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你要丟下我嗎?” 什么? 容嬙費力睜開眼,四周一片黑暗,目光所及之處只有那面對自己神情哀傷的男人。 他正盯著她,語調幽幽。 “你以為,六年前我急著建功立業、急著爭權攬勢,僅僅是為了我自己嗎?” “你不僅不理解我,刺了我一劍,還忘了我,我都沒有怨你?!?/br> “容家拿你威脅我,我見你在容家笑得很開心,便盡所能為你安排了最好的生活?!?/br> “所有往事我一人承擔,只愿你忘卻舊事后能平安喜樂?!?/br> “可你呢?你卻拋下我,你好狠的心?!?/br> 我…我沒有。 容嬙想辯解,卻怎么也張不開嘴。 “那就這樣吧,你走也好,我反而少了些負擔?!?/br> “我以后不會再管你了?!?/br> “如你所愿?!?/br> 不是…我沒這樣想…… 我猜不出你的意思,我以為你不想與我相認。 我以為你根本不想我恢復記憶。 容嬙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眼看他越走越遠,急得要哭了。 她掙扎著站起來,去拽那人的衣袖,吧嗒吧嗒掉著眼淚。 秦宓哥哥…… “放手?!蹦侨死淅涞赝崎_她。 …… 容嬙猛地睜開眼,劇烈地喘息著,竟出了一身冷汗。 “…是夢啊……” 是啊,除了在夢里,秦宓怎么會說出那樣的話呢。 即便他就是那樣想的,也絕不會直白地說出來。 他一向如此,好的壞的全都藏在心里。相識十二年了,她都從未聽他說過一句喜歡。 可事實上,沒人比他更愛容嬙。 雪一直沒停,向外望去一片銀裝素裹,這樣的天實在不好趕路。 林長即鎖著眉,點著手里的地圖:“不行啊,再這么耽擱下去……” “這兒往前有一處長且狹窄山谷,若是等雪積得太高,一旦崩塌,恐怕要埋住整個山谷。過不去倒在其次,就怕那時我們恰巧在谷中……” 他說著,瞥見容嬙滿臉懨懨之色:“昨夜沒休息好?” 容嬙喝掉一杯熱茶,想起昨晚的夢,勉強打起精神。 吃過午飯,一行人還是出發了。 林長即這些年風里來雨里去,寒冬酷暑、腳步不停,滿天下行醫,對接下來的行程倒不是特別擔憂。 容嬙靠在馬車里,她離京城已經很遠了吧? 那個夢醒來以后,她哭了半宿,早晨其他人看見她紅腫的眼睛,很是嚇了一跳。 林長即的聲音混雜在呼呼風聲中:“我們已經安全過了那個山谷了,離下一處驛站還有些距離,咱們就近到前面的客棧歇腳?!?/br> “小神醫,我想…了?!瘪R車里突然傳來模模糊糊的聲音。 “???你說什么?”他裹緊了斗篷,連打幾個噴嚏,容嬙的話一句沒聽清。 我說,我想京城了。 容嬙的唇開開合合,無聲訴說。她揉了揉眼睛,觸到一片濕潤。 一行人趕在天黑前到了客棧,客棧地方小,好在寒冬臘月,旅人也比較少,否則不一定有空房間。 “小姐,泡泡腳吧,小神醫給的藥材,讓奴婢燒了熱水?!?/br> 容嬙脫掉鞋襪,挽起褲腿。 騰騰的熱氣熏著雙腳,帶來綿綿不絕的暖意,讓那紊亂的心緒得以稍稍放松下來。 “小嬙兒——” 容嬙剛放松下來的精神瞬間繃起,睡意也被嚇跑了。 “小神醫,姑娘在泡腳,不方便……”宋竹道。 “都這個時候了,還管什么男女有別??!”林長即心急如焚,推開門幾乎是沖了進來。 容嬙匆匆放下裙擺,遮住還沒來得及穿上鞋襪的腳:“你……” “雪崩了?!?/br> “什么?”她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是說來時的那處山谷嗎?” 千醉也瞪大了眼,拍了拍胸脯后怕道:“果真雪崩了?幸好我們走得早一些!” 容嬙驚訝了一瞬:“這場雪可真是來勢洶洶?!?/br> 林長即忽然沉默了,好似一座石像杵在那兒,神情黯然。 容嬙心里沒由來生出幾絲慌亂,可實在不知道有什么好不安的。 “其實……從我們出京城起,秦宓的人便一直跟在后頭?!?/br> “你說什么?”容嬙愣愣道,“誰?云岑?還是秦宓的侍衛?” 林長即抿了下唇,艱難道:“秦宓自己也在,他不可能讓你一個人走這么遠的路?!?/br> 他伸出手,掌心放著一支熟悉的珠釵:“那天你的珠釵掉下樓,被他身邊的小廝撿走了?!?/br> “那小廝腦子不大靈光,揣著跑去獻給了秦宓,也不知怎么想的,哈哈哈” 容嬙一點都笑不出來,她目光落在那支失而復得的珠釵上,喃喃道:“你是說,他就跟在我們后面?” “你還說,山谷雪崩了?” “……也不一定那么巧……”林長即干巴巴道,實際上他一得知這個消息,下意識也是…… “小姐??!小姐你去哪里——” 千醉剛拿著干凈的鞋襪過來,卻見容嬙已經跑出去了。 她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一口氣跑出房間。 雪停了,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容嬙的眼淚一直往下掉,順著她的足跡被踩進雪里。 綿軟潔白的積雪冰涼刺骨,她卻感覺不到似的,一時間,前世今生如走馬燈般在眼前劃過。 她想起上輩子,自己即將嫁入趙家。 轉過街角,遇見那位矜貴清冷的攝政王。 ——從前不明白攝政王車架為何會出現在那樣逼仄的小巷,如今好像有了答案。 她福身,規規矩矩行禮,卻忽聽馬車里的人出聲,嗓音沙啞冷寂:“嫁趙頃,可是你心所愿?” 容嬙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垂下頭,笑容得體,客套地應了一聲。 “是?!?/br> 良久,那手放下馬車側簾,離開了。 容嬙從沒將這事放在心上。 只聽說她成親前一天,攝政王便親自率軍,遠去北境戰場。 后來,后來她成親不過幾月,便死在相府佛堂。 她好似能想到,那沉默寡言的男人是如何率軍千里奔襲,日夜兼程趕回京城。 秦宓見到她的尸體,會做出什么事? 容嬙想,一切并非見色起意,而是日久情深。 秦宓真的很愛她。 早在當初公主府里,他伸出手扶起摔跤的自己,涼亭里望過來的那一眼—— 早已深陷其中。 她沖出客棧,一邊哭,一邊踏著雪跑得很快,裙擺在寒風中飛舞,沾濕了大片。 六年前她以為自己殺了他,幸而他活了下來。 六年后,他難道真的要死了嗎—— “嘭?!?/br> 容嬙轉過門口,猛地撞進一人懷里。 他低頭,她仰頭,二人隔著方寸距離,相對無言。 秦宓沒想到她會突然跑出來,原本是打算悄悄送一段路便回京的。 他尷尬起來,想要后退兩步。 容嬙卻一把拉住他的手,帶著哭腔:“我以為你遇見雪崩了?!?/br> 秦宓感受到那手的冷意,啞然:“……運氣尚可,再晚一步便…” 容嬙淚眼朦朧,哽咽里又帶著幾分委屈:“你運氣糟透了,否則運氣若好,為何偏偏遇到我?!?/br> “那年肅王府,你就不該提著小燈把我帶回去,不該把我藏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