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她震驚、害怕、后悔。 她還記得自己滿手秦宓的血,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崩潰地哭到眼淚都流不出來。 四周天旋地轉,天好似陰沉沉地砸了下來,讓她痛苦萬分,無法呼吸。 她多喜歡他啊,年少所有的情意,都珍重地交給一人。 而她以為自己親手殺了自己心愛的少年。 或許這正是為什么,她大病一場,懦弱地忘了所有。 容嬙淡淡笑了:“我早就不怪他了,不過我們之間……你看,他都不肯來送我?!?/br> 林長即撥響馬車上懸掛的鈴鐺,隨風聲傳出去很遠。 “時辰不早了,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br> 容嬙告別其他人,帶著千醉坐上馬車。 馬車緩緩駛動,身后的長亭、京城,乃至那些人和事都一一遠去。 林長即似乎想和她聊天,放著好好的馬車不坐,寒風里騎著匹駿馬跟在一旁。 “你怎么比你娘還絕情。她不想連累心上人,才揣著你離開?!?/br> “你倒好,拍拍屁股走人?!?/br> 容嬙沒理他,林長即也不尷尬,反而感慨道:“還是挺可惜的,我行走江湖也不少年。常聽人說,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秦宓應當算一個?!?/br> “他?”馬車里終于有了回應,不枉他在寒風里說得嘴都要僵了。 “怎么,他不算?”林長即挑開馬車側簾。 容嬙抿了抿唇:“你知不知道,我在容侯府生活六年,他既不來看我,也不與我相認?!?/br> 上輩子,還落個被折磨慘死的結局。 林長即恍然大悟:“原來你是因為這個不高興?” 容嬙撇開頭:“我沒有不高興,我說了,我與他早已兩清,他并不欠我?!?/br> 她差點殺了他,且轉頭就將人忘了個干干凈凈,換作是她,恐怕也不想再有糾葛。 道理誰都懂的,只是她…還是忍不住有點失落。 林長即神奇地安靜了一會兒,幽幽道:“小嬙兒,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清楚?” “他不與你相認,不過是怕你想起往事,又大病一場?!?/br> “他命大受得住一劍,可經不起第二劍?!?/br> “京郊那座別院,你知是誰出錢修建布置的嗎?” “你知道為了請我替你看病,某人滿天下追了我多遠嗎?” 如今想起來還有些生氣,那會兒秦宓覺得三顧茅廬方顯誠意,總是追著他跑,導致江湖上一度傳聞小神醫喜歡男人。 容嬙愣了:“你不是說,別院是你的。不是說,是老神醫看在我娘親的面子上讓你來醫治我?” “秦宓說你單純好騙,原來是真的,難怪他不放心?!彼?,冷得打了個噴嚏。 “太冷了,我先進馬車去,等會兒到驛站落腳,讓你見個人?!?/br> 容嬙又見到了那個與千醉容貌相像的姑娘。 哪怕是看正臉,二人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那姑娘氣質更冷淡一些。 千醉震驚地瞪圓了雙眼:“你是誰????” “…我是你雙胞jiejie,宋竹?!?/br> 千醉原名宋菊,當初覺得太俗氣,才由容嬙換了。 “不可能啊,我有雙胞jiejie,我怎么會不知道??”千醉難以置信,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宋竹看著自己這個從小便沒在一起的meimei,臉色努力柔和一些:“我們出生后沒兩天,我便被人買走做家奴了?!?/br> “后來我的賣身契輾轉到了攝政王手里,他派我去別院照顧容姑娘,因為我與你長得很像?!?/br> “你是容姑娘貼身丫鬟,每次她過來別院養病,精神總是時好時壞,一直把我當成你?!?/br> 容嬙道:“便是因為夢里經??匆姟ё怼?,醒來問她,她又說自己哪里也沒去,我便一直以為別院的記憶是夢?!?/br> 不然她怕是早起疑心了。 “你……真是我jiejie?”千醉小心靠近。 宋竹彎了彎眼,露出一個笑來。 她恨一出生便將自己賤賣的父母,卻也知道,這個meimei是無辜的。 林長即見容嬙陷入沉思,招呼著姐妹倆離開,給她留足了空間。 容嬙在屋里靜靜坐了一會兒,推開窗,外頭正對著一條空曠街道。 這里離京城還不算太遠,大體上還是繁華的,只是天兒冷,路上來往的人少了許多。 臘月時節,回京述職的外派官員、護送貢品的隊伍,來來往往,都要在驛站歇腳。 容嬙手抵著窗,吹了些冷風,心里才安靜下來。 正要回身,頭發卻叫窗鎖勾住,輕輕一掙,一支珠釵便掉了下去,落在一人腳邊。 見沒有砸到人,她才松了口氣。 那是個年輕的小廝,抬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愣了愣,下一刻便撿起珠釵,揣在懷里跑了。 容嬙:“……” 幸而那珠釵不算特別值錢,否則她真要rou疼一番。 她到鏡前重新整理了儀容,沒多久千醉便上來喊她吃飯,眼睛紅紅的,想來是與宋竹說了些體己話。 容嬙無意窺探她人私事,到樓下等了半晌,林長即才姍姍來遲。 “林公子,你出去了?” 林長即是從外面回來的,身上裹挾著nongnong的寒意。 他打了個噴嚏,心道晚上得給自己開些預防風寒的藥。 “有點事出去了一下?!彼戳丝慈輯钥湛盏陌l髻,咳了兩聲。 驛站的飯菜自然不如京城別院,容嬙知道這還算好的了,往后到那些地處偏僻的驛站,會更為難熬。 “對了?!焙唵翁铒柖亲?,林長即擦了擦嘴,“我今天聽到消息,說陛下打算罷免容侯的爵位?!?/br> 如今的容家,已是無人問津,這道圣旨下來,攏共也沒掀起幾點水花。 容嬙聽了,也只是略略沉默:“容侯之能,確實擔不上這個位置?!?/br> “那你覺得,容老爺子就配得上么?”林長即說話很不客氣。 可容嬙想了想,倒也是這個理。 古往今來,封侯拜相者無不是人中豪杰,除去自身驚才絕艷的本領,還要對社稷有功。 容老爺子對容家倒是竭盡心力,對晉朝江山……著實沒有什么值得稱贊的貢獻。 林長即挑著眉看她:“你猜猜,陛下當初為何封了容侯?” 容家受封是六年前,那時小皇帝才四歲,撰寫這道旨意的,顯然另有其人。 容嬙垂下眼:“是王爺吧?” 林長即不置可否,突然認真起來:“有沒有想過,容老爺子當初為何帶你回京城?為何明知你不是容家血脈,也要告訴所有人你是容家嫡女?” 容嬙眼睫一顫,自欺欺人:“因為我生父生母的身份?!?/br> 林長即搖搖頭:“老爺子到死可都不知道你是誰生的?!?/br> 還能因為什么,人都是無利不起早的,尤其老爺子那樣的人。 天色漸暗,驛站外忽然下起了大雪,天地間紛紛揚揚一片白色,撲簌簌往下落。 “當年,秦宓一躍成了新貴攝政王,根基不穩,四周多的是豺狼虎視眈眈?!?/br> “行事稍有差錯,便會叫那些人拿住把柄?!?/br> “站在這種風口浪尖處,他還提拔了不堪大用的容家——” 他偷摸看了容嬙一眼,那眼神似是在說讓她自己體會。 不過真說起來,容老爺子真本事不多,察言觀色的能力倒是強。 不然怎么偏偏他知道,誰是新任攝政王的軟肋。 短短幾年,容家一路青云直上,多少人眼紅。 容嬙想起更多的細節。 為何老爺子去拜訪攝政王,總是會帶上她。 為何那日她一受傷,秦宓就深夜趕來。 她按耐住心里觸動,面上卻冷靜:“小神醫不在京城,卻似乎對京城之事了如指掌?!?/br> 林長即微瞇著眼,答非所問:“好大的一場雪,又要死許多人了?!?/br> “小嬙兒,你說當年秦宓若真死在那一劍之下,如今該是個什么情形?” 寒風裹挾著雪花從門口涌入,容嬙打了個寒戰。 林長即又打了個噴嚏:“罷了罷了,我去泡個熱水腳?!?/br> 今年格外冷,驛站的被褥不夠厚實,千醉又抱了一床過來,替她鋪好。 “小姐,奴婢就歇在隔壁,有事喊我?!?/br> 她體質一直不算好,冬日里時常手腳冰涼,獨自蜷在被窩里,竟半天暖和不起來。 但整日的趕路實在讓人疲憊不堪,迷迷糊糊地也睡了過去。 …… “嬙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