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宓還沒離開，見她回來才放下手中文書，喚她過去坐下：“鋪子原本是讓你打發時間的，不必事事躬親，讓下人去就是了?！?/br>
    容嬙笑了笑：“王爺說的是，近來我這身子不好，今日想了想，這幾間鋪子該是時候還給殿下了?！?/br>
    秦宓眉心微蹙，有些生硬地道：“既送出去，沒有要回來的理?！?/br>
    容嬙不置可否，只是盯著他瞧。后者卻逃避似的撇開頭，冷聲問道：“人呢，還沒準備好嗎？”

    下人不知主子怎么突然不大高興，忙道：“這就去請！這就去請！”

    容嬙被伺候著褪了外衣，躺在床上，丫鬟還將床幔放下來，遮得嚴嚴實實，只叫她露出一只細白的腕子。

    那皓腕凝著霜雪般潔凈細膩，掩在緋紅色床幔間，更顯出幾分旖旎之色。

    秦宓皺了皺眉，把下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了千醉在一旁。

    容嬙看不見屋里情形，只知靜了一會兒，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不必行禮，去吧?！鼻劐档穆曇?。

    “急不得?！蹦侨寺朴拼鸬?，聲音清朗，聽起來竟年歲不大。

    隨之是藥箱放下的聲音，并伴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調侃：“小嬙兒，怎么又病了?！?/br>
    “你……”容嬙詫異，難道這民間大夫是她認識的人？她動了動想起身，卻想起自己只穿了一件里衣，有損雅觀。

    “嬙兒？”秦宓詢問。

    容嬙平躺下來，想著診完脈總能見到，便也不急于一時：“沒事，有勞林大夫?！彼犌ё碚f這位民間大夫姓林，且素來有小神醫之稱，印象里倒是不記得自己認識這樣的人。

    一只手探上來，隔著薄薄的帕子落在她手腕間，傳來點點溫熱，如此停頓了小半刻鐘便收回手去，卻并未說什么。

    “林大夫？”容嬙好奇出聲。

    “我叫林長即?！彼麘寺?，隨口問道，“平日里可頭疼？嗜睡？”

    “不曾頭疼，覺睡得稍多些，想來也與天氣有關?！?/br>
    “那還行?！绷珠L即起身了，“想來是近日情緒起伏過大，心有郁結，再加之換季寒風入體，好好調養就是?！?/br>
    容嬙皺皺眉，這番說辭，與太醫也差不多。不過也是，太醫本就是天下醫術出類拔萃者，民間神醫再神也差不了太多。

    林長即開了調養的藥方，又叮囑了些注意事項，便準備告退。

    秦宓送他出去。

    容嬙才讓千醉打起床幔，穿衣下床。

    “林大夫呢，我還想見一見?！?/br>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千醉便回稟道：“王爺已經著人送他回去了?！?/br>
    容嬙有些失望：“走得這么急？”

    他那句話說得突然，難免不讓人起疑心。

    ……也或許是聲音太低，她聽錯了吧。

    第五十九章 密談

    室內茶煙裊裊, 比起屋外暖和了不知多少。

    面容干凈的丫鬟侍立一旁，素手斟茶。

    青伯進門來，恭敬道：“王爺, 方才嬙姑娘那邊差人來打聽林小神醫，說是想見一見, 感謝親自來京診治?！?/br>
    秦宓眸色沉沉，只是望向另一邊悠閑品茶的某人。

    林長即揚眉抿了一口：“好茶！”

    說罷才后知后覺道：“王爺看林某作甚, 方才你也在場, 我可不曾說什么啊。容姑娘想見我, 興許是圖我風流倜儻、俊美無儔呢?！?/br>
    “將茶端出去潑了?！鼻劐道淅涞?。

    “哎！兩年未見，怎么脾氣越發差了，你這樣是不討女子喜歡的?！绷珠L即厚著臉皮伸手去攔端茶的丫鬟, 卻叫人一閃身躲開，只能眼睜睜瞧著一壺上好的信陽毛尖被端走了。

    他悻悻坐下：“你可真是……容姑娘的玩笑真是半句都開不得?！?/br>
    青伯臉色也露出一點笑意，繼續道：“不過我已讓人告訴姑娘那邊，說林神醫已經走了?！?/br>
    “青伯，林某只擔得起一聲小神醫, 為人子弟怎么好搶師父飯碗, 是吧？”

    因著自家王爺與林長即有過一段交情，青伯也略知曉這位的脾性, 性情一慣隨和, 只是極為尊敬將自己教養大的老師。

    青伯笑了笑：“是, 林小神醫?！?/br>
    秦宓嗯了一聲，眉頭松了下來。

    等青伯和丫鬟都退出去, 林長即才撥弄著桌上的文書，邊道：“我看小嬙兒遲早要想起來?！?/br>
    二人相對沉默了一陣，他又道：“攝政王殿下, 你是不信我的醫術，還是抱著僥幸心？”

    “雖說望聞問切沒有診個遍，但就當下情況看來，她此次病情復發，未嘗不是記憶恢復的前兆。你沒提起以前的事刺激她吧？”

    秦宓輕輕搖頭，不知在想什么。

    “唉?！绷中∩襻t嘆了口氣，感慨道，“離上一次病發都快三年了，我還以為那事兒就這么過去了。你做什么又把人接到身邊，還……”

    他想起入京以來聽到的風言風語，無非關于攝政王與容侯府棄女之間的旖旎關系。

    林長即奇怪道：“帶在身邊就算了，你竟舍得讓你的寶貝疙瘩做個無名無分的外室?！?/br>
    “這可不是你這昏頭攝政王的作風?！?/br>
    秦宓薄唇動了動，半晌才提起自己從未與人說過的心事：“外室總歸自由些，日后她若想走……便走了?！?/br>
    林長即撫掌：“這格局，難怪你是攝政王?！?/br>
    “休要譏諷?！鼻劐狄膊簧鷼?，尋了椅子坐下，俊朗眉目間竟罕見地流露出一絲茫然，“我原想著，這般遠遠守著她，得知她平安喜樂就好?！?/br>
    “可嬙兒抱著我說喜歡我?！彼睦镌S是掙扎過那么幾下的，但有什么用呢。

    秦宓苦笑道：“你知道我一向拿她沒辦法?！?/br>
    林長即面上嬉笑之色也慢慢褪去，無奈道：“你們這事兒都能寫一冊話本了，我回去就找人研究?！?/br>
    “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走一步看一步？這可不像你?！?/br>
    秦宓搖頭：“你可知她大約還有多久恢復記憶？”

    林長即忍住了白眼：“我是小神醫，你真當我料事如神呢。我只說早晚想起來，但究竟是明天想起來還是要再過個十年，”他往上指了指，“老天說了算?！?/br>
    他撐著頭，看見秦宓眉心緊蹙的模樣，不免挑眉道：“你真打算能拖多久拖多久？若是我，自是早早捅破這事，愛恨情仇一起算個明明白白?！?/br>
    “要么皆大歡喜，要么讓小嬙兒再捅一劍，反正有我林某在，你也死不了。男子漢大丈夫，總不會是怕痛吧？”

    秦宓不自覺將手擱在左胸處，好似能感覺到胸膛上起伏猙獰的傷疤：“我倒是不怕她再刺一劍?！?/br>
    “行了行了，知道你要說什么?！绷珠L即強行打斷，他這樣的光棍可聽不得rou麻話。

    “也是，我與你說有什么用?！鼻劐递p扯唇角，“妙手回春林小神醫，向來不知情為何物?！?/br>
    林長即還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我就是見多了，才覺得男女情愛不過爾爾。我師父一生未娶，行醫濟天下，還撿了個我這樣世間無二的弟子，不是也很好？”

    “怎么，也打算撿個弟子？”秦宓問。

    林長即靈光一現：“比起去外頭撿一個，倒不如讓你的孩子拜我為師。我雖非達官顯貴，但這一身醫術，覬覦者也不在少數。我教你孩子行醫，讓他給我養老，妙哉！”

    秦宓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林長即沉默一會兒，回以同情的目光：“也對，你媳婦兒都要跑了，哪來的孩子給我養老?！?/br>
    “行吧，有機會幫你說說好話?！?/br>
    “你先別見她?！鼻劐堤嵝?。

    “行?！绷珠L即補充道，“我肯定盡量躲著走，但這不是還要在京中逗留幾日嗎，籠統只這么大點地方，實在躲不開也不怪我?！?/br>
    “……嗯?！?/br>
    林長即起身離開，推門的手頓了頓，垂眸道：“實在沒有辦法，便將人送去我師父那兒吧，江南山水養人。這原本就是當年小嬙兒她娘的遺愿?！?/br>
    沒有人接話，他稍稍停留了一會兒，便聳了下肩，識趣地走了。

    *

    “小姐，奴婢瞧著那林小神醫年紀輕輕，沒想到還真有兩把刷子?！鼻ё砀吒吲d興道，“他開的藥方竟比太醫還管用些，才喝了兩日，小姐這精氣神是越發好了！”

    容嬙自己感受甚至更清楚些，早上起來神思格外清明，便是在屋子里悶著看書，也不會沒半個時辰就疲乏。

    她彎彎唇：“難怪名氣這樣大?！弊蛉蘸腿輯蓩商崞?，竟連她都聽說過這位小神醫，說是齊盛行軍在外，有時也會碰到林長即施以援手。

    這才心里念了句，容嬌嬌便風風火火進門來了：“真真是氣死我了?！?/br>
    容嬙讓千醉倒茶去，自己則笑道：“怎么了，這大冬天的怎么嬌嬌倒像是要冒火了?！?/br>
    “你笑我！”容嬌嬌佯怒著輕捶她一拳，“還不是齊盛那些個親戚，狗皮膏藥似的，煩人！”

    齊盛作為大將軍，乃是只身白手起家。建功立業后，家里那些個近親遠親急匆匆入了京，搶著套近乎。

    齊盛此人一身本領，性子卻老實憨厚，連朝廷賜住的府邸都被親戚住著，借錢求情更是不在少數。心里知曉不對，卻又不知如何應付。

    幸而與容嬌嬌這位嬌蠻護短的千金定了親，她既繼承了紈绔父親不怕事的脾氣，又遺傳了富商嫡女母親的聰慧能干，好好清算了齊家那筆爛賬。

    那些趁機占便宜的親戚俱被她雷厲風行地打發了，剩下寥寥幾名確是于法理需要齊盛贍養的，也都安排去了閑置的小院。

    這之后，雖偶爾還有不死心的親戚舔著臉上將軍府哭號，連那個自稱與齊盛有娃娃親的遠房表妹，都叫容嬌嬌不留情面地轟出大門。

    如今京中人人都知道，齊大將軍有個刁蠻潑辣的未婚妻，偏偏他本人還喜歡不行，千依百順。

    容嬙奇怪道：“又來討嫌了？”

    容嬌嬌正欲大講特講，忽的想起什么，猛地閉了嘴。半晌才悻悻道：“罷了罷了，都是些家長里短、雞毛蒜皮，何必讓你同我一起白白生氣?！?/br>
    容嬌嬌向來有什么說什么，哪里有這樣欲說還休的時候。

    容嬙神色漸漸嚴肅，拉過她的手，寬慰道：“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有什么不開心盡管與我說罷?！?/br>
    見她仍遲疑，又道：“總不是齊盛做了什么負心事？”

    容嬌嬌忙擺擺手：“沒有沒有，他哪敢呀?！?/br>
    “哎，就是?！彼D了頓，“我先前不是說過，齊盛有個遠房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