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
熱水澡無疑是很舒服的,但這種舒服也容易消磨人的斗志。 我很害怕,因為我感覺自己,只要一看見他,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和決心,都在剎那間消融得無影無蹤。 溫暖和關懷只會軟化我的信念,所以我用冷水從頭到腳澆灌著自己,我凍得直哆嗦,卻也讓我更加清醒。 鼬總是可以表現得那樣舉重若輕,置身事外,可我做不到。止水的死、爸爸mama的死、族人的死、槙人的死……我的身上背負著太多人的性命,我幾乎喘不過氣。 洗完澡,手腳冰冷地快要失去知覺,冷嗎?但在這個地方,似乎只是常溫而已。 鼬的衣服對我來說有些寬大,內衣內褲什么的顯然沒有替換物了,濕濕嗒嗒的又讓人心生抗拒,那就索性不穿,我換上鼬的褲子,把褲子的綁帶扎到最緊,頭發用毛巾擦到不會滴水的地步,深呼吸,我凝視著鏡子里的自己。 別的都還好說,滿臉的倦容,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了的,尤其是那雙眼,也許是戴了太久的隱形眼鏡,又或是長期的睡眠不足,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布滿血絲,混沌疲憊,猶如被攪渾的池水一樣。眼部的皮膚也耷拉著,黑眼圈厚重,整個人散發著一種行將就木般的腐爛感。 推開門,鼬站在床邊,雙手按壓著太陽xue。 “來吹頭發吧?!彼闷鸫碉L機,對我說。 “我自己來?!?/br> 很奇怪,我并不討厭和鼬的肢體接觸,現在卻很恐懼,刻意逃避著,就連拿吹風機的時候,也很注意不碰到他的掌心。 按下開關,喧鬧的轟鳴聲讓我的思緒更亂,越是到揭幕的時刻,人反而越能沉得下氣。熱風吹得我滿臉通紅,耳朵也guntang,我的手卻依舊是冰涼的。 身側的床板陷下了幾公分——鼬貼著我坐下了。 “如果家族和村子,出現了不可調和的矛盾,你會選擇哪一邊呢?” 見我沒有吭聲,鼬繼續陳述道:“宇智波一族的盲目和自大,讓他們不甘于原來的位置。止水自殺以后,我本以為能夠改變他們的主意,卻不想族人還是決定發動政變,如果不將他們全部殲滅,木葉內斗,到時候陷入戰亂的就可能是整個國家……” “所以你就站在他們那邊了?那又為什么要把我和佐助留下呢?” “光希,你和佐助,是我堅持下去的光芒?!?/br> “那我呢?你尚能看見光芒,我和佐助,簡直是兩個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我有些怒然,情緒也憤慨起來,“你把所有的賭注下在我們身上,但是拜托,我們是兩個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棋子。你的算盤打得真好啊,自己擔下所有罪名,然后激怒我們,想讓我們殺了你?從而成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宇智波鼬,我根本不在乎這些!” 如果、如果當初,你愿意把你的計劃告訴我的話,我絕對愿意站在你那一方,但你從來都將他人排斥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抱歉,或許這么說很自私任性,”我攥緊床單,“但你這棋,下得太臭了,我不會找著你的計劃走下的,我有我自己的人生?!?/br> “嘛,”鼬身體放松地倒在床上,“其實我一直有種預感,既希望它實現又害怕它實現,你果然還是讓它實現了,光希?!?/br> “什么?” “我有預感,騙不過你,把實話說出來,好像頓時放松了不少?!?/br> 他是把真相說出來了,那我又該怎么辦呢? 如果現在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回木葉的話,事情還有可能照著鼬設想的那樣發展下去,毫無疑問,這樣的人生更順暢,更平坦,更輝煌。但我不想,也不忍心看著鼬一人在泥淖之中,被沼澤淹沒,我的愿望是陪在他身邊,越是接近他,心里的愿望也就越是堅定,想要留下來,不管以后發生什么,他都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我覺得自己好奇怪,明明不是什么胸懷寬廣的人,面對鼬給予的悲痛,幾乎是在瞬息之間,就輕易地原諒了他,報復和埋怨的心理如同沙礫一般,被風輕輕一吹就不見蹤影。 我轉過身,鼬張開雙臂,毫無防備地閉著眼躺在床上,我撐著手臂,小心翼翼地靠著他躺下去了,枕著他的手臂,這熟悉而陌生的感覺讓我的內心如同海浪一般洶涌澎湃著。 “身上怎么這么冷???”他抱怨了一聲,隨手抱住了我,“到被子里面去吧?!?/br> 此刻的我就是一團任人揉捏的面團,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都愿意答應。 多年以來的委屈和煎熬,都在這一刻得到了解放,于是靈魂漂浮到無窮高的天空之中,身體卻變得無比重,就像浸了海水的棉花,又咸又澀,又脹又痛。 “哥哥,如果哪一天,你對我失望了,就把我殺掉吧?!?/br> “你在說什么傻話?” 我沒有在開玩笑,我是真的這樣想的,要為一個人而活很難,為一個人去死則容易許多。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換爸爸、mama或是止水的命,但我無法活成他們期望之中的樣子。 明明應該疲憊到一睡不起的,我卻在半夜驟然驚醒,這種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我一直以為是心里有所掛念的緣故,但現在最大的疑團已經解開,我的睡眠障礙卻還是沒有得到改善。有時夜里醒來,久久不能再次入睡,精神也幾乎敏感到了一個病態的地步,總是無端地望著漆黑的夜晚流淚,我以為、以為熬過去就能好的。 仔細數數,這種現象第一次發生是在槙人死后,我尚存的良知萌發的愧疚感,和他相處的過往猶如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之中反復回旋著,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我、折磨著我。然后是用眼睛對付敵人時,因為能看到他們的罪惡,就相當是又體會了一遍他人制造“惡”的過程,我討厭殺戮,厭惡戰爭,但眼前又總是充斥著各種殺人的畫面。 我突然明白了,先前心里懷揣著想要追尋的事,反而可以壓下各類令人沉重的感覺,而今這件事完成了,再也找不到可以抑制沉重念頭的事物了。 不清楚身體的哪個部位出了問題,總之我覺得好難過,現實和夢境的黑暗將我吞沒在充滿惡意的負面情緒之中。啊,鼬還在身邊呢,他的體溫、他的呼吸、他的懷抱,令我既釋然又難過,我以最小的幅度翻了個身,因為很想流淚,但又不想驚擾到他。 鼬訂的房間是單人房,床上的空間本來就不算寬敞,我貼在床沿的位置,將臉埋進枕頭,控制著呼吸的頻率,小聲啜泣起來。 失而復得是一件值得令人開心的事,但這開心并不能沖淡過去所有的不悅。 我猜想鼬應該也睡得不大安穩,因為我沒哭多久,就被他發現異樣。 “光希?” 我咬著下唇,裝作還在睡夢中的樣子。 他伸手一撈,在我臉上摸了一把,嚇得幾乎要從床上跳起來。 “怎么了?” “哥哥,踩著這么多人的尸體,還能睡得著嗎?” 他打開燈,從床頭抽了幾張紙巾,把埋在枕頭里的我挖出來,幫我擦臉。 “你是什么時候開了萬花筒寫輪眼的?” “差不多一個半月前?!?/br> “愿意跟我聊聊開眼的過程嗎?” “我逼死了一個一直對我心存好感的人?!?/br> “僅僅是這樣?那個人應該對你來說很重要吧?” 人總是下意識遮掩自己犯下的罪行和干過的丑事,我退縮了。 “你不愿意告訴我也沒關系,但人,總是要往前看的?!?/br> “那……每當你感到絕望的時候,你在想什么?” “我嗎?”鼬苦笑,“我實在不是什么好的范例,我一直在回憶過去快樂的事?!?/br> “一直活在過往之中的你,又有什么資格,讓我往前看呢?”我扯過被子,遮住有些耀眼的燈光。 鼬卻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你今天洗澡,用的是冷水吧,為什么?” “……熱水會軟化我的意志力,我不想在你面前表現得和從前一樣軟弱。你剛剛、就不應該管我,我自己哭一哭就沒事了?!?/br> “堅強不是表現給誰看的,而是發自內心的?!?/br> “要你管??礻P燈睡覺!” 我感覺到他的手摸了摸我露在被子外的頭頂,不要對我那么溫柔,不然我又要潰不成軍了。 “想哭就哭出來吧,在哥哥面前哭鼻子并不丟臉?!?/br> “你這個人好煩,怎么就是聽不進去我說的話?”掀開被子,我不甘示弱地與他對視著。 但紅腫酸澀的眼球顯然沒有什么威懾力,鼬用手撫過我的眼皮,讓我闔上雙眼。 如果可以死在這樣溫柔的人手上,也是我的榮幸了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