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大伙咳嗽收勢,保持非禮勿視。 陸瞻倚在椅背里,目不斜視給自己的茶碗蓋蓋子。蓋好后他站起來,牽著宋濂道:“來跟小侯爺等諸位告辭?!?/br> 宋濂起身深施禮:“多謝小侯爺留飯?!?/br> 蕭臻山哈哈笑道:“宋小公子客氣?!?/br> 陸瞻轉身,引著宋濂往珠簾走。透過空隙,只見宋湘與付瑛聊得正歡暢,前世跟他在一起時終年波瀾不驚的臉上,此刻眉開眼笑,真是有光彩極了。 一時簾子打開,宋湘迎著珠簾聲看過來,四目相視,她施了一禮:“多謝世子!” 陸瞻望了眼剎時斂回了笑容的她,招手讓宋濂過來。 打從他們成親,他就沒想過她還可能跟別的男人有什么往來,更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還會要眼睜睜看著她與別的男人說說笑笑…… 他沒有想到沒了那道賜婚圣旨,她竟然過得如此瀟灑,不光是進京遛著彎兒,還能隨時隨地遇見她的竹馬! ……但是他跟她已經沒那層關系了,他自然也沒道理對她的行為指手畫腳。 他拉著宋濂到她跟前:“如今天下雖然太平,但人不可貌相,令弟到底年幼,宋姑娘就是不怕自己遇險,也當照顧好他才是?!?/br> 宋湘頜首:“世子教誨的是?!?/br> 這木然的模樣簡直又與前世面對他時的樣子一般無二了。 陸瞻深深看她一會兒:“不客氣?!?/br> 應該是他想多了,他們倆素昧平生,她當然不可能對他熱情有加。就保持這樣的距離挺好的,各過各的日子。就是碰了面也不會有更多的糾葛。 轉身走到簾櫳下,看到付瑛,他又停步,微笑望著他道:“付公子不一道進去?” 付瑛原是想跟宋湘好好說上幾句的,當著陸瞻的面,已不便說什么,此刻見他如此,也只好朝宋湘拱手,道:“眼下城門已閉,你們出不了城了,今晚住哪兒?” “明日我還要留在城里辦點事,就先找個客棧住一晚?!?/br> “行,那我明兒去客棧找你?!?/br> 簾櫳下的陸瞻眉梢微微上挑。 他是不太明白青梅竹馬平時怎么相處,但是一個男人找到姑娘家住的客棧去,這樣好么? 這位新科進士的圣賢書看來讀的不怎么樣。 宋湘十歲以前與付瑛曾在一起讀書玩耍,少年時的情誼還是在的。 前世突然之間嫁了人,而且是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圈子,婚后便與這些兒時的伙伴全部斷了往來。 眼下她恢復自由身,看到當年父親看好的子弟如今學有所成,也成了天子門生,她也為父親的眼光驕傲。 再者宋濂將來求學成才總需要人提攜點撥,便內心里也愿意與這樣的上進的年輕人談一談。 她欣然道:“那就說定了,我就住桂子胡同口子上的那家老店,你若有空,且來便是。只不過我明日上晌辦完事就要回去,若是太晚,那就下次見面再敘也成?!?/br> “就聽你的。我打發人送你們過去。萬一沒碰著,回頭哪天休沐,我就再上南郊去看望你們?!?/br> 付瑛也爽快地答應了。然后一面使喚門口的下人套車送她,一面見著陸瞻還在等著,忙不迭地跟宋湘作別,走了過來。 陸瞻笑著往里走:“付公子果然是個細心人?!?/br> 付瑛謙辭:“讓世子見笑了,我與宋姑娘打從記事起就相識,雖說是有時日沒見,但過往的情誼可一點沒丟。小時候我一直把她當親妹子看的?!?/br> 姓都不同,哪來的親妹子? 還過往的情誼沒丟?說得這么膩乎,前世賜婚圣下來那會兒,也不見你來冒個頭? 陸瞻暗中感慨著人性多面。又暗忖蕭臻山的眼光只怕不行,竟把這樣的人奉為座上賓。 …… 宋湘帶著宋濂上了付瑛的馬車,遂問宋濂:“你沒捅什么簍子吧?” “哪能呢,我很乖。陸大哥也很關照我?!?/br> “陸大哥?……” “對,是他讓我這么叫的?!彼五ダ碇睔鈮颜f。 宋湘半天無語,隨后道:“以后稱世子?!?/br> 說完她又道:“他們席上說了些什么?” “陸大——陸世子在問何公子興平縣令丟信的事,何公子回避了。那個靖安王則看上去有點怪怪的,對陸世子受傷的事很關注?!?/br> 宋湘靜默。 陸瞻既跟何瑯打聽事情,那盜信的人就是他,這點再錯不了了。由此可知追回信件已不現實。 至于陸昀刺探陸瞻傷情,則應該不是今日才有的事——王府內宅也不太平,前世陸昀被陸瞻擊垮之后,氣氛一直有點微妙,陸瞻重生,必然是要防備這層的。更別說他馬匹失控得還有點蹊蹺,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陸瞻自己也該有數吧? 但這些并不關她的事。 她問:“還說了什么?” “就是些瑣碎事了……” …… 姐弟倆到了桂子胡同,客棧還沒打烊。 宋湘選在此處,主要是前些日子跟牙行約好看鋪子的日子也到了,正好明日可辦完這些事再回去。 宋珉這邊她打算兩手準備,何楨與唐震這里明顯有古怪之處,但陸瞻既然伸了手,她就不想摻和了,省得生出諸多麻煩事。 倘若徐洛若繼續打壓,到時她再去深究也不晚。而若徐洛只是罷了宋珉的官,那她就勸游氏另找人給他再尋個差事,息事寧人罷了。 前世她死的不明不白,雖是拜沾上了陸瞻所賜,到底性命是丟在歹人手里。倘若有朝一日讓她知道奪她命的人是誰,她定也要讓他承受十倍于她的痛苦方才解恨,但眼下卻沒有必要主動招惹。 想到此處她又不覺生出了心思,她被毒死在潭州,也不知道等陸瞻事后看到她的時候是什么狀況,有沒有被人掩飾過去,粉飾成別的死因?以至于他最后都不知道他自己險些死在潭州? 不知道她該不該向他吐露有人在潭州沖他下過手,讓他細察線索加以提防暗敵? 然而想來想去,前世種種卻事無巨細地全在腦海里翻了出來,于是不愿再與他有牽扯的念頭又還是占了上風——罷了,都已隔世了,還是任他生死由命罷。 第25章 倘若他們兩情相悅 六個人的宴會持續再久也有限,亥時左右散了席。 蕭臻山今日喝的有點多,宴散后還拉著陸瞻念叨了好一會兒才松開,陸瞻回府還聞到身上一陣子酒氣。 晉王恰在廊下遇見他,問他來由。他說了,便被晉王數落了兩句:“傷才剛剛好就亂來,這么大人了還不懂謹慎行事?!?/br> 還是晉王妃聞聲出來了,陸瞻這才得以回了宮。 夜半的延昭宮燈火依舊,卻靜謐得過了頭。 陸他除了外裳,赤腳走到簾櫳下,點了顆香。 魏春帶人抬了熱水進來,陸瞻道:“南城桂子胡同口子上有間老客棧,你著人去跟那的店家交代一聲,讓他機警點,今晚住進去的宋姑娘是個弱女子,別讓外頭的人打擾到她?!?/br> 付瑛明日要見宋湘他是不能管,但付瑛今夜喝了酒,看宋湘走后他魂不守舍的樣子,他怕他不知分寸趁夜闖了去。 魏春聽到這兒,走近他說道:“世子今夜把宋公子帶著一露面,不出三日,只怕許多人都要知道了?!?/br> 陸瞻嗯一聲。 這事兒他既然辦了,自然就在他預料之中。知道又怎樣?又不能因為這個把他和宋湘捆綁賜婚。 “小的不解,世子既不是有意于宋姑娘,為何如此抬舉她?” “談不上抬舉,也就是順手為之。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宋濂是個孩子,就是別家小孩子,我看到了也會這么做?!?/br> 畢竟他也曾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一世經歷下來,心性終究不同了,他不再是那個目高于頂鼻孔朝天的皇孫大人。 魏春瞄了他一眼:“沈家壽宴在即,若是您與沈姑娘到時相互都中意,你跟這宋姑娘往來的事讓沈姑娘知道了,不知道她會不會多想?!?/br> “為什么要多想?”陸瞻道,“我連沈姑娘的面都沒見過,都不知與她會不會有可能,為什么要管她怎么想?” “到底世子與沈姑娘也算門當戶對,咱們不妨謙遜些?!?/br> 陸瞻放了帕子,頭仰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明擺著不想再說下去。 魏春望著他,把帕子放回銅盆,又道:“那世子覺得付公子人品如何?” 陸瞻睜眼,緩聲道:“看來重華什么都跟你說了?!?/br> 魏春俯身:“只是說世子對那位付公子有些冷淡?!?/br> 陸瞻默半刻,坐直身:“明兒辦完事,讓重華去刷三個月馬桶?!?/br> “世子!……” “付公子的人品如何跟我不相干?!标懻澳曀?,“他是天子門生,是朝廷的臣子,要評判他的是他的上司乃至皇上,輪不到我說什么。 “做好你們自己的事情,也管好你們的嘴。這件事到此為止,之后的事我不說什么,但跟宋姑娘怎么認識的,我希望你們所有人都爛在肚子里?!?/br> 魏春是陸瞻剛生下就撥過來侍候他的老人了,陸瞻撒潑的樣子他見過,淘氣的樣子他見過,天真犯糊涂的時候他也見過,還有意氣用事的樣子他也沒少見過,唯獨像眼下這般模樣他屬實頭一回見。 魏春跪在地下:“老奴遵命!” “下去吧?!?/br> 陸瞻垂眼撫扇。 殺他的主謀雖然不太可能會是身邊這些一起長大的近隨,回來之后他也私心作過篩查,但是前世陸昀之所以能在酒里得逞,就說明他身邊也存在著漏洞。 眼下不愿他們把他跟宋湘之間想歪了是真,同時他也需要借這個機會敲打他們,否則到時候,不但是他吃虧,他們也同樣吃虧。 魏春退出去。 “慢著!” 魏春又停下來。 陸瞻想了下,抬眼:“客棧那邊不必去了?!?/br> 魏春微頓。 “以后宋姑娘的事也不用管了?!?/br> 陸瞻丟了扇子在桌上,沒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