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他想解釋,卻又不知道從何解釋起,他抄生物作業是事實,難道說“只抄了這一科”?可隨月生會信嗎? 他已經先入為主了。 少年alpha活像是只被踩到了尾巴的貓,弓起了背,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你不就是想說我是個廢物嗎?” 隨月生又一次愣在了原地。惡聲惡氣的少年抓住這次機會,一把從他手中奪回了自己的生物作業,放回了桌面上。 隨月生眼睜睜地看著手中的作業被人搶走,可他沒給出任何的反應——陶風澈的理解出了嚴重的偏差,他要仔細思考一下從何解釋起。 可陶風澈卻已經一股腦地繼續懟了下去:“我如果成了廢物,你不是應該更開心才對嗎?” 隨月生:“……” 他心頭再次涌起了一陣熟悉的,想要揍人的欲望。 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心,不斷告誡自己不能發火,今天下班時手機收到搜索引擎的推送,某個教育專家說教育孩子時不能一味使用暴力…… “我開心什么?”隨月生深呼吸幾次,好不容易才安撫住了心中的那座活火山,“你這樣下去,有沒有想過以后怎么辦?陶先生不是一直希望你可以去學生物制藥,然后進研究所里當研究員的……” 隨月生還記得,陶風澈小的時候對自己的父親格外崇拜,他既然不服自己的管教,那總該服陶知行吧?他試著抬出后者的名頭,卻好巧不巧地一腳踩上了雷區。 ——陶知行車禍發生的前一天晚上,陶風澈剛剛因為志愿填報的事情跟他起了爭執,父子二人不歡而散。 而隨月生對此一概不知。 他更不可能知道陶風澈的那個心結。 在靈堂中長跪不起的三天中,陶風澈的腦海中一直有一個念頭在不停地打轉:老頭子當時為什么會在陵園中留到那么晚? 他會不會是……靠在墓碑上跟母親聊天,說臭小子長大了不聽話,總不聽我的安排,要跟我反著來…… 他會不會是因為自己跟他拍著桌子吵架,所以才出事的? 理智告訴陶風澈,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錯,陶知行的死一半怪那個忘恩負義的叛徒,另一半怪壞事做盡的紅幫。后者像是禿鷲一般死死地盯著陶知行,絞盡腦汁想讓他去死,即使這次不成,還會有下一次,下下一次……能動的手腳多了去了。 可他情感上卻依舊控制不住地鉆牛角尖,如果……如果自己前一天不跟陶知行吵架,順著他來,暫且答應他,那他會不會提早一些離開陵園,就遇不上那輛該死貨車,一切會不會都跟現在不一樣? 或許陶知行還是經年累月當著空中飛人,父子二人難得見上一面,但至少他還活著。 此時隨月生的這一番話,簡直就是拿捏住了陶風澈最痛最深的那個傷口,然后不斷用生銹了的刀片反復切割——看啊,他都死了,你還不聽他的話。 太痛了,實在是太痛了。 陶風澈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 為什么偏偏是你,要在這個場合里提到他? 你明明知道他對我有多重要,可你接過他手中的權力,戴上那個扳指之后,就像是完全忘記了那場慘烈的車禍似的,飛速跟江景云勾搭在了一起。 對你來說,曾經的那些時光到底算什么呢? 我又算什么呢? 陶風澈的呼吸逐漸趨于平穩,他坐在凳子上,隨月生站在桌前,二人之間有一定的身高差,此刻他抬起眼,眸中是混雜著瘋狂的平靜,就像是一潭暗藏漩渦的死水。 隨月生一滯,就見陶風澈突然一哂,語氣中帶上了幾分自嘲,卻又像是挑釁:“那我就找個死了爹媽的omega,花點時間勾搭上他,然后繼承他家的家產就好了啊?!?/br> “等一切結束了,再找個新的唄?!?/br> 隨月生僵在了原地,仿佛直視了某個置身于深海中的旋渦,讓他方寸大亂。 陶風澈此言,字字都在含沙射影,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一則影射隨月生搶走了陶家的產業,二則譏諷omega成不了大事,只能靠依附著alpha生存,三則再次嘲諷隨月生跟江景云的關系,可謂一箭三雕。 “好,好?!彪S月生就連嗓音都變得沙啞了起來,仿佛是在用砂紙磨過粗糙的桌面。不管是什么教育方針都被他拋在了腦后,他伸出右手食指直至陶風澈,“你是不是不挨打,就不會好好說話?” “哦?”陶風澈半點不懼,語調輕慢。 隨月生明顯處在暴怒的邊緣,他卻像是不怕死似的,慢條斯理地拉開了手邊的抽屜,摸出了一把小巧的格洛克g43,當著隨月生的面上了膛,然后緩緩放在了桌面上,還貼心地將槍柄的方向朝向了隨月生。 這就是徹頭徹尾的挑釁了。 ——你不是想揍我嗎?那干脆一步到位好了,我給你這個機會,你敢開槍嗎? 從陶風澈拉開抽屜那一瞬開始,隨月生的瞳孔就迅速放大,他渾身發著抖,但就在陶風澈將格洛克g43擺在桌面上的那一秒,他就一把奪過這把被人評價為“近乎完美”,射速極快的袖珍手槍,下一秒,槍口直至陶風澈的眉心。 即使在這種時候,他的手都還是穩的。 隨月生在等陶風澈服軟,等陶風澈低頭道歉,可后者只是平靜地注視著他,一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樣子。 就像是吃準了隨月生不敢開槍似的。 隨月生很想給他一個教訓,手指在扳機上不斷摩挲,可他最后還是奮力將其往遠處泄憤般地一扔,槍體重重地撞在玻璃上,雖然沒撞碎,形成了好大一聲響,可二人誰都沒有偏頭去看。 然后隨月生伸出手,又一次扇了陶風澈一個耳光。在慣性的作用下,陶風澈的頭迅速往一邊偏去,可隨月生看都不看,而是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領,將其狠狠地壓在了椅背上。 然后他彎下了腰。 即使現在是休息時間,又是在家里,但隨月生也依然穿著那件一塵不染的白襯衫,就連扣子都一絲不茍地扣到了最頂端,若不是他解了領帶,簡直都可以直接去開視頻會議。 自從隨月生十年前來到陶家,他的吃穿用度便均向陶風澈看齊,時至今日,更是更上一層樓。他身上的那件襯衫是極好的料子,又是量體裁衣,站著的時候顯得身姿挺拔,而此時彎下腰后襯衫繃緊,包裹住的那一段腰肢細而有力,像是一根被強風壓彎的竹。 陶風澈的目光不自覺地便被那道驚心動魄的弧線所吸引,可隨月生卻伸出另一只手,強制性地將他的臉掰了過來,使陶風澈的視線只能集中在他的臉上。 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可陶風澈卻不自覺地一陣心跳加速,而這還遠遠不是結束。 隨月生慢慢地湊近了,二人之間的距離一時間近到呼吸可聞。 “任何時候都不要讓別人有用槍口對著你的機會,更別說是你自己主動?!彪S月生一字一頓,捏住陶風澈臉的手松開,轉而輕佻地拍了拍他已經徹底腫脹起來的那半邊臉頰,“拿自己的命做賭注,太愚蠢了?!?/br> 他說完后便迅速向后退去,握住陶風澈衣領的手一個使力,將其大力摜在了椅子上,緊接著三兩下在桌上翻出了陶風澈的作業本,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將過去一周的簽名全部補齊,然后一把將簽字筆丟在了桌面上。 “我以后每天都回來檢查你的作業的?!彼^也不回地向外走去,語調無端的有些陰森,“別讓我再發現你抄作業?!?/br> 他沒說后果,陶風澈也沒問。但他卻突然開口,提了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那你要是出差了呢?” 隨月生腳步一頓:“那就再說?!?/br> 他一把推開了緊閉的臥室門。 徐松自從聽見那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后就匆忙趕了上來,他沒敢進去,只焦急地侍立在門口,一雙眼飽含擔憂,活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此時見隨月生出來,他趕忙將后者上下打量了個遍,沒在他身上發現明顯傷痕,又欲言又止地想往門里面瞧。 好好的兩人,怎么突然就打起來了呢?徐松不明白。 隨月生一把關上了門,沒給他留下窺探的余地,然后伸手,又解開了襯衫上的一顆扣子,長出了口氣:“沒事兒徐伯,我教孩子呢?!?/br> “那剛才這是……” “東西掉地上了?!彪S月生輕描淡寫。 一墻之隔的房間內,陶風澈盯著那扇緊閉著的房門,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第34章 檢查 翌日一早,陶風澈回到學校后,立刻將簽好名的作業本交了上去。 早上第二節 就是馮慧任教的語文課,整節課都風平浪靜,陶風澈本以為事情到此結束,可中午放學時,在2班上完課的馮慧偏偏又讓2班的語文課代表來帶了句話,說讓陶風澈去一趟辦公室。 汪源有些擔心,想跟著陶風澈一塊兒過 去,陶風澈卻并不打算讓他旁觀這場一對一的談話,干脆將自己的飯卡遞給他,找了個食堂僧多粥少的借口讓他先去排隊買飯,汪源也就屁顛屁顛地走了。 高二(1)班距離高二年級的教師辦公室,也就一條走廊的距離,滿打滿算最多兩分鐘就能走完,可陶風澈卻足足走了五分鐘有余。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馮慧這次又是為什么要找他過去。 昨天晚上只有默寫作業一項需要簽名,隨月生不但全部簽了一遍,還把之前的都補上了,最近沒有什么需要參加的時間,更沒到去參加夏令營的時間…… 總不能是單純找自己聊天吧?馮慧可不像是這么閑的人啊。 可陶風澈明顯低估了后者身為老師的超強責任感以及……說教欲。 “風澈來了?”馮慧剛剛給2班上完課回到辦公室,桌上還散落著書本和教案,抬起頭看了陶風澈一眼,指了指她座位旁邊,早就準備好的那張塑料小凳子,“坐?!?/br> 陶風澈滿頭霧水地坐下,緊接著就接受了一陣狂風暴雨般的雞湯洗禮。 馮慧明顯對他今天交上來的作業很是滿意,將其翻出來后擺在二人面前,語重心長地說,家長跟孩子其實是一起成長的,她昨天跟隨月生溝通過,對方不是那種冥頑不化的家長,相反,他非常虛心,她也能感受到對方對于陶風澈的學習情況特別重視,不像是陶風澈嘴里因為工作就忽略孩子的家長。 不過馮慧倒是沒懷疑陶風澈撒謊,她以教師的經驗斷定,這二人之間肯定是缺乏溝通。 陶風澈:“……” 他聽得滿頭黑線,覺得馮慧嘴里的那個隨月生跟自己認識的肯定不是一個人。 什么彬彬有禮,態度極好?若不是alpha天生恢復能力強,換言之就是皮糙rou厚抗打,他今天就得頂著一張腫成饅頭的臉來上學了! 可馮慧并沒有領悟到陶風澈此時的心情。她兀自苦口婆心,說陶風澈的成績確實好,但所謂“教書育人”,成績并不能代表一切,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一樣重要,他應該多跟家長溝通云云。 陶風澈:“……” 他認真思考了一下,嚴重懷疑是隨月生的名字太過于唬人,馮慧又太不關心時事,才引起了今天這么一場談話。在馮慧的想象中,隨月生大概是他某個人到中年的遠方親戚,突然接手自己這個拖油瓶,所以關系生疏。 ……也不知道等到時候開家長會,馮慧見到比她大不了幾歲的隨月生時會是個什么心情。 不過陶風澈想歸想,倒也沒在臉上表現出來。經過上次的事,他也終于發現了,馮慧就是個一根筋的直腸子,剛從大學畢業,沒談戀愛,滿腔熱情都撲在了學生的身上,又因為是他們班的班主任,所以格外上心。光從她三不五時就拉學生來辦公室里談心這一點,就能看出來。 高二(1)班的學生對此早就見怪不怪了,可陶風澈以前從來都沒有過類似的經歷,跟蔡泓打了那一架之后,就像是打開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門,來辦公室的頻率直線增加,就連被馮慧扣在這長談,都已經是第二次了。 事不過三,陶風澈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了,而就連這次,他也有些撐不住了。 陶風澈擺出了一副誠懇的表情,其中又適時地夾雜著一縷悲傷,一雙尾端微微下垂的狗狗眼直直地盯著馮慧,又不住在她說話的間隙點頭附和,看上去在這一場對話中受益匪淺,已經達成了一次徹底的升華,日后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正確處理跟家長之間的關系…… 這很好地迷惑住了馮慧。 她心下暗喜,對自己的教育成果很是滿意,覺得自己今天又挽救了一個迷途中的青少年,并拯救了一個即將分崩離析的家庭,并從中得到了無上的滿足。 她又花了三分鐘,給這一場談話做了一個總結和升華,然后終于高抬貴手,放陶風澈走了。 陶風澈簡直是以飛一般的速度逃出了辦公室,甫一邁出門,他便長出了口氣。 總算是活下來了。馮慧談起話來跟唐僧念經似的,實在是讓人有些承受不住啊。 陶風澈暈暈乎乎地走到食堂,撞見了一個表情復雜的汪源。 自從隨月生停了他的卡后,二人就沒有來過食堂吃飯了。 隨月生雖然給了陶風澈一張一千額度的副卡,但即便是在靜浦,也并不是每家店都會有pos機的。好在陶風澈當天晚上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總算是找到了幾百塊的現金,然后跟汪源一合計,干脆每天中午都跑到商業街解決午飯了。 二人一家店一家店地吃過去,大有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可今天馮慧臨時找陶風澈談話,學校又不允許將外賣或是打包盒帶進校園,兩人也只好在食堂解決午飯,但此時汪源的表情…… 陶風澈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