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但陶風澈因此而產生的滿腔憋悶與怒火也切實存在著。 他反鎖上健身房的門,沉默地脫下外套,用力將其摔在地面,又在手上仔細地纏好繃帶,對準垂下來的沙袋揮拳而出。 一個多小時后,陶風澈赤裸著上半身,一手拎著汗透了的衣服,另一只手推開了健身房的門,身后躺著兩個被錘爆了的沙袋。 健身房中一片狼藉,宛如龍卷風過境,陶風澈又面沉如水,眾人均是噤若寒蟬,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去觸這位少爺的霉頭。他上樓時,把守在樓梯口的保鏢甚至下意識地側過身,恭恭敬敬地給他讓出來了一條通道。 但即便是這樣,也沒有任何一個人開口,說少爺都已經這么生氣了,不如就讓他去靶場里玩一會兒吧,反正都是在院子里,不會出事的。 就連徐松都保持著靜默。 陶風澈回了房,一揚手將手中的衣服丟進了臟衣簍,又去衣帽間里拿了干凈衣服去沖澡,溫熱的水流帶走了身上的汗水與灰塵的同時,也帶走了些許暴躁焦慮的情緒。 可當陶風澈洗漱完畢后走出浴室,站在浴室的落地窗前,視線不經意間掃過院子,看見那成群結隊巡邏的保鏢時,他預先做好的所有心理建設都泡湯了。 負面情緒再一次氣勢洶洶地席卷而來,將他整個吞沒。 陶風澈想起自己上樓時看到的那些保鏢,想起那無孔不入的注視,和那兩個說是在樓梯口巡查,實際上目光一直死死盯著他的保鏢。 明明是在家里,又是在自己從小住到大的熟悉房間中,可陶風澈還是感覺到了一陣忽如其來的窒息。 空氣變成了粘稠的水泥,將他的氣管堵得嚴實,陶風澈喘不過氣來,恨不得推開窗戶大喊兩聲,以此排解心中萬分之一的焦躁。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那么做。 ……陶風澈已經發現,自己的活動范圍被局限在主宅這棟樓里了。 陶家祖宅占地面積極廣,主宅更是大得像是一座城堡,有關系親近些的生意伙伴前來做客時,俱是對其贊不絕口。 但一旦被軟禁在其中,再好的房子也不過是一個裝飾華美的高級囚籠罷了。 陶風澈將自己反鎖在了房間里,從書房溜達到衣帽間,最終回到臥室,宛如一頭在籠子中來回打轉的困獸,當他不自覺地沿著這條路線走到第八圈時,他終于回過神來,停下了腳步。 ——這樣下去不行,再走下去,他都要懷疑自己出現刻板行為了。 他在窗邊站定,不再徒勞地來回轉圈,伸出手一把拉上了落地窗前的窗簾,將院中的景致和保鏢們暗中的窺視遮了個嚴實,然后一頭扎進了被子里。 長夜漫漫,不如睡覺。 等睡醒了,一切應該就好起來了。 陶風澈自我安慰著。 可惜天不遂人愿?;蛟S是心里藏著事的緣故,陶風澈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幾個小時,直到兩點多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五點出頭便從噩夢中驚醒了過來。 夢境中生死一線的感覺實在是太真實,到處都是殘肢斷骸的景象也讓人過于身臨其境,即便掙扎著回到了現實,陶風澈也依舊能回想起那種彈藥告罄的恐慌。 他呼吸急促,渾身都是冷汗,伸手將枕頭底下的沙漠之鷹摸出來,拆卸完畢后檢查了一遍彈匣,又重新將其組裝完成,呼吸的節奏隨著這一番動作逐漸趨于穩定,他將手槍放回原位,站起身出了房間。 在各處保鏢無聲的注視下,陶風澈沉著一張臉走到廚房,從冰箱里翻出來了一大瓶檸檬水。 值夜的傭人和廚師對視一眼,前者小心翼翼地開口:“少爺,您想吃點東西嗎?” 陶風澈搖了搖頭,找了個玻璃杯出來,將檸檬水倒進去,又往里面加了大量的冰塊。 傭人光是看著都覺得牙根發軟,連忙出聲委婉勸阻,可陶風澈置若罔聞,一口氣將其喝完,又慢吞吞地嚼了一塊冰塊,渾身打了個冷顫的同時,縈繞在腦海中的血色也終于變淡了些許。 他將玻璃杯擱在流理臺上,長出了口氣。 “隨月生回來了嗎?” 他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傭人無端有些不忍,但還是說了實話。 “……還沒?!?/br> “好?!?/br> 陶風澈微微頷首,沒再多言,他出了廚房,回到房間,躺進猶帶余溫的被窩,再一次回到了那光怪陸離的夢境中。 第二天早上九點,陶風澈端坐在餐桌前,慢條斯理地吃著蝦餃,半點看不出被噩夢糾纏了一晚上的樣子。 徐松微微躬著身在旁服侍,不時伸手加滿陶風澈杯中的豆漿,后者頭也不抬,等將蒸籠中的蝦餃吃完了,才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問道:“哥哥他人呢?” 徐松一愣:“隨總他去公司了?!?/br> 陶風澈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又道:“他一晚上沒回來?” 語調不像是個問句,倒像是句篤定的陳述。 “……” 徐松無端感覺到了一陣壓力。自從陶風澈跟隨月生關系放緩,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面對過這幅模樣的陶風澈了。 他屏氣凝神,揣摩著陶風澈的心思,賠著小心:“是?!?/br> 陶風澈“嗯”了一聲,好像只不過是隨口一問似的,然后拿起勺子,攪了攪碗中的黑米粥,又舀起一勺,仔細看了看。 黑米粥燉的軟爛粘稠,陶風澈認真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數清其中的米粒,然后心滿意足地將其放進嘴里,緩慢咀嚼了好半晌,才終于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徐松本來都以為事情翻篇了,可看到陶風澈這般作態,心臟忽地一下便提到了嗓子眼。 果不其然,陶風澈吃完這口粥后,便揮了揮手,屏退了周遭的傭人。 “昨天晚上那通電話,跟家里暗中的生意有關吧?”陶風澈問道。 “是?!毙焖煽嘈?,“少爺真是明察秋毫,什么都瞞不過您……” “這種話就別說了?!碧诊L澈嘴角向下撇了撇,問,“陣仗這么大,死的人是誰?” 話是這么問,可他的心中已經有了幾個人選,俱是在陶知行葬禮宣讀遺囑環節時旁聽的人物,其中有老有少,就連如今稱病在家的孫老也榜上有名。 可饒是陶風澈想破腦袋,也沒能猜中徐松給出的那個答案。 “死者是……劉天磊?!?/br> 第106章 懷疑 陶風澈猝然瞪大了眼,失聲道:“怎么可能?!” 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還未等徐松回復,他便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陶風澈抬起手,制止了徐松將要出口的話,然后閉上眼,平復了一下急促的呼吸。片刻后他抬起頭,眸色清明,語氣也是刻意調整過后的平靜。 “找到兇手了嗎?” 他一副鎮定自如的樣子,唯獨從那雙略微發著抖的手上能窺見他一二分的真實情緒。 徐松心中長嘆一聲,假裝沒看出陶風澈偽裝的紕漏,垂下眼避免跟陶風澈對視,臉上的表情是十成十的恭敬:“沒有兇手。劉天磊是自殺的?!?/br> “到底怎么回事?”陶風澈微微擰起眉,“他不是一直都被關在icu里,門口也二十四小時有保鏢站崗嗎?怎么找到的自殺機會?兇器又是什么?” “兇器是一把吃西餐時用的餐叉?!睂ι咸诊L澈疑惑的視線后,徐松搖了搖頭,“不是我們提供給他的?!?/br> 徐松語氣平緩,不慌不忙地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 “劉天磊腹部的槍傷早就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也能夠正常下地行走,之所以還待在icu,是因為這里不允許探視,能接觸到的人也十分固定,有利于監管,這一點少爺應該知道吧?” 見陶風澈頷首,徐松才接著向下說去。 “昨天傍晚吃完飯后,劉天磊忽然說想要洗澡。他以往也時不時會有晚飯后洗澡的要求,沒有收到額外命令的情況下,保鏢們會在允許的范圍內適當遷就他。劉天磊提出要求后,保鏢按照慣例去了浴室里搜查,確認一切正常,且沒有任何會威脅到生命的器械存在后才允許劉天磊進入,同時在門口把守監視?!?/br> “出于隱私原因,醫院浴室的門并不是透明的,也就是說,保鏢們站在門外,實際上是看不到里面情況的。劉天磊洗澡的時間一般在十分鐘左右,但這一次過去十五分鐘后,他依然沒有出來,保鏢去擰門把手時,卻發現浴室的門被從內鎖上了?!?/br> “他們喊了劉天磊的名字,可浴室中只有水聲傳來,破門而入后,卻發現……劉天磊全身赤裸地栽倒在地面上,喉嚨上插了一把鋼叉,叉子近乎全根沒入?!?/br> 隨著徐松的敘述,陶風澈在腦內勾勒出了一個大致的景象——空曠的浴室中,鮮血染紅地面,又被水流稀釋,倒在地上的中老年男性軀體冰冷,喉間的利器閃著金屬的光澤…… 雖然主人公大相徑庭,但這一幕竟然微妙地跟糾纏了陶風澈一整夜的噩夢對上了——故事的結局全是死亡。 陶風澈用力閉上眼,試圖驅散腦海中過于血腥的畫面,以及再度翻涌而來的夢境,但這完全是無用功。 片刻后,他有些泄氣地睜開眼,放任那血rou模糊的場景在腦海中盤旋,問道:“昨天晚上哥哥接到電話的時候,就是保鏢發現劉天磊尸體的時候吧?” “是。他們在浴室里發現劉天磊后第一時間就把人送去了搶救室,然后給隨少爺打了電話。隨少爺帶著痕跡檢驗的人趕過去后,卻發現……” “叉子上只有劉天磊一個人的指紋?!碧诊L澈打斷徐松,替他將這句話補全了。 “是。少爺英明?!毙焖煽隙怂牟聹y。 “要是有其他人的指紋,那才是奇了個怪了?!碧诊L澈一哂,笑容中帶了幾分諷刺,然后點了點頭,“我知道了?!?/br> 他語氣平靜,聲音中無甚起伏,徐松也聽不出喜怒,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陶風澈將吃到一半的飯碗推開,又站起身來,吩咐道:“我回房了,等下把電子版的現場照片送上來?!?/br> ··· 陶風澈回到房間后,等了不到五分鐘,徐松便捧著平板電腦上來了。 他伸手將平板接過,盯著那跟自己腦內描繪的景象基本無二的照片看了許久,甚至用雙指不斷將照片放大,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觀察著各種細節,但卻跟陶家派過去的人一樣,沒能看出任何的反常。 就仿佛真的是劉天磊日夜禱告,然后神祗回應了他的呼喚,賜給了他一把餐叉,好讓他拿著它了解自己的生命,求得解脫似的。 ……但怎么可能呢? 陶風澈是無神主義者,素來不信神佛,更不相信“神愛世人”的謊言。更何況,即便神靈真的存在,像劉天磊這樣作惡多端的人,又怎配得到衪的垂憐? 他微微瞇起眼,思索半晌后在屏幕上cao作了幾下,將照片投送到了自己的手機里,然后將平板遞回給了徐松:“還沒找到那個給他餐叉的人嗎?” “沒有?!?/br> “消息封鎖了?” “是,隨少爺第一時間就吩咐下去了?!?/br> 陶風澈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忽然將視線從手機上移開,看向了徐松。 他沒開口讓徐松退下,徐松也不敢輕易離開,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陶風澈目光如炬,死死地盯著這位看著自己長大的管家,像是想找出什么破綻。 徐松一動不動,目光沒有絲毫的偏移,滿臉坦然地跟陶風澈對視,渾身上下都寫著無愧于心。 即便陶風澈的視線像探照燈一樣將他從頭看到尾,他也依然是這樣一副表情。 誰也不知道陶風澈盯著徐松看了多久,時間在這間屋子里仿佛按下了暫停鍵,許久后陶風澈終于率先移開了視線,就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又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 徐松微微彎了彎腰,無聲地退到了門外,還貼心地替陶風澈關上了房間的門。 “咔噠?!?/br> 陶風澈原本腰板挺直地坐在書桌前,這一道聲音傳來后,他倏然彎下了腰,整個人一下子就松懈了下來。 紅木的椅子很硬,尤其是上面的那些精致的雕花,美則美矣,實際靠上去卻一點都不舒服,只覺得硌人??商诊L澈卻像是忽然失去了知覺似的,在椅子上蜷起身來。 陶風澈合上眼,將這龐大的信息量在腦內梳理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