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南方夢境之島
是誰跟你胡扯的啊?嚇人的是男的啦,女孩子哪能完成這么吃重的任務,更何況那項習俗早在幾十年前就廢止了啊!」 正時連聲氣都沒嘆。 嗯應該有五十分吧?還是因為最重要的部分完全猜錯,所以只能算零分? 那天晚上,春留為何要溜進診所? 除了春留沒人知道真相。但不管到底有什么目的,摸進診所那樣怪異的行為,一定跟幾十年前廢止的習俗脫不了關系。春留知道那個習俗,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地依樣畫葫蘆。而看到那一切的他,雖然對這項風俗的實際情況推測得近乎完美,不過卻搞錯了最重要的答案出現的是「本尊」。 剛剛才親眼目睹。 不曉得稱呼為妖怪,到底是對還是不對。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春留就是「本尊」。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所以她在黑暗的診所中鬼鬼祟祟地動來動去,也都是真的。只是沒想到她臉上的虎斑,竟然遍布全身。若還有其它疑問,大概只剩下自己的理智。 這就是我的秘密。 如此表示的春留,最后竟然一臉愕然、動也不動。 她浮現老虎斑紋的白色臉孔扭曲著,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正時對自己的窩囊感到反胃。過客就該有過客的樣子,袖手旁觀直到最后就好了?;蛟S自己從一開始就已經被卷入了,可是也有好幾次抽手的機會。要是自己沒有多事跑去送照片就好了。 當時如果沒有去「六九六」赴約就好了。 明明是自己對春留抱有幻想,最后竟然還因為承受不了事實落荒而逃。 我實在太差勁了。 那我跟正時是朋友了嗎? 正時抱著膝蓋、靠著車門坐在座位上。 現在我已經不想再思考有關春留的一切了。 忽然在這個時候 「咦?警報在響?」 小貨車愈來愈接近城鎮??梢月犚姷拇_有類似狗的哀嚎聲,夾雜在風雨打在擋風玻璃上的聲音中。 正時從膝上拾起半個臉來。 「那是什么?」 老婆婆靜靜地豎起耳朵仔細傾聽,接著像是響應正時般地踩下油門。破舊的引擎發出不堪的低吼聲,小貨車接著轉進彎彎曲曲的水泥路,以還過得去的速度飛馳著。 來到相館附近時,正時看見鄰居們撐著傘在路上來來往往的,卻覺得事不關己。還以為一大群人在館內忙進忙出的,難道又要準備飲酒作樂不成? 他向老婆婆道謝之后下車,不過老婆婆并沒打算離開,她觀察著周圍的狀況。 直到一群擠在門口的鄰居走向他時,他才察覺到好像發生了什么事。 「正時!你到底跑去哪了?」 功夫抓著正時的手,不等他回答就把他拉到走廊上去,然后撥開人群往里頭走。在看見姉子穿著白袍、跪坐地上的瞬間,正時頓時全身僵硬。 周五郎躺在走廊上。 看見周五郎臉色如死人般蒼白,全身還麻痹著的正時立刻被拉回現實。真琴看到正時的身影,立刻沖了過去。霎時,正時還以為她會一巴掌過來。他萬萬沒想到老爺會出事,一整天都跟著春留到處跑、跟春留去泡溫泉跟春留 然而真琴卻一頭鉆進正時胸口,潰堤似地放聲大哭,嘴里不斷地念著:「暗房好暗」但正時腦中還是一片空白。 「真琴發現老爺在暗房里昏倒了?!?/br> 功夫神情憂郁地嘟噥著。 「婆婆才剛回家。姉子剛剛拿藥給她吃過了,現在正躺在客廳里?!?/br> 「正時,你過來一下?!?/br> 姉子把正時叫到周五郎枕邊坐下。他們讓周五郎躺在塑料擔架上以便隨時搬運,并讓他臉上戴著氧氣罩、手上打著點滴、浮著肋骨痕的胸口貼著心跳監視器的電極,旁邊還放了一臺攜帶式電擊器。四周擺滿了姉子從診所帶來的一整套醫療儀器。 「老爺是急性心肌梗塞發作。發作時間大概是在小琴發現之前沒多久。大約半個小時前出現心律不整」 「等等,那個」 正時支支吾吾地不敢明言。 「不好意思,妳跟我講那么多也沒用啊,要不要看看誰」 姉子突然抓住正時衣領大喊: 「沒有其它人!現在左吏部家只剩你一個男的,所以我才向你說明?!?/br> 姉子近距離地注視著正時,他微微地躲避她的視線:心想:「饒了我吧!我也是剛剛才從驚恐中逃離而已啊!」 「總之,心律不整的問題已經使用電擊器撐住排除了?,F在還能用藥保持穩定,但若不趕快送到守人島的大醫院去,會有危險。我剛才已經跟守人島的醫院取得聯系,希望能馬上派急救艇過來?,F在還在等他們回復?!?/br> 站在一旁的功夫則忍不住說: 「可是姉子,剛才不是說直接從我們這邊送過去比較好嗎?急救艇再怎么快也比不上我們自己全速」 「那樣太冒險了。一是臺風,二是急救艇上的醫療儀器也比較完善。我們現在應該耐著性子等急救艇來,這是我這個主治醫生的判斷?!?/br> 當功夫遺在焦躁抱怨的時候,樓梯下的電話忽然鈴聲大作。在電話一旁待命的格里香的父親馬上接起話筒,低聲交談之后,最后竟粗暴地掛上電話。 「南梶木島」格里香的父親楞楞地盯著看著電話機看,然后表示: 「有四臺車發生交通事故,他們抽不出人手。說什么臺風不只是侵襲我們這座島而已」 功夫聽完之后嘆了一口氣。大概只有站在他旁邊的正時能察覺到他的嘆息中帶著顫抖。 功夫一定也很害怕吧。 「好,我決定了?!?/br> 功夫毅然地拾起頭來繼續說: 「老爺就由我駕駛阿爾卡迪亞號送到守人島??梢园?姉子?!?/br> 正時就這樣任由真琴抱著,一動也不動地呆站在原地。 正時不敢直視驚魂未定的真琴。他知道,她父親去世那天的記憶又一幕幕重回她的腦海。跟那天一樣的暴風雨,這次即將把周五郎帶走。即使拼命告訴她「周五郎一定會康復」,但現在的真琴怎么可能會相信。 我能成為正時的朋友嗎? 那時我逃走了。 我也知道自己不可以再這樣進出老爺家 難道這次又要逃走嗎? 17、20、16、9、21、15、12、13。 一共轉學八次。八次下來總是逆來順受,他竟然把自己的沒主見視為理所當然。倘若轉學后一切像張白紙重新開始,還不如在一旁對那些事事全力以赴、認真歡笑、認真哭泣的傻瓜嗤之以鼻來得輕松。 所以,我又要逃了嗎 正時再一次低頭看著真琴。 「好!不過條件是,你也要讓我隨行?!?/br> 姉子說完,便在四周的醫療儀器中挑了幾樣必要的東西,然后熟練地將它們一一收進背包。 功夫則一如往常敏捷地快步走向玄關。 「我需要大家的協助,現在我必須先把老爺載到港口去。附近誰家有不是小貨車,而且是有車頂的客貨兩用車」 「等等!」 正時突如其來的發言,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妳不是說現在左吏部家只剩我一個男生嗎?既然這樣,要將老爺搬出去,就要先經過我的同意才行!」 這個笨蛋到底在說什么蠢話啊在場有好幾個人擺出一副那樣的表情,憤怒的噓聲此起彼落。于是姉子制止大家: 「你說的也對,真抱歉正時,我們現在要把老爺送去守人島的醫院。交通工具不是急救艇,而是一般用的漁船。而且因為臺風的緣故,風浪很大,途中可能隨時會有緊急狀況發生。你可以允許我們把他送到守人島去嗎?」 「有個條件?!?/br> 姉子、功夫、真琴,還有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正時身上。 「功夫負責開船,姉子小姐負責照顧老爺之外,還要再多一組人手隨行?!?/br> 「原來在眾目睽睽下作決定比想象中容易嘛?!拐龝r偷偷地在心里苦笑?;蛟S死也要死得瀟灑的人出乎意料地多。 「我也要一起去?!?/br> 錄入:flywind掃圖:198978發布于輕之國度-: 未經許可,嚴禁轉載 送周五郎上阿爾卡迪亞號,也是大工程一件。 當初發布臺風警報時,功夫已經把船開到港的最里邊避難。雖然這一帶的浪較為平穩,但也不能因此掉以輕心,讓不省人事的周五郎意外落海。隨著暗夜深沉而加劇的雨勢中,整個過程輕怱不得。首先,功夫先背起周五郎,用繩子固定好不讓他滑落,基于慎重起見還在他身上綁上了救生索,然后慢慢移進船里,就像航天員似的。之后他用小刀切斷繩子,暫時讓周五郎躺在船的地板上,還在上面蓋了塊塑料墊以防失溫。接著是上船的姉子、擔架,以及醫療用具。最后正時解開船繩之后,也趕緊跳上船。 「姉子,趕快把老爺搬進來!正時也來幫忙!」 駕駛室后方有個休息用的小房間,但其實只能容納一個成年人躺在里面,空間小得簡直就像棺材一樣。不過關上艙門后遺能勉強避一下風雨,而且除了這里以外,也無他處好讓周五郎躺下休息了。好不容易將周五郎從狹窄的入口推進去,接著姉子也趕快跟著進入小房間,緊緊守著周五郎。她從正時丟給她的背包里拿出聽診器。 「正時,趕緊套上救生衣和頭盔!姉子也是,也讓老爺穿上!」 姉子從小房間采出頭來說: 「不行啦!兩個人擠在這么小的地方,還穿著這么笨重的東西,根本做不了事?!?/br> 功夫轉頭往后面喊: 「那至少也給我戴上頭盔!快點!」 功夫發動引擎后,阿爾卡迪亞號緩緩地離開碼頭,往一片漆黑的海域前進。視野在黑夜加上暴雨的肆虐下,更是雪上加霜。功夫打開所有的照明設備,極其慎重地定位,在港口的庇護下緩緩地駛出。 明顯可以感覺到阿爾卡迪亞號在離開最后一道防波堤后開始加速,朝守人島前進。正時雙手抓緊著扶手支撐身體,然而心中有卻有個問號。 浪竟然沒想象中大。 周圍的確一片黑暗,突如其來的狂風將豆大的雨滴橫吹過來,但這段航程卻相當四平八穩。當然,當船首沖破大浪的時候,船身還是會劇烈晃動,當初來岬島時也是如此。 「喂,功夫」 正時將滿是雨水的臉伸進駕駛艙,繼續說道: 「可以嗎?我們能及時趕到嗎?」 功夫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一手持著船舵,一手將口香糖的包裝紙剝開塞進嘴里,眼睛一直盯著窗外,然而正時卻只看見一片黑暗,還有不斷拭去雨水的雨刷而已。 「如果能這樣一直沖的話,說不定不用兩個鐘頭就能開到?!?/br> 正時臉上燃起了希望之光。此時姉子打開艙門: 「功夫,這就是臺風的海嗎?我原本以為」 「老爺的狀況呢?」 功夫反問。姉子沉默了一下后回答: 「一切都很穩定,應該不會有事如果真的兩個鐘頭內能趕到守人島的話啦?!?/br> 「說也奇怪?!?/br> 功夫嚼著口香糖,一面繼續說道: 「有時候在陸地上感覺風浪很大,白浪還海岸邊打個不停,光看就不太想出海,可是常常等到真正出海之后才意外發現,其實根本什么狀況都沒有?!?/br> 「那今天是不是就是那樣?」 正時在一旁插話。 聳著肩膀,曖昧地點頭的功夫,對著準備走進去的正時說: 「那里的架子上有毛巾,你拿一條去擦擦臉?!?/br> 「不用了啦,反正遺不是會濕掉?!?/br> 「快擦啦,我待會兒要請你幫忙做事?!?/br> 正時從毛巾里慢慢地抬頭問: 「什么事?」 「架子上應該還有頭燈。你把它裝在頭盔上,脫掉救生衣,然后鉆到這底下去?!?/br> 功夫說著,用右腳踢了一下他腳下的地板。駕駛室的橡膠地板上鑲著一塊四方形的門,上面還裝了一個拉出式的把手。怎么看都是道艙門。 「從這個艙門鉆到船體里頭。里頭又小又吵,不過爬到船頭之后,應該會看到很多大沙袋堆在那里。你把它們一袋袋拖出來「累夠」?!?/br> 「『累夠』?」 「『letgo』啦,丟到海里去!」 自己難道被指派了一件驚險的工作? 「沙袋是拿來干嘛的?」 「用來壓艙啦!很重哦!一袋有十公斤重吧。船頭有壓的比較穩,比較方便捕魚。我也忘記有幾袋了,總之,現在我們得讓船頭變輕一點,破浪的時候就比較容易,而且丟掉那些東西能讓船走得快一點?!?/br> 正時吸了吸鼻涕,眼睛一直注視著地板上的艙門。 真可怕。 「我明白了,是全部都要丟掉嗎?」 功夫看著窗外,嘴角揚起一抹笑容說: 「不可能全部啦,在那之前就開到守人島了。你不用太趕,也不要勉強??傊?,我只求你一件事,就是『安全第一』」 正時又再吸了一次鼻涕。 他解開金屬扣帶,脫掉救生衣,再重新把裝jian頭燈的頭盔戴上,然后抓住地板上的把手,拉開艙門。 隨即出現一個四角形的大洞,洞里伸手不見五指,并傳來陣陣轟隆轟隆的低吟聲。 正時完全無法判斷,那低吟聲究竟是引擎聲?還是水打在船底的回響?還是放棄好了正時咬緊牙關把這句話給吞下去。他靠著頭燈的光線,慢慢鉆進這個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地方。 正時的頭盔消失在艙門里,這時突然有股大浪從船底打上來。 姉子大聲尖叫。 功夫及時伸手抓住艙門把手。 「正時!你沒事吧???」 「哇,超痛的。我沒事!」 功夫放心地呼了口氣。然后為了不讓艙門被關上,于是勾上鉤子。 此時姉子在后面開口說道: 「喂,功夫,我想替老爺打點滴,可是好像沒地方可以吊耶?!?/br> 「從那里的工具箱里拿點東西去用。在天花板鑿個洞也沒關系?!?/br> 功夫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成一團的紙片。他攤開紙條,那是一張像是從廉價列表機里印出來的最新天氣圖。這是上阿爾卡迪亞號之前,功夫擅自闖進港務所撕來的。功夫吐出嘴里的口香糖,把天氣圖貼在窗戶上,然后又伸手從架子上拿出一卷航海圖。由于一般的航海圖尺寸過大不易使用,所以只截取必要的部分,護貝后卷起來用扣環扣住。他單手攤開航海圖,視線在一堆儀器中游走。像是時鐘、速度計、指南針、gps等等。 姉子好像開口說了什么。 「妳剛才說什么?」 功夫邊看著航海圖邊問。 「我說,島那邊是怎么說的?!?/br> 功夫回頭看。姉子正在小房間的屋頂上擰進一個木螺絲,然后一面掛點滴,一面抬頭看著功夫說: 「總覺得今天好像很亂耶?!?/br> 「不會有什么事的啦。守人島的醫院打電話來說,隨時都可以送過去。七老人已經聚在公民館了?!?/br> 姉子盯著功夫看,然后才將視線移到周圍的黑暗中。從剛才就一直有無預警的強風吹來。 「來得及吧?」 「如果一直按這個樣子走下去的話?!?/br> 功夫說完之后,又將視線移回窗外。 功夫偷偷地從鼻子呼了一大口氣,不讓姉子聽見。 他沒有說謊。 也沒打算說安慰的話。 常常在陸地上感覺大風大浪,等到出海才發現風平浪靜。功夫的意思只是「海并不是像表面看到的那樣」而已。 「唉,可是跟那相反的事也經常發生?!?/br> 看著黑暗窗外的功夫小聲地喃喃自語。 正時正將第二十四個沙袋丟進漆黑的海里。 根本就像扔到宇宙里去一樣。在從船邊推出去的瞬間,那么重的沙袋就被黑色的大海給吞噬,沒有落水聲,也不見水柱濺起。正時心想:「隨著一袋袋像是秤錘的沙袋拋進宇宙,阿爾卡迪亞號的行進也會愈來愈輕盈,一步步遠離暴風圈,老爺的心臟也得以繼續跳動?!?/br> 他扶在船邊,抬頭仰望漆黑的夜空。 不知從何時開始,雨勢突然轉弱,現在風里只混雜著如霧般的細雨。離開岬島已經過了快一個半小時了,海面的起伏仍彷佛巨大沙丘般地蠢動??粗绱似岷诘奶炜?,正時忽然感覺到一道微微的光線。 是月光吧。 云已經漸漸散開了嗎? 還有三十分鐘。 再三十分鐘,阿爾卡迪亞號便能抵達守人島。 正時爬回駕駛室。每次進去都得將救生索解了又系,但他卻一點兒也不覺麻煩。他扶著把手站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對搖晃漸漸麻痹了,即使突然有個大浪打上來也不覺得身體有任何傾斜。剛才鉆進船底的時候,隨著海浪起伏撞得手腳上瘀青遍布。 「喂,休息一下吧!」 不見功夫身影卻聽聞其聲。正時也打算休息一下。 「哦,我再丟一個下去就好?!?/br> 功夫心想:「隨便你吧?!?/br> 正時慢吞吞地鉆進艙門。他那呆滯的神情,清楚表示他正處于恍惚中?;仡^看看,姉子的表情也差不多。有力氣抱怨點滴不順也已經是一個鐘頭以前的事了?,F在她無力地垂著頭,抱著周五郎的身體,深怕他受到海浪的沖擊。 要快點才行。 再撐一下就好。雖然每當狂風突然吹起或大浪拍上船身,都讓人嚇出一身冷汗,但不管是時間還是船速,都幾乎照預期的那樣順順利利地走到了這一步。再三十分鐘,只要風浪在這三十分鐘放過我們 暈眩? 不,不是。 從剛才開始,在駕駛室地板上四處滾動的小螺絲,現在像被磁鐵吸住似地,直直地滾到正時背后的墻壁停止不動。駕駛室里頭所有沒被固定的東西,也一個個像螺絲一樣滑到功夫身后。 船正在傾斜!船頭正慢慢地向上舉起。 駕駛室窗外前方的海域里,巨大的浪峰正以毛骨悚然的驚人速度高漲著。屈服于重力的浪峰頂部漸漸崩塌,逆卷而上的白浪在黑暗中看得一清二楚。 這次非同小可! 「正時,快上來!趕快爬上來!」 功夫扯開嗓門拚命大喊。阿爾卡迪亞號轉瞬間就被吸附在水的斜面上,船頭高高舉起,幾乎直指天際。剎那間,難以置信的狂風豪雨襲擊而來,仿佛要粉碎整座船身。 功夫的身體浮在半空,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這次船頭彷佛自由落體般,從水的斜面往海底滑落,駕駛室的地板一口氣淹起水來。全力從水中掙脫的功夫站穩身子,發現有只蒼白的手從不斷灌進大水的艙門里頭伸出。 他抓住那只手! 他用盡九牛二虎之力把正時拖出來。正時倒在積水的地板上,縮著身體、嗆得直咳嗽。功夫看他嗆成這樣,知道他還活著,便一腳關上艙門。他將救生衣丟給正時之后,轉過身去,看見快凍僵的姉子臉色慘白地緊緊抱住周五郎的身體。他大聲叫姉子把房門給關上,但短短一公尺半的距離卻在風浪轟聲的阻攔之下,一個字也傳不到姉子的耳朵里。于是功夫再次大喊: 「關上房間的門!」 姉子終于照做。當功夫抓住船舵準備起身時,再次因大浪沖擊而摔倒在地,而弓著身體的正時也摔在地上,頭盔一度撞上墻壁,發出巨大的聲響。 「正時,你沒事吧???快點套上救生衣和救生索!然后坐在地板上緊緊抓住把手!」 功夫咬緊牙根忍耐。也許是剛剛摔倒時造成的,他的右手臂被割得鮮血直流。每一次浪打上來腦中便一陣震蕩,上上下下、左右翻蕩同樣的沖擊不斷地重演,早已區別不出吹進駕駛室的水花,究竟是雨水還是海水了。然后又是一陣大浪,將船推得直指天際,而后又馬上落下。瞬間,駕駛室的窗戶被海水關上,忽然一根大腿粗的流木穿破玻璃,不過功夫仍繼續cao舵。每當巨浪打來,船身仿佛要解體似地嘎嘎作響。 都已經來到了這里。 明明只剩一小段路。 此時,功夫看見一道光芒。 他以為自己眼花了。 可是又看到了。 狂浪的另一頭,有一群光點閃爍密集在某個范圍里閃爍著,在黑暗及波浪的彼方,一直在等待阿爾卡迪亞號的到來。 那是守人島港口的光。 那道光閃了第三次,功夫才終于相信那不是因為絕望而出現的幻覺,守人島的確就在眼前。 海潮流速超乎想象地快,或許一直以超乎預料的速度推送著著阿爾卡迪亞號。 這點距離的話 或許能一鼓作氣「直接到達」也說不定。 遍尋不著望遠鏡,于是功夫從沒有玻璃的窗戶采出身子,屏息凝視。不過要用目測來推算黑暗中光線的距離談何容易。 忽然,遙遠前方的洶涌波濤遮擋住港口的光線。 無數沖擊不斷持續上來,功夫多少能夠預測波浪的律動。前方有股力量正在集結,巨量的海水因重力而逆流,形成巨大的浪墻,阻擋阿爾卡迪號的去路。 先前的浪比起這根本算不了什么。 功夫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正時在船底到處亂爬的時候,聽見了功夫的叫聲。 還沒聽清楚他到底說了什么,下一秒鐘正時已經失去了意識?;厣駮r才發現自己倒在駕駛室的地板上,嘴巴里不斷地吐著水。 「正時,你沒事吧???快點套上救生衣和救生索!然后坐在地板上,緊緊抓住把手!」 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照做,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大量的海水灌進駕駛室內,說是差點在船上淹死也不夸張。當雙手亂揮構住扶手時,自己竟然已經套上救生衣和救生索,整個人縮在駕駛室的小角落。阿爾卡迪亞號越過一個又一個的海浪,一陣又一陣的沖擊,當它載浮載沉,船身整個浮上高空時,正時想說話卻差點咬到舌頭,想站起來卻又撞到頭痛得死去活來。 玩完了。 果然太過魯莽了。在這種臺風天中,搭這么小的漁船就妄想要抵達守人島根本是天方夜譚。 而且他也不信功夫還能在這樣劇烈搖晃下繼續cao控船舵。他從玻璃破碎的窗戶探出身子,屏息凝視黑暗的海面。船身猛然左傾,他死命地抓住把手,上半身從駕駛室的側邊探出去。 天空忽然開了一個大洞。 雨勢反復無常。不久前彷佛有誰站在云端上傾泄著蓮蓬頭般,令人無法喘息的豪雨,突然戛然而止。云朵急速地流動,天空一發不可收拾地開始卷起漩渦,月亮從核彈炸開似的大洞里露出臉來。 只聽到風吹拂海面的聲音。 聲音和到處都是遮蔽物的陸地不同,彷佛從不間斷的悠揚高亢的笛聲。 好像還混雜了誰的聲音? 回頭一看,原來是功夫cao控著船舵,一面喃喃自語。 「功夫?」 好詭異。功夫一直像在跟誰交談似的不斷窸窸窣窣地低語著。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受到風浪聲的干擾,精神無法集中,一開始只是微弱低語的聲音分貝漸漸拉高,最后聲音大到仿佛正在和誰爭論不休似的。 「賣音響的在哪里?賣音響的!他已經好了,快行動啊!現在海巡隊到哪里了???不是,不是那樣!我在問有沒有人躲進守人港啊別插嘴!啰唆!我才沒時間等那些死老頭的許可!」 功夫是不是嚇到傻啦? 「功夫,你在跟誰說話啊?」 功夫沒有回答。他從口袋里拿出吊在廉價鑰匙圈上的鑰匙,插進引擎旁邊的鑰匙孔,并將開關轉到on。功夫大概是那種連在家里廁所的門上,都會貼上「廁所」門牌的人吧。駕駛室天花板上一塊一塊的隔板上,貼著寫有「嚴禁打開」的紙條??墒前咽掷婚_,捶了幾拳隔板才連著鉸鏈脫離。里頭垂下來一個不知道從哪里的公交車摸來的吊環。環帶的部分還貼著某泌尿科診所的廣告貼紙。 功夫的右手緊握住吊環。 「正時,救生索有沒有確實系上?」 「那是什么吊環剛才你在跟誰說話?。??」 「你好好地抓住把手!我們要把那個浪當作墊腳石?!?/br> 墊腳石? 沒時間再追問,阿爾卡迪亞號已經朝著前方阻擋它的水墻全速前進。船首慢慢地高舉,駕駛室仰天般向背后傾斜。正時認為絕對不可能越過這么大的浪,這次一定會摔個粉碎。震耳欲聾的水聲快把他的身心擊潰,連自己的哀嚎聲都聽不見。阿爾卡迪亞號以幾乎垂直的角度,攀上那片巨浪。 來不及了。 早在突破巨浪之前,浪頭的結構就開始崩塌,幾乎要將整艘船擊飛的沖擊,以千軍萬馬之勢襲卷而來。功夫用盡力氣抓緊吊環。轉瞬間,正時看見功夫握著拉環的手開始浮現黑色虎斑。船尾的屏蔽隨著輕微的爆炸聲一起爆裂,曝曬在月光下的小型引擎高速運轉,看起來就像汽油桶大小的巨大回轉神。 「阿爾卡迪亞號,離水!」 功夫高聲疾呼。 阿爾卡迪亞號沖破怒濤,筆直地飛向天際。 突如其來的動作把旗竿晃個不停,金屬鉤扣還因此脫落掉人海里??耧L將旗面吹得飄揚起來,露出旭日、鯛魚、寶船,還有「漁獲豐收」四個大字。幾乎朝天的船頭漸漸趨于平緩,取代海盜的骷髏頭旗的大漁旗,正雄糾糾氣昂昂地飛揚飄舞,慢慢地橫越高掛的一輪巨月。 正時好不容易張開眼睛時,阿爾卡迪亞號已經恢復水平角度,持續在半空中飛行。 只見翻騰的海洋、月光、悠揚笛聲般的風聲。 飛起來了 正時愕然地環視四周。阿爾卡迪亞號的天線及船桅前端,有個發出青白光線的發光體,看得他目瞪口呆。 「那是冠狀放電現象(注:ooronadischarte,一種自然的氣體放電現象)。以前的船員稱它為『圣艾爾摩之火(注:st.elmo'sfire,即冠狀放電現象。在意大利傳說中,認為sant'erasmo為其海洋守護者。若船員在海上有難,圣艾爾摩便會點燃圣艾爾摩之火,為其指引方向,因而命名)』?!?/br> 功夫瞥了正時一眼說: 「乖乖坐好!說不定在到達守人島之前就會因力量用盡而掉下去。也不知道落點的波浪怎樣,只好賭一賭看能不能成功降落了?!?/br> 也不知道正時是不是有將那些話聽進去。 駕駛室后方的小房間「啪」的一聲打開,露出周五郎的滿頭白發,以及姉子的臉孔。姉子一臉茫然埏東張西望,然后輕聲長嘆,抬頭仰望那一輪巨大明月。 正時終于忍不住開口說: 「船飛起來了?!?/br> 功夫回過頭,張口想說些什么,卻又一語不發將視線栘到窗外。強風迎面吹來,吹得他瞇得睜不開眼。大漁旗筆直地隨風飄揚,回轉神甩開雨水高速地運轉著。 阿爾卡迪亞號現正朝港口的光線緩緩地降落。 雨勢已轉弱,但是從敞開的急診室入口傳來「啪答啪答」滴落的水聲。 由于三十分鐘前停電,走廊一片幽暗,只剩下緊急逃生口的示意燈照明。護士向他們解釋「已經立刻切換成醫院的備用發電機了,請不必擔心」。等候室的自動販賣機悶不吭聲,就算踩下飲水機踏板也毫無動靜。正時靠墻坐下,右手邊最里頭有個護士站,隱約露出微微的光線??繅φ驹趯γ娴墓Ψ虻椭^,露出一副死人般的表情。 「你表情好糟哦?!?/br> 功夫抬起頭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結果什么也沒說,又將頭低垂下來。右手臂的割傷已經裹了一層厚厚的繃帶。 正時看了一下手表。 晚間十一點三十八分。 正時和功夫都穿著病患袍。一個小時前老爺送進手術室,當時正時和功夫都像剛從海里爬上來似地全身濕透,而且正時被打亂的平衡感還沒恢復,連路都走不穩。一名護士見狀便拿袍子來給他們換上,還告訴他們可以使用職員專用的淋浴室,不過兩人都婉拒了。正時是覺得,淋完浴后他可能會直接倒頭就睡,不愿花力氣做些無謂的事情。功夫大概是也抱持著一樣的想法吧。 「左吏部先生的家人」 醫生從門口露出瞼來。 兩人反射性地抬起頭,仿佛被醫師白袍揪過去似地走向醫生。 醫生依序看著已經說不出話的兩人,然后說: 「他真是個意志力頑強的老先生呢。不過他要開始戒煙啰?!?/br> 正時不禁松了口氣,當場癱坐在地。功夫則對著天花板,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等一下要幫他辦入院手續,請你去對面的哎呀,難道網絡也斷了嗎?這下該怎么辦咧?」 功夫越過醫生的肩膀,往門里窺視。 「對不起,醫生,請問姉子醫生呢?就是跟我們一起來的,我們島上的那位女醫生?!?/br> 「她還在老先生旁邊照顧他哦。那個人遺真是不簡單耶!看起來年紀輕輕的說。她是專攻心血管外科嗎?她堅持說她是主治醫生,一定要讓她進手術室,還把我們的部長給比下去了?!?/br> 那位相當年輕的醫生說完后還一副覺得有趣似地笑了笑。在幽暗的走廊下見到那醫生的笑臉,正時不可思議地對他投以信賴的眼神。醫生正準備帶功夫到等候室里頭的服務臺時,突然停下腳步問: 「雖然有點冒昧,請問你們真的是從岬島來的嗎?」 功夫曖昧地聳聳肩。 「冒著臺風把那位老先生送到這里來?」 「因為宇宙之海就是我的海?!?/br> 醫生突然不知該怎么回答,含糊應了聲「哈哈,原來是這樣啊?!谷缓蟊銕еΨ蜃叩椒张_內側,兩人的身影一同消失。正時又靠著墻壁坐下。病患袍非常的薄,一坐下便感覺兩腿間有股涼意而坐不安穩。自己的那套衣服現在應該在烘干機里,不過因為停電的關系,大概就這么半干半濕地被放在里頭吧。不知道護士有沒有幫我把錢包從口袋里拿出來? 不久后,功夫回到等候室,在他對面靠墻站著。 正時不曉得自己該說些什么來打破沉默,而功夫也一直等待著正時開口。 正時終于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說出口: 「得快點通知島上的大家?!?/br> 「我已經通知了?!?/br> 正時緩緩地拾起頭注視著功夫,然后視線慢慢地向右轉。醫院外的長明燈照出會客室里綠色公用電話的剪影現在上面表示電話能用的紅燈是熄滅的。 正時再次盯著功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