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德帝大行
宏德二十三年,冬,德帝大行。 與萬貴妃離去的時間,相距不過一年而已。 德帝生前留下遺詔,將身后事具已安排妥當。 并沒有太多懸念,皇位傳于太子朱猷月。 同時念新皇年幼,須有人輔佐,遂托孤三人,內閣首輔徐伯謙、文淵閣大學士楊碩,兩人被授予少師、少傅之職,位列三孤。 而德帝托孤的第三人,則是司禮監掌印沐懷卿,遺詔雖未授沐懷卿三公、三孤等虛銜,但卻承了監國之職。 將新皇托孤給一個宦官,而這宦官還承了監國大任,大啟開國兩百余年,還未有哪個太監能如此榮寵滔天。 雖然另外兩位顧命大臣是為虛銜加身的從一品大員,但誰人都看得懂,真正的實權,掌握在了司禮監的手中,沐懷卿是托孤三臣中份量最重的一位。 執掌監國大任,德帝是把這風雨飄搖的大啟王朝,交到了一個閹人的手中。 這是眾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但仔細想來,卻也是意料之中。 畢竟這大啟的朝堂之上,不乏權臣、佞臣和庸臣。 但卻無善于謀策,手段雷霆,殺伐果斷,又有與世家大族有分庭抗禮之能的人。 再者德帝生前本就不喜群臣做派,不論將幼子托孤于誰,都恐有被世家脅迫,甚至取而代之的憂慮。 可沐懷卿卻是不同。 一個閹人可以權傾朝野,只手遮天,但卻不能誕下子嗣,替代皇權。 宦官永遠都是依附皇權而存在。 遺詔中新皇當于十六歲親政,親政之前一切事物由監國掌印打理。 德帝是拿了十年的時間,予一人潑天富貴,換風雨中的大啟一線生機。 在外人眼里,頗有些孤注一擲的味道。 但在德帝看來,卻是最好的選擇。 只此安排身后事,孰是孰非,各有說辭。 而關于遺詔的最后一條,卻是徹徹底底地出乎了眾人的意料。 詔書所囑,德帝歸去后,王皇后隨同遷至栗洲皇陵守孝,伴青燈古佛,永不還朝。 這寥寥數語,沒有任何因由解釋,即刻震碎了王家人躍躍欲試的外戚霸朝之心。 也瞬間磨滅了皇后那崢嶸初顯的富貴高態。 誰人都想垂簾聽政,母儀天下。 卻不曾想機關算盡太聰明后,不過是水中撈月,竹籃打水一場空。 德帝大行,邊關正亂,身后事照遺詔所囑,極簡cao辦。 新帝繼位,改年號景瑞,就在舉國上下一片哀喪時,北疆烏戈連同其各族部落陳兵居庸關下,戰火即將再度引燃。 朝堂上人心惶惶,無人敢請纓出戰。 曾經吵成一片的各黨各派,面對戰事,再度統一戰線。 和親止戈。 以內閣首輔徐伯謙為首,提議和親之策,群臣附議,無人異議。 坐于龍椅上的新帝,五歲的景瑞帝朱猷月,卻是一臉懵懂地看著朝堂下跪成一片的眾臣,半晌后再茫然地轉過腦袋,怯怯地看向一旁的監國大人,不知所措。 奉天殿里一片鴉雀無聲,人人都在等待最后的一錘定音。 堂下眾臣目光恪斂,跪求請命。 說是為國請命,卻更似威逼。 威逼那高坐于龍椅旁的監國掌印,哪怕是托孤宦臣又如何? 不過是個一朝得勢的閹人而已。 面對這個身為閹人的監國掌印,曾經四分五裂的文官士人,除了閹黨一派,再次前所未有地統一意見。 而武官之流,則一臉冷笑,高坐壁上觀。 所有人都在等那新皇身旁的監國大人說話。 眾人或明或暗的目光都匯聚在那為官所不齒的閹豎身上。 卻見那高坐于龍椅旁側,另一把金蛟椅上,一身暗紫朝服的監國大人,目光晦澀不明地看著殿中眾臣。 這時,景瑞帝朱猷月怯怯地看向一旁的沐懷卿,磕磕巴巴道:“沐、沐監國,您、您怎么看?” 聞言,沐懷卿微微垂眼,不緊不慢地彈了彈廣袖上幾不可見的微塵。 在眾人的屏息中,他緩緩道:“北疆各族,心性虎狼,今由烏戈牽頭犯我大啟邊境,燒殺搶掠,無所不作,諸位大人當真覺得和親就可以止戈?” 話到此處,沐懷卿涼涼一笑,“或者,李大人不妨也說說連同和親的其他條件?” 那被忽然點名的李獻李大人,乃禮部尚書。 方才也是他在內閣首輔徐伯謙提議后,附議之聲最大的一人。 “這……”李獻立刻面露猶豫,和親已是茍且求安之策,隨同的其他條件,不外乎是陪嫁大量金銀、牲口、奴役。 若在這朝堂之上一一詳述,實乃屈國辱民,與他等傲骨清高的文官氣節,概不相符。 這時,站在一旁的首輔徐伯謙,目不斜視地輕咳一聲。 那李獻立刻跪在地上,高聲疾呼,“今時和親乃大啟為所迫矣,新舊交接,尚需穩固國本,和親并非沒有先例,雖是有屈,但可保黎民百姓,蒼生安寧,臣實乃一片拳拳為國之心,請監國大人為民考慮?!?/br> 這一席話好不厲害,給這新上任的監國掌印扣上了一頂取不下的高帽。 頓時,朝堂上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議和之聲。 若沐懷卿這個時任監國不答應,那就是不仁不義,無德無心。 坐在皇位旁側的沐懷卿一言不發地看向朝下,嘴角緊抿,第一次感受到了德帝曾經的心情。 當皇權被架空,被脅迫時,與之對立的,便是整個朝堂。 就在這沉默窒人的時刻,忽有急報入宮。 原是烏戈派遣使者送來議和文書,當即承稟于殿上。 眾臣面色一喜,但聽完議和文書后,具是面色一凜。 那文書用詞謙和,述烏戈此舉亦是遭遇了連年雪災,牛馬無食,迫不得已。 若大啟能將最尊貴的公主嫁與和親,并附與大啟豐沛的物資和北疆五州為嫁妝,必將兩國和樂,戰事消弭。 頓時,朝堂之上又是一片死寂。 和親可以有。 但割裂國土贈予蠻族,無人敢附議。 文臣們面帶汗色,紛紛不語,武官們則神情憤憤,冷怒嗤鼻。 就在這時,奉天殿外內侍忽然顫聲高唱,“德安公主入殿覲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