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也難為隨月生在約會中途還抽空陪他演了一場戲,又特意囑咐司機給他帶吃的了。 電視上的江景云還在喋喋不休,陶風澈看著看著,心中突然燃起了一簇無名火,繼而愈演愈烈。屏幕上那位衣冠楚楚的議員實在是太礙眼了,陶風澈抄起遙控器,迅速換了臺。 江景云的臉消失的那一秒,他長出了口氣,轉到了九州電影頻道,上面正在播放著一部經典的喜劇片。 陶風澈瞥了眼屏幕,實在沒有看電影的興趣,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準備給隨月生打電話問個清楚。 “人家a才o貌天生一對,輪得著你這個妖怪去反對?” 電影里的角色好好地念著臺詞,可這話在陶風澈聽來卻刺耳極了,他第一反應就想發火,可下一秒, 他維持著這個大拇指懸空在撥號鍵上的姿勢,徹底愣在了原地。 他……他好像確實沒有這個資格。陶風澈有些茫然地想。 那一陣熊熊燃燒的心火突然遇到了一個高壓水槍,掙扎半晌后還是被徹底撲滅,只徒勞地冒著縷縷黑煙。陶風澈只感覺心中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難受糾結到了極點,可他無能為力。 他最終將手機往桌上一扔,整個人都被頹唐的情緒所籠罩住,然后慢慢地將這一個多月以來發生的事情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隨月生回國后沒有在第一時間進駐陶氏接管工作,而他恰巧看見了對方跟江景云的熱搜,誤以為他要通過出賣陶氏和陶家的方式搭上江景云,并因此憤憤不平,還對他口出惡言。 可隨月生正式接手陶氏后,工作的辛苦程度有目共睹。自從他搬回陶家居住,陶風澈經常能撞見他半夜三更還在書房里加班,而袁輝之所以對隨月生懷恨在心,以致于在壽宴時過來挑撥離間,也正是因為隨月生將陶氏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懲治起弄虛作假的合作對象來毫不手軟。 陶風澈不是顛倒黑白的人,面對著這些鐵證,他無法說出“隨月生不在意陶氏,只是想拿它當跳板勾搭江景云”這句話來。 而在這個前提下,他先前的那些委屈,那些憤怒,就完全站不住腳了——即便隨月生真的和江景云在一起了,跟他陶風澈又有什么關系? 隨月生確實在他的人生中扮演了一個十分特殊也十分重要的角色,他是陶風澈的第一個朋友,也是陪著他成長的,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還用一場堪稱慘烈的離別,給他做了一次性別啟蒙…… 但不管隨月生是選擇跟江景云攜手度過一生,或是選擇跟江景云開啟一段短暫卻歡愉的戀愛,亦或是選擇其他的人,都跟他陶風澈沒什么關系。 他沒有反對的立場,更沒有反對的資格。 隨月生是老頭子撿回來的omega,但他并不是陶風澈的私有物,他的人生也并不屬于陶家,只屬于他自己。他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陶風澈無權干涉,也不能繼續像一個被奪走心愛玩具的小孩一樣無理取鬧。 人生是一條非常漫長的旅途,而他們是兩條小溪,或許會短暫地交融在一起,然后一同往前流上一段距離,但最終還會分別,然后流向各自的大海。 他不可能任性地將隨月生綁在身邊一輩子,即使他想這么做,隨月生也絕不可能同意。 隨月生有他自己的人生。 陶風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怎么說都是快要成年的alpha了,為了這種事哭出來實在是太丟人了。陶風澈抽抽鼻子,很沉地嘆了口氣,像是要把肺里的濁氣全部吐出來,從而壓抑住那突然涌上來的一絲鼻酸。 下一秒,家里重歸一片死寂——陶風澈掏出遙控器,一把關掉了電視。 道理他都懂,但未成年人是擁有任性的特權的!總而言之,他今天再也不想看見任何跟江景云有關的事情了! 陶風澈冷哼一聲,低下頭狼吞虎咽,恨不得生啖其rou。 他今天的情緒起伏極大,在餐廳中侍立的傭人默默打了個冷戰,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不愧是陶家的alpha!就連吃飯都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殺意,等到他覺醒的那天,信息素的味道一定足夠冷冽! 會是代表著戰爭的硝煙味嗎?傭人陷入了沉思。 ··· 排解煩悶的方式并不只有給隨月生打電話吵架這一種,寫完作業后,陶風澈打開電腦,然后拿起手機準備給汪源發信息,約他一起去游戲里錘人。 可他剛一點開聊天軟件,還沒在聊天列表中找到汪源呢,先看見了不斷跳動著的班群信息。 這是怎么了? 陶風澈有些疑惑,轉而點開了班群,剛一打開就被班長發來的消息刷了屏。 【唐菀馨】:[網頁鏈接.] 【唐菀馨】:[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大家來看看我們江景云吧!] 【汪源】:[不是吧班長……你這是按頭安利???!你已經發了二十條了!] 【唐菀馨】:[可是他今天真的超帥!a中a好嗎!] 【嚴伊】:[……] 再往后就全是大家對唐菀馨的調侃了,其間夾雜著班里其余幾位江景云粉絲的抗議,陶風澈瞥了一眼,沒細看,也沒回復。 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約汪源打游戲的心情了,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怎么哪里都有江景云這個人?! 難道這是什么來自神靈的旨意嗎,要求他今天一定得跟神出鬼沒的江景云綁定? 陶風澈打定了主意要將江景云徹底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他試圖反抗,關掉聊天窗口后點進了朋友圈。 ——最新一條是唐菀馨轉發的新聞報道,碩大的“江景云”三個字,深深地刺痛了陶風澈的眼睛。 陶風澈:“……” 行了,反抗失敗。 陶風澈掙扎半晌,最終還是認命地點開了這則新聞報道。就看看,反正也不會留下訪問記錄,他這么自我安慰著。 陶家的網速很快,幾乎就在陶風澈點進去的下一秒,頁面便加載完畢,他定睛一看,好巧不巧,正好就是晚飯時間看到的那一則新聞。 和礙于節目時長,點到為止的九州新聞頻道不一樣,網絡媒體沒有相關的顧慮,用了一整篇推文的篇幅,將這件事的前因后果梳理了個清清楚楚。 為了獲取高昂的利潤,無良的貨運公司強迫司機在超負荷工作的情況下超載,最終釀成車禍。但慘案發生后,司機的遺孀不僅沒有收到公司預先承諾的賠償款,而且就連公司里的負責人都聯系不上了。 司機的工資是家中唯一的經濟來源,現在頂梁柱垮了,可家里還有個纏綿病榻的omega兒子,走投無路之下,她只好選擇了向江景云求助。 司機的遺孀對此本不抱期望,可沒想到江景云不但伸出了援手,在了解到她沒有錢聘請律師后,還自掏腰包為她雇了一整個律師團…… 現如今一審的判決結果已經出來了,泰清法院判了原告方司機遺孀勝訴,敗訴的貨運公司應依法賠償補助金和撫恤金,泰清市檢察院則表示會對“貨運公司強迫員工超載”一事立案偵查,而江景云的相關議案,也開始草擬了。 這是個皆大歡喜,正義戰勝邪惡的標準結局。 撰寫新聞稿的記者一看就是個江景云的狂熱追捧者,整篇報道充斥著對江景云的瘋狂吹捧不說,甚至還在報道的最后附上了律師團的簡歷,用以佐證江景云對此事的上心,還有一段司機遺孀接受采訪時對江景云感恩戴德的視頻報道。 這種明顯帶有記者主觀傾向的新聞報道完全違背了新聞原則,按理來說是可以投訴的,可陶風澈此時已經完全顧不上這些了。在看見律師團簡歷時的那一秒,他的瞳孔便迅速放大,整個人在原地愣成了一座石像。 倒不是因為別的原因,實在是這群人太眼熟了——領頭的那位是李律師,再往后,陶知行的私人律師團幾乎全員到齊。 第41章 拖鞋 這群人絕不是江景云能夠請得動的。 若是換了別的事情,陶風澈或許還會懷疑隨月生這是在用陶家的資源給江景云鋪路,可偏偏這家被起訴的貨運公司,是致使陶知行車禍死亡的羅姓司機所供職的那一間,那位給江景云寫信求助的女性beta,則是羅師傅的遺孀。 而根據陶風澈對這一對母子的了解,他們是絕不會這么做的——旁人或許不清楚,但女性beta之前就被紅幫綁架過,再加上丈夫在拿出一大筆手術費后突發車禍,她肯定知道那筆錢來的不干凈。 做完手術后跟兒子一起隱姓埋名走得遠遠的,這才是正常人的思維??伤尤贿x擇了跳出來找議員伸冤,且絲毫不提紅幫的事,矛頭直指貨運公司。 這絕對是人為cao縱后的結果。 陶知行的真實死因鮮為人知,半個月前,陶風澈交代徐松放走這母子二人后,還交代了他去給紅幫使點絆子。之后的具體cao作他一概沒管,只等徐松在事情結束后再一起向他匯報。 領導者無需事必躬親,將任務交代給值得信賴的手下后,看著他們完成就行了——這是陶知行教給陶風澈的第一課。 前不久,趙嘉陽剛剛帶話過來,說紅幫有好幾個堂口最近都出了事,損失慘重,陶風澈也確實發現對方近來消停了不少,便以為這是徐松的手筆,事情也到此為止??伤f萬沒想到,隨月生竟然會選擇出手對付貨運公司。 司機超載并不是導致陶知行身亡的主要因素,在當時的情況下,即便貨車上運載的鋼筋在核載范圍之內,一百噸的鋼筋壓下來,陶知行一樣沒有生還的機會。他去世后,陶風澈手上的事情太多太雜,既要籌備葬禮,又要揪叛徒,同時還得上學,便暫時將這件事情擱置了下來。 可沒想到隨月生不僅橫插一手,還親自飛抵泰清看了庭審,甚至為了名正言順地解決這件事,走了江景云的路子。此次如果不是有江景云出面,事情一定不會這么簡單。 這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做到的事情,隨月生必定籌謀已久,可他上周一來給陶風澈檢查作業時,他竟然還因為對方提到陶知行而對他發了火。 再往后的那兩天,隨月生提前下班,在書房跟陶知行的律師團通宵開會,現在想來,估計正是在研究這樁案子的具體情況。 即便換一個思路,假設隨月生這么做只是為了讓江景云能夠搭上李律師的線,可他完全可以換一種更加方便快捷的方式,沒必要這么大費周章。 雖然這件事同時也成為了江景云的政績之一,為他贏得了不少的支持者以及選票……但難道這樣就可以否定隨月生的貢獻了嗎? 他確實盡力幫了忙。 可我之前居然那么想他,還對他說了那么過分的話。 即使哥哥的信息素消失不見了,即使他真的因為一些理由而出賣了自己的身體……那也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陶風澈無權干涉,無權置喙,也合該尊重。 可我竟然拿他跟紅燈區的娼/妓相提并論。 我到底是什么品種的混蛋???陶風澈有些茫然地想。 ··· 第二天傍晚,陶風澈放學回到家時,突然發現門口擺放著的拖鞋少了一雙。 月考前的這一天是專門的復習時間,再加上七月中就是期末考,便顯得格外重要。各科老師都在課堂上對近段時間以來的教學內容作了系統性的歸納總結,甚至還隱晦地提了一下考試重點,就連汪源都開始奮筆疾書記筆記了,可陶風澈卻一直心不在焉。 在他眼里,課本上那一個個方方正正的印刷體此時已經全部變成了一只只游動著的,毫無意義的小蝌蚪,老師們吐字清晰的九州通用語也徹底變成了他無法理解的語言,一律左耳進右耳出了。 嚴伊本來還想趁著這個機會來找陶風澈問幾道數學題,一方面是臨時抱佛腳,另一方面也找個借口來跟他說話,可她剛一抬起頭,就發現陶風澈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頹唐的黑氣,整體精神面貌和天橋底下的流浪漢也沒差多少,瞬間便不敢說話了。 難道是家里又出了事?她暗自揣測。 上周六朱家的那場壽宴她雖然沒去,但對發生的事情也有所耳聞——據說陶風澈當場給他的新監護人打了個電話,兩個人看上去關系不錯。 不少人都對此事半信半疑,嚴伊得知之后,更是堅定不移地站在了反對面:絕對是假的!之前陶風澈在學校里跟蔡泓打架,馮慧要求請家長的時候那人就沒到,后來又沒給陶風澈的作業簽字,導致后者上課時被馮慧叫起來罰站…… 這哪像是關系好的樣子?完全就是對陶風澈不聞不問吧! 是以當父母和親戚來向她打聽消息時,嚴伊統一回復了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 此時陶風澈的反應更是讓她堅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她擔心地瞅了他半天,最終選擇了挺身而出,幫著陶風澈擋住了好幾撥試圖接著問題目的機會來套近乎的小b小o。 “是這道題嗎?我會啊,我來教你好了?!眹酪脸銎鏌嵝哪c地表示,并對那仿若能殺人的眼神視若無睹。 陶風澈他就在那坐著,由著嚴伊這么做了?這倆人是不是有點情況?幾個omega交換了一下眼神。 可事實跟他們猜測的大相徑庭。身為被嚴伊“保護”的對象,陶風澈對這一切渾然不覺。他整個人都被一陣無法言喻的低落和自責所籠罩住了,整個人心神不寧,滿腦子都是隨月生。 他就這么魂不守舍地過了一整天,等回到家在門口換拖鞋時,眼神無意識地掃過門廊,然后整個人愣了一下,眼睛迅速便亮了起來。 陶家的拖鞋一向分的很清楚,此時少了的那雙,陶風澈閉著眼睛都能回憶起它的樣子——白色的,沒什么別的圖案和裝飾,跟他自己腳上這雙黑色的是同款,卻稍微小了一個碼數,是徐松特意買回來給隨月生的。前不久,它還被那個人穿在腳上,在家里走來走去。 隨月生某次來檢查作業的時候,陶風澈不慎碰掉了桌上的筆。他低頭撿筆時余光掃到隨月生的腳,一時間甚至有些晃神,分不清是哪個更白。 自從隨月生去了泰清之后,這雙鞋就一直擺在門口沒動過,可它現在卻突然消失了。 是他回來了嗎?陶風澈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他有些欣喜,卻又有些不敢置信。結合昨天晚上的那一則新聞,如果隨月生真的回了靜浦,那他此次“出差”的目的便呼之欲出——他就是專門去泰清旁聽案件審理的。 或許……是徐松又買了新的拖鞋。希望越大,落空后的失望便更大,陶風澈深知這一道理,強行找了個理由出來試圖說服自己,可最終,他沉吟半天,還是抬起頭望向了徐松,目光中滿是希冀。 “是哥哥他……” 徐松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