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當重新見到陶氏那一群平均年齡至少四十五歲,頭頂毛發有些岌岌可危的中年alpha時,隨月生甚至突然露出了個笑來。 蠢蠢欲動的高管們被他笑的打了個冷顫,再不敢提出疑問,一個個強壓好奇,挨個上臺匯報。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隨總突然笑出來…… 好看是好看,但總覺得危險意味十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就地處決。 高管們各式各樣的心理活動暫且按下不表,會后隨月生回到辦公室,周助理早就從食堂給他打來了飯,他隨便遲了點,然后開始跟桌上小山一樣的文件作斗爭。 時針指向“5”和“6”之間時,桌上的文件還剩下一小半沒有處理完,隨月生卻突然抬起頭,拿起桌上的座機給周助理撥了個內線電話。 “我今天晚上沒有應酬吧?” 周助理對他的行程表倒背如流,立刻回答:“沒有的?!?/br> “那行,我先走,文件帶回去看,明天統一給批復意見?!?/br> “好的隨總?!敝苤睃c頭應是,立刻通知司機去停車場開車,十分知趣地沒問隨月生為何今天這么著急趕著回家。 畢竟他加班才是常態。 也正因為隨月生下班時間極其不固定,很難做到在每天晚上七點之前趕回陶家祖宅。更何況他時不時還有應酬,不好讓陶風澈一個高中生餓著肚子等他回家,然后再一道吃飯,隨月生干脆便讓徐松轉告廚房,即使是他沒有應酬的時候,也不用刻意等他一起。只要是陶風澈到家,就先開飯,等他回來了熱剩飯剩菜就行。 徐松喏喏應是,但廚房又哪敢讓隨月生吃剩飯剩菜?廚師長想來想去,干脆每天做上兩次晚飯,反正廚房里二十四小時都有人,也不怎么麻煩。 隨月生今天倒是一反常態地按時下班了,可他回去的途中,前面高架上出了連環車禍,車流堵了個水泄不通,一個小時過去了都才走了不到五公里,隨月生被堵得煩,沒心思在車上處理文件,干脆靠著睡了一會兒。 等他趕回陶家,已經八點過了。 隨月生一個人安靜地在餐廳吃完了飯,抬頭一看已經接近九點。這幾天下來,他也差不多摸清楚了陶風澈的作息時間表,工作日事,后者一般會在九點左右寫完作業,然后下樓健身。 隨月生本來想直接回到書房處理工作,然后通知陶風澈寫完作業之后上來一趟,但卻又突然改了主意,決定親自去找一下陶風澈。 陶家對個人隱私極其看重,只要是房間里有人,房門基本上都會關著,隨月生在門前站了片刻,終是抬手敲了敲門。 兩長一短,間隔固定,極有節奏。 隨月生的心里有些期待。這是他們小時候約定過的暗號,他希望陶風澈會記得。 可后者讓他失望了。 陶風澈的聲音清晰地從門板后傳了過來:“誰?” 隨月生有些失落:“是我?!?/br> 他這么說著。 一片死寂的五秒過后,陶風澈終于開了尊口:“進來吧?!?/br> 他沒說主語,更沒說“請”。隨月生輕輕挑了挑眉,沒有對此提出意見,摁下門把手走了進去。 陶風澈的房間里沒有監控,隨月生也沒學會透視眼,所以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在三聲敲門聲響起的時候,陶風澈的手突然一個用力,鋒利的筆尖瞬間便劃破了草稿紙。 第32章 責任 隨月生進門時,正撞見陶風澈把一個長方形的東西往桌上的書堆中塞了塞,很明顯不愿意讓他看到那是什么。 大概是beta或是omega遞過來的情書?隨月生心念微轉。 青春期的alpha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不愿讓家長知道的、隱秘的小心思,陶風澈此時的舉動再正常不過,可落在隨月生眼里,卻隱隱有些刺眼。 他強壓下心頭突然涌上來的那一陣不適,權當沒看見似的,走近陶風澈后開門見山道:“你們班主任今天下午給我打了個電話?!?/br> 一語作罷,他仔細觀察了一下陶風澈臉上的表情,可他神情平靜,看著對他這番話毫無反應,也不知是不是裝出來的。 隨月生無法,只好繼續往下說了下去:“她說你的默寫作業上沒有家長簽字,她找你問了,你說我沒有時間。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事……” 他頓了頓:“可以直接來找我,不用擔心會打擾到?!?/br> 陶風澈卻突然嗤笑一聲:“校訊通早就發過了,說本周的默寫作業需要家長簽字?!?/br> 他看上去像是不屑,又像是控訴。 陶風澈一向習慣于在睡前把寫完的作業和明天要用的課本收拾好,然后連著筆袋一起放進書包里,這樣第二天起床后可以直接拎起書包下樓吃飯,不用擔心因為早上太忙而忘帶東西。 但從上周一開始,他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刻意把默寫作業的那個作業本放在書桌的正中央,還在旁邊貼心地附上了一支藍色的中性筆,好跟他自己寫作業的黑筆區分開??擅總€早上他起床去看的時候,本子都原封不動地待在老位置,翻開之后,里面也只有他自己的字跡。 一天天積攢下來的失望,在今早馮慧點他起來罰站之后達到了頂點。 陶知行生前即便工作再忙,也從沒忘記過這件事。即使他人不在家里,也會特意囑咐徐松幫忙簽名,陶風澈這輩子就沒試過因為作業不合要求而被老師點名罰站,這次卻開了先河。 可到了現在,隨月生竟然還假惺惺地跑過來說什么“不要怕打擾”,就好像他才是那個受害者似的。 陶風澈眼神冷漠,可隨月生此時此刻,是真的發自內心地感覺到了無辜。 十八歲以前,他都生活在另一個國度,和奶奶相依為命。奶奶重病之后,他聽從了她的要求,跟人一道來了九州,一直等被陶知行從那個地方救出來,他都沒有上過一天學。 陶知行救了他后把他送到了陶家給陶風澈當玩伴,后者教他認字,又讓他一起跟著家庭教師一起上課。等到了十八歲生日那天,初次發/情期洶涌而來的情/潮幾乎要將他淹沒,他被緊急送去研究所,一針緩釋劑下去,他的思維能力總算是暫時回歸。 后來他跟匆匆趕到的陶知行進行了一番長談,注射了當時還處在臨床實驗期的特殊藥物,經過各科一對一的封閉式集中培訓后,遠赴海外留學。 他大學階段以前的教育經歷完全不走尋常路,而等上了大學后,學校又更加強調“自主學習”的重要性,這還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聽到“校訊通”一詞。 不過從陶風澈的話語中也不難推算出這個“校訊通”是個什么東西——它大概率不是一個固定的電話,而是通過某個特定的程序,統一向學生家長發送信息的一個軟件。 但隨月生當初去公安局重新登記陶風澈的監護人信息時,為了避免信息泄露,在聯系方式那一欄上,他填寫的是自己印在名片上、對外使用的那個工作號碼,而裝載這張電話卡的手機,一般也是交由周助理拿著的。 也正因為對外公開,工作手機上收到的短信簡直是五花八門。隨月生回靜浦還不到一個月,手機號就已經傳了出去。雖然敢打電話過來的少,但經常有不知道從哪兒得知號碼的人發來短信,不是說自己手上有個賺錢的項目求投資,就是家里傾家蕩產現在走投無路求借錢,甚至還有人發來搔首弄姿的照片求包養…… 這都還是有膽子用自己的手機號碼發過來的,數量更多的則是各種用虛擬號碼發過來的信息。而陶風澈嘴里的那個“校訊通”,估計也跟著詐騙信息和廣告推廣一起,被系統自動攔截了。 可這個烏龍……隨月生是真的不好跟陶風澈解釋,更何況,他也并不希望對方知道自己身上的那些往事。 陶風澈只要知道他是那個“神仙哥哥”就好了。 大概是時間過去太久,事到如今,就連這個一度讓隨月生感到羞恥無比的稱呼,如今也帶上了一層獨屬于回憶的濾鏡,顯得溫馨無比。 他默默在腦海中的備忘錄中添上“和校方溝通,把家校聯系手冊和校訊通上的電話都換成自己的私人號碼”這一條,然后干脆利落地開口道歉。 “確實是我的錯,最近太忙了,沒有看見信息。不過……”他沉吟半晌,有些不解,“你為什么不主動過來跟我說?” 上一個星期他一整周都在靜浦,沒飛去外地,晚上回家的時候也都沒到陶風澈睡覺的時間,如果需要簽字的話,他拿著作業本來書房一趟不就行了嗎?自己即使再忙,也有盯著他默寫或是背書的時間啊。 陶風澈是個自尊心極強的alpha,在大庭廣眾下被老師點名起來罰站,絕對不好受。 他不信陶風澈預想不到這個后果,是以他更加不明白陶風澈在這件事情上的處理思路。 “你不是我的監護人嗎?”陶風澈理直氣壯地反問道,“身為監護人,你應該主動來關心我,并且關注我的學習情況才對吧?” 隨月生:“……” 這是他第一次給人當家長,自己也從沒有被家長管教著念書的經歷,經驗不夠,又沒有足夠的參考信息,確實做的不夠好。 畢竟他有家長管著的時候,沒有讀書的機會;等到能開始讀書了,卻已經沒有家長了。 不過陶風澈這番話,說的倒是有點道理。 隨月生仔細在記憶的海洋里搜尋了一下,身為家長需要做些什么。他小時候住在貧民窟的老舊筒子樓里,雖然左鄰右舍都沒什么錢,但住在頂樓的那家人條件稍微好上一些,能把孩子送去念上幾年小學。 印象中……當年似乎有聽過家長檢查孩子作業的動靜,然后整個樓層都回蕩著揍孩子的聲音。隨月生皺了下眉,將那極具穿透力的鬼哭狼嚎拋在腦后,試探性地將手伸向了陶風澈堆在右手邊的那一摞作業。 ——后者以前還在家里跟著家庭教師上課時,就習慣將沒寫的作業在左手邊擺成一摞,寫完了的則放去右手邊,桌面上整整齊齊,有條不紊。 陶風澈沒有伸手阻攔。 隨月生很順利地拿走了最上面的那一本練習冊,欣慰地發現陶風澈一直將這個習慣保持到了現在,然后一路翻到了沒有紅筆批改痕跡的那一頁開始看起。 殊不知陶風澈此時的心臟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他從來都不喜歡生物,一直都把這一門放到最后才做,偏偏今天語文布置下來的是默寫加作文,極耗時間,他便干脆把生物提前了,誰能想到居然碰上隨月生檢查作業呢? 而且偏偏就這么巧,一下子就選中了生物。 不過,他應該看不懂吧?陶風澈印象中的隨月生,還是那個連字都認不大全,得自己帶著一起認字,又站在書桌前臨字帖的小少年,雖然如今他已經隱約猜測出對方消失的那十年是出國念了書,但看對方如今管起陶氏游刃有余的樣子,大概率是念的商科。 隔行如隔山,隨月生總不會對生物還有什么特殊的了解吧? 陶風澈在心中拼命祈禱,可神靈并沒有回應他的禱告,就跟將近一個月前,在醫院里的那一次一樣。 或許是從小練字的緣故,陶風澈的字體跟大多數同齡alpha根本就不是一個風格,顏筋柳骨、鐵畫銀鉤,光看架構的話,跟隨月生自己寫出來的字還有那么幾分相似之處。 畢竟兩個人臨過同樣的帖。 隨月生端詳完了字跡,將注意力從回憶中拉了回來,重新放在了面前的這本作業上。他快速掃過陶風澈寫在上面的答案,眉毛卻越皺越緊。 這份答案太過于規整了,有些地方的錯誤又顯得格外刻意,明明是考察同一個知識點的幾道題目,偏偏有對有錯,就仿佛是對著正確答案謄抄的過程中,為了錯誤率而隨便抽了幾道題改了答案一般。 這或許能以“知識點掌握不全面”的理由忽悠過老師,但絕對瞞不住隨月生——他好歹也跟陶風澈朝夕相處了近半年,對后者的智力水平心中有數,只要是他成功掌握了的知識點,舉一反三都輕而易舉,更別說是作業本上的這些常規考法了。 隨月生直接翻到了答案頁面,瞬間便破了案。 “陶風澈,為什么要抄作業?”他沉下了一張臉。 第33章 死水 自從二人重逢開始,隨月生稱呼陶風澈時都叫他小名,此刻卻一反常態地叫了全名,明顯就是動了真火。 對于隨月生而言,讀書的機會千載難逢,是需要格外珍惜的。他像是一塊干燥的海綿,如饑似渴地在知識的海洋中汲取養分,也正因為如此,他發自內心地不理解陶風澈為何會對學習如此輕慢。 如果是能力不夠,學不會才抄答案也就罷了,但以陶風澈的智商……他就是單純的不想學! 隨月生上大學時,寫小組作業的時候也遇見過那種成天抄別人答案的同學,但那是真的有學好的心,可惜能力實在不夠。他經常能碰見對方在圖書館里對著電腦抓耳撓腮的樣子,而每當ddl臨近,對方來找他要作業“借鑒”時,他總是格外寬容——他確實努力了,可惜智商不夠,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掛科重修吧? 再說了,重修他也依然學不會??! “想做,也努力做了,可惜能力不夠”和“能力夠,單不愿意努力”,雖然結果都是“抄作業”,但在隨月生這里,這完全是徹頭徹尾的兩碼事。 隨月生深深地嘆了口氣,語氣中三分難過七分不解:“現在能抄答案,那考試怎么辦?抄來的畢竟不是你自己的……” 隨月生是真的不明白陶風澈這是為了什么。 雖然他大學以前沒去過學校,但當時家庭教師來輔導時,他也是上過高中生物的。理綜三科中這是最簡單的一門,相較于其他兩科而言,高中階段的生物更像是文科,或許物理化學還對理解能力有一定的要求,但生物更考背誦和記憶,只要用心學,考出好成績并不難。 更何況,陶知行一直都希望陶風澈畢業之后進入陶氏旗下的研究所,當一名研究員……可看陶風澈如今對生物的態度,進去了估計也只能混飯吃。 陶風澈聽出了隨月生話語中的痛惜。 他本就因為被隨月生看到生物作業而感到羞恥,而此時隨月生又用這種傷痛惋惜的語氣跟他說話,就仿佛他是那種不學無術,只能靠啃老維生的富家子弟一般。 可明明不是這樣的。隨月生什么都不知道,他憑什么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