁,頭疼地揉了揉額頭,皺眉問道:“為師昨晚醉得厲害,只記得回來,卻不記得如何進屋,是你將為師安頓好的嗎?” 阿澤見她面色不佳,眼眶瘀青,的確是一副整宿難眠的乏態。 若是假裝的,說明她醒酒后便反悔昨晚的事,他哪里還敢繼續追問。 如若她當真因醉酒而忘了一切,他也沒勇氣在她清醒之時重提昨晚極盡纏綿的親吻。 左右難為,他只好斂下心緒,淡淡地點頭應了她的話。 師徒二人各懷心事,氣氛尷尬地沉默了片刻。 “我去幫師父煮碗醒酒湯?!卑烧覀€借口出門緩一緩情緒。 回來時,他面色已平靜如常。 他將醒酒湯端給妙心,隨口問及昨日她為何去往花樓辦事。 妙心正要與他聊聊昨晚打探到的消息,遂吩咐他先將暹于昇叫來。 等到人來,妙心直切重點:“小殿下即刻去請示國主,派兵去花樓將你父親接回來?!?/br> 暹于昇大吃一驚,若要將太子接回宮,只需傳國主口諭即可,何以派兵。除非…… “仙姑懷疑父親與祖父的案子有關?”他問道。 妙心道:“我并非懷疑,而是斷定他與此案有關,包括導致你身中幻術?!?/br> 此言一出,就連一旁的阿澤也不禁驚詫,那太子竟殃及自己的孩子。 暹于昇眼中滿是驚愕和困惑,慘淡著一張臉,說不出話來。 妙心遂將昨晚跟蹤婢女秋梨所查證的實情盡數道出—— 太子佯裝在花樓醉生夢死,不過是掩人耳目。連國主也親自瞧見他頹喪消極的樣子,便信他深受打擊才會一蹶不振。 殊不知,唯有如此,他才能毫無顧慮地對大祭司動手。 大祭司祭天時習慣在祭壇八個方位依次焚點三柱香。那日剛好入冬,刮的是北風,冷風將香煙吹向正在觀看祭天的眾人。怎料大祭司的香被秋梨給調換成了可致人迷幻的特殊迷香,所以大家才會產生天象大變及天神發怒的幻覺。 趁大家分心之余,大祭司被人暗中調換了魂魄。 暹于昇更加難以置信:“父親未曾修煉道術,如何懂得什么換魂之術?” 妙心道:“其實太子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真正的主謀另有其人。那人蠱惑太子對你母親和祖父恨之入骨,再暗中叫太子遵照他的指示,先后奪你母親及祖父的魂魄?!?/br> “那人與我們一家有何不共戴天的仇恨!”暹于昇憤懣地攥緊拳頭。 妙心卻微挑眉:“你不知你父親曾有一段風波不小的情史嗎?” 暹于昇茫然:“仙姑明示?!?/br> 妙心這才道出塵封多年的往事—— “十幾年前,你父親曾在外城巡察時,與一位來丘發國游玩的巫族女子相戀。你父親只當是風月一場,不久便回宮。卻不想那女子懷上了他的骨rou,且只身追來王宮。國主滿心歡喜,要太子將其好生安頓?!?/br> “那時你母親即將嫁給太子,怎容她人懷有王族之種。便攛掇大祭司假天神之名,說巫族為禍事亂國的族群,必須趕出丘發國。國主聽信讒言,將此女趕走。你母親卻將她視為后患,暗地里派人追殺?!?/br> 暹于昇目光顫了顫,怵然道:“那名女子……如今在何處?” 妙心冷哼,幾分輕蔑:“一尸兩命的血債,小殿下覺得他們如今身在何處?” 暹于昇眼中驀地劃過痛色,平復些心情,才問:“替他們來復仇的人是誰?” “將你父親抓回來審一審,就知道了?!泵钚脑偃冢骸澳愀赣H早已失了智,勸服無用。暗中派兵將他強行帶回來吧,屆時便能真相大白?!?/br> 妙心結合昨晚調查的結果及輪回簿上零星所記,拼湊出來龍去脈。但她的確不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她也頗有些好奇兇手與那巫族女子究竟是何關系。 確切來說,是與阿澤的生母有何關系。 第十八章 妙心受驚,抬掌打向阿澤的胸…… 王宮大殿。 跪在地上的太子被護衛兜頭澆了一桶冷水,卻才醒了些酒。 他呆茫地環顧四周,等看清狀況,愕然起身沖向端坐于殿上的國主:“父王為何將兒臣綁來?” 兩旁的護衛即刻拔刀,阻止他沖去。 太子被明晃晃的刀光嚇怯了步伐,仰著腦袋,大聲問道:“父王將我捆來是為何!” 國主厲聲質問:“你自己的所作所為還需來問我嗎!” 太子搖頭:“二臣不知!” 默在一旁的暹于昇上前直接問:“父親究竟將母親及祖父的魂魄藏于何處了?” 那太子神色慌閃,指著他,惱聲訓斥:“你這逆子!污蔑為父藏什么魂魄?哪里學來這等荒謬的言詞!” “孩兒也希望這都是些荒謬的猜想,也希望父王并未謀害母親及祖父?!卞哂跁N沉著臉說罷,轉身與妙心道:“仙姑可有法子叫父親認罪?” 妙心點點頭,與國主道:“太子所中的許是埋靈術。有人將擅于蠱惑人心的小妖靈埋入太子體內,以此cao控他的神智,只有將體內的妖靈驅趕出來,他才能恢復正常?!?/br> 國主聽得是心驚rou跳,正要開口詢問。 太子急得破口大罵:“你是哪里來的邪門道士!什么妖靈幻術?我如何不正常?怎要你多嘴生事!” “住口!”國主高聲呵斥:“再不安分些,即刻將你吊去殿外樓頂!” 太子到底懼怕國主,縱然滿面怒容,卻只得忍氣抿唇,不敢再言。國主緩和語氣,遂問妙心有什么法子。 妙心從阿澤手中接過一只玉碗,碗中有一撮赤金色的粉末。她道:“這是專門驅妖的雄黃粉,待我用它驅妖時,妖靈定會掙扎,只怕太子亂動?!?/br> 國主即命四員彪悍的護衛將太子擒住。太子聞言,惱怒地沖向妙心,被護衛一把摁跪在地上。 阿澤急忙將妙心護在身后,戒備地盯著正掙扎謾罵的太子。 太子這才注意到他,卻是一愣。 那雙顯露在面紗外的眼睛......十分熟悉,熟悉到這些日在夢中反復出現。昔年令他春情萌動,而今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魘。 妙心走上前,將雄黃繞著太子周身灑了一遍,叮囑四名護衛:“雄黃灼燒的煙有毒,你們待會兒記得閉眼并屏住呼吸?!?/br> 說罷,她抬頭望向半躺在橫梁上的孫田,道:“你還不下來助我拿住妖靈,若被它逃了,我可不會幫你在陸判官面前討功?!?/br> 孫田唬得跳下梁來,落在她身旁諂笑道:“我辦事姑姑放心?!?/br> 殿內眾人驚奇地看著她,分明是自言自語,卻又像在與人說話。如此神神秘秘,也沒人敢問。 “記得屏住呼吸!”妙心叮囑罷,兩指捻訣搓了搓,即生火花。 她將火花彈去下方,雄黃遇火驟燃。黃煙四漫,刺鼻難聞。護衛皆閉嘴屏息,其余人等退散開來。 殿上的國主站起身,伸長脖子往那兒仔細瞧看。 太子被這黃煙熏得辣眼嗆喉,鼻涕眼淚一齊迸,嚎叫連連:“嗆煞我……咳咳咳......毒煞我……咳咳咳!” 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話來。 妙心施法吹一道輕風,這風卷著雄黃焚燒的黃煙直往太子耳鼻口五竅飄去,將太子嗆得越發撕心裂肺。 國主眉頭擰起,實在不忍看。就聽太子求饒道:“父王!兒臣知錯了!莫再熏殺兒臣了!父王叫他們松手吧!兒臣快受不住了……” 國主見他愿意認錯,以為此法湊效,連忙問道:“太子已認罪,仙姑是否能停手了?” 妙心不作理會,只專心觀察太子的反應。 暹于昇與國主勸道:“妖靈未除,還請國主稍稍忍耐,莫要擾動仙姑?!?/br> 阿澤不經意掃了眼暹于昇。他面無半點波瀾,哪怕一絲憂色也尋不見。母親祖父遇害,父親又牽連罪案,此人卻能如此冷靜從容,倒像是旁觀他人受苦。 阿澤的視線落回太子時,妙心察覺到了什么,即與孫田打個手勢,又指了指太子的耳朵。 孫田心領神會地緊盯那處,只見一條赤色長尾巴的東西從太子耳中鉆出。孫田即刻念咒,咒語化作繩索將其牢牢捆住,另一端系在勾魂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