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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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的靈魂在發抖,抖抖抖抖抖楓葉滿天飛落山丘。誰的腳踵在奔走,走走走走走跋山涉江趕上今秋。誰的頭發在漫游,嗖嗖嗖嗖嗖枯藤昏鴉縷縷鬏鬏。誰的咒語在胡謅,咒咒咒咒咒唏噓呢喃墓園漂流。誰的惡夢在水溝,臭臭臭臭臭頭頂幽靈腳踏骷髏。 連續幾個周末我都忙著班里大大小小的事務,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來。焰子哥哥便一個人到第一人民醫院去看望小華。我每次都這樣憂心忡忡地等著焰子哥哥帶消息回來。他說連黎醫生都覺得奇怪,若是一般的病人,到這個地步早撐不下去了,排異作用相當強烈。但小華卻硬是撐了這么久,也算是一個奇跡了。不知道是什么信念在支撐著他。 這次,焰子哥哥帶回了那幅《巫山印象》。顯然在焰子哥哥的指點下,小華修改過它,巫山變成了真正的巫山,不再是隨意的山巒;青龍橋上面那個背影,也按著焰子哥哥的背影重新畫過,生動而感人。 學生獎學金和補助金都下發了,焰子哥哥發了點小洋財,他決定寄一部分到老家去給干爹用,剩下的用來輔修一門機械物理。 五月份的天氣很是爽朗,算不上炎熱。我坐在窗前擬定一份教學稿件,準備接下來的下鄉支教活動。忽然我就想起曉風,他也快高中畢業了,離高考還不到一個月了,可是最近我們卻忙得昏天暗地的,焰子哥哥本身修的是雙專業,又修了一個二專,就等于是一個人要上三個人的課,忙得除了吃飯睡覺就再也沒有其他的時間了。而我也一直不務正業,竟然忘了給曉風打打氣加加油什么的。一時間覺得愧疚不已。 正在我分心的時候,焰子哥哥從外面匆匆趕回來,一副急著上刑場的樣子。我雙手托著下巴,懶洋洋地問他: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他也沒說話,只是緊蹙著眉頭,走進來就將一張報紙甩到我眼前,讓我看上面的頭條新聞,自己則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地喝起來。 我抓起報紙,標題是鄉村老師教徒無方,導致學生連環自殺,我再快速看了一下內容,講的是一位從鄉村轉到城市的中學老師,由于教學方式太過死板,對學生也太嚴格,導致學生不堪重壓而連續發生自殺事件。被稱為殺人教師的吳國強不堪輿論的壓力,服毒身亡。 我再次確認了一下那位老師的名字:吳國強。 我像是給人抽了一悶棍,差點癱倒在地上。吳國強就是曉風的父親,以前在鄉下的時候,他教過小學,也教過中學,謹遵師德,傳仁授義,知無不教,深受學生愛戴,在廣大村民中也是口碑甚好,還連年被鄉鎮教育部門評為特級教師,連獲殊榮,鄉里的學校屢次邀請他前去授課,想不到到了城里,卻變成了所謂的殺人教師了。 我又想起小時候在青龍灣的那些快樂日子了。吳叔叔是我們的小學老師。還在我們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的時候,他就不厭其煩地教我們。在我印象中,他是一位和藹可親、愛生如子的好老師。 是他,從阿喔呃,咿嗚吁開始,教會我們美麗的低吟淺唱;是他,從大小多少,人口手足開始,教會我們幾千倉頡漢字;是他,從我愛北京□□開始,教會我們欣賞浩如煙海的美文;是他,從一一得一,二二得四開始,教會我們九章算術;是他,從你好謝謝,再見晚安開始,教會我們做人要謙遜有禮…… 我一邊抹著淚,一邊對癱在沙發里的焰子哥哥說:你簡單地收拾一下吧,我去跟小盧老師請假。我們趕到沙坪壩陳家灣曉風家的時候,葬禮已經結束,靈堂還保持著原樣。屋里掛滿了白色紙幡,以及一些做工精美的白燈籠。吳阿姨和曉風身著素縞,跪在靈牌前。與其說他們是跪在那里,倒不如說是坐著的,大概是跪得累了,所以是坐在腳后跟上面的。母子倆都面無表情地盯著那黑底白字的冷冰冰的牌位,面容枯槁,憔悴不堪。 靈位前那幅黑白遺像,寒冷得讓我幾近昏厥。遺像上的吳叔叔還戴著八十年代那種方方正正的塑料框眼鏡,穿一件黑色中山裝。在我印象中,吳叔叔一直是個簡樸的人。雖然那時候他家算是青龍灣最豐實的,但他卻從來不給自己添置貴重的物品,一只眼鏡戴了二十幾年。 我們輕輕走過去,跪倒在白蒲團上,點了三柱香敬上。對面這對可憐的母子,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也許就這樣默默地祭奠一番,就足夠了。 曉風瘦得不成人形。他的眉毛不再高挑,而是皺成一團,眼眸也不再明亮,而是一片灰暗,一張瓜子臉變成了長長的披針形,顴骨高聳。 他呆呆地看了看我們,忽然哇的一聲撲到焰子哥哥懷里號啕大哭,像個沒爹沒媽的孩子似的,哭得那樣撕心裂肺。焰子哥哥一邊輕拍他的后背,一邊安慰他:曉風,你要堅強點,你爸等著你上大學呢。這話一說,把旁邊萬念俱灰的吳阿姨也惹哭了。她之前是那么胖,現在也瘦成一團疙瘩,頭上還平添了幾絲白發。抽泣了許久,她才終于放聲大哭起來:你說你老師他是造了什么孽??!他辛辛苦苦做了大半輩子的園丁,給國家出血出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怎么就落到這個下場??!現在的孩子咋個個都那樣嬌生慣養呢?一個個不學好,尋什么死??!看著涕淚俱下的吳阿姨,我知道說什么也不抵用,說什么也無法抹去她痛失丈夫的創傷。也許默默地聽著,就是最好的寬慰方式。 在曉風家里住了幾天,等到他們的生活都重新有了規律之后,我們才離開。曉風本來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孩子,現在遇到這樣的事,他的話就更少了,只是成天粘在焰子哥哥懷里,像只悲傷的小貓,寸步不離,晚上常常被夢魘驚醒,焰子哥哥連哄帶騙,他才能入睡。 曉風的情況很令我們擔憂。不到一個月就要高考了,不知道他能不能盡快從喪父的創痛中恢復過來。那幾天,我們每天都要打好幾個電話到他家里從吳阿姨口中了解曉風的情況。值得欣慰的是,曉風現在比以前更加刻苦了,他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似乎明白了自己現在是吳家唯一的頂梁柱,他應該像個男人的樣子奮斗下去。 這幾天連焰子哥哥都變得沉默寡言了。他甚至很少再主動跟我說話。其實他不說我也明白,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曉風對他很上心,而現在曉風正承受喪父之痛,焰子哥哥不能坐視不管。那段時間,他經常往曉風家跑,說是去陪他高考沖刺,也不管自己的課程落下了多少。 那是一個飄雨的下午,外面吹著冷風,氣溫驟然下降了不少,我添了件秋衣,還覺得冷。我便裹了一只薄毯,一個人呆坐窗前,心無旁婺地看外面悄悄發芽的法國梧桐。我想我是有點感冒了,頭暈得厲害。偏偏這時候電話響起,我一看是駱揚打來的,也不想理他,就掛斷了。 駱揚再次打過來,我接通電話,那邊卻久無應答。 我的心便懸了起來,覺得情形不對,對著電話大聲地喂了幾聲。 良久,那邊才傳來一陣哀傷的哭泣:小韻,你救救我,救救我啊……我被他這突然的境況嚇得從椅子里跳起來,仿佛感冒一下子就好了:你怎么了?你沒事吧,別嚇我??!電話那邊似乎有哽咽的聲音,他的聲音孱弱得像蛛絲:你來救救我好嗎,你來救救我好嗎,求你了……我在劇院…… 我立刻掛了電話。我想,我不能同情這個人。無論他發生什么事,就算他快要死掉,我也不能動一點惻隱憐憫之心。是他,傷害了小姑,害死了奶奶;是他,傷害了我。在他面前,我想我已經無法再做到若無其事,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童年那些痛苦的記憶再度涌起,如附骨之蛆,又如血管里蠕動的毒蟲,不讓我死亡,就這樣讓我生不如死在地上打滾。 可是,我卻被這只毒蟲蠱惑了。我連雨傘都不帶,就匆匆下樓,打了開往江北新區的車。我默默地望著窗外,雨水像眼淚一樣順著窗玻璃滑下,一串又一串,永無止境。窗外那片蕭冷的天,一段一段地被車拋在腦后。 駱揚的劇院安靜得出奇,不知道是因為今天不出戲,還是因為陰雨綿綿,偌大的廣場一個人都沒有,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那只龍頭噴泉孤獨地噴涌著,獨自綻放出一片凄美的水花。 我仰起頭看了看劇院樓頂那四個金塑草體大字:春韻劇院。沒有光澤,顯得晦暗而孤獨。 劇院的大門敞開著,可是里面空無一人。腳步踏在地板上,發出一串串聲響回旋于劇院之內,不絕于耳。舞臺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一些樂器、戲服、頭飾,就像被人洗劫過的場面。 我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我怯生生地喊了一聲駱揚,可除了我自己的回音以外,沒有任何回應。 我穿過舞臺走到后場,里面更是凌亂不堪,化妝臺和衣櫥都給人掀倒在地上,胭脂盒、口紅、鏡子、梳子、睫毛膏、金釵首飾等等,撒了一地。那些漂亮的戲服也被人撕扯成一片片廢布,纏繞在倒伏的衣架上。 我疾步退出化妝間,噔噔噔噔跑到樓上,最后在練功房里看到了駱揚。 練功房里鋪著棗紅色的pvc塑膠地板,彈性很好。幾張大紅色泡沫墊和其他一些練功器械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天花板上空空地懸掛著幾只壓腿繩,那吊腳環就像刑場上鉗制犯人的鐵環。 橘紅色窗簾緊閉著,室內光線很暗,墻角那只白熾燈無力地發出蒼白的光線。駱揚就光著腳,抱著腿蜷縮在那盞燈旁邊,渾身顫抖,一張落寞的臉給燈光照得慘白。 我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他穿著雪白的睡袍,頭發凌亂得像稻草,兩只散焦的瞳孔死死地望著地上的那只魚缸。魚缸里面漂浮著一大片煙頭,把整缸水都染成焦黃色,那兩條黑牡丹金魚被毒死,翻著肚皮浮在水面上。魚缸旁邊的地板上,撒落著一大片白色藥片。 我輕輕搖了搖他的肩膀,他沒有反應。我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才吃吃地抬起頭來看著我。他的眼里滿是憂郁,充滿萬念俱灰的絕望。既使是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卻仍然難以掩藏他骨子里那股頹廢美。駱揚,這個美男子,臺上臺下都是這樣綻放著無與倫比的魅力。 我想,一定是發生大事了。昔日那個神采飛揚的駱揚,那個自信滿滿的駱揚,現在卻憔悴成了一朵枯萎的玫瑰。甚至剎那間我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萎靡不堪的人竟然就是那個聞名域外的川劇名角。 他微微囁嚅著,嘶啞地喊了一聲:小韻…… 你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駱揚默不作聲,只是渾身顫抖著,如受極寒。然后,他猛地撲到地上,像一個尋找丟失的玩具的孩子一樣,伸出雙手把地上那些白色藥片聚攏,然后捧起來直往嘴里塞。那些藥全都卡在喉嚨,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他就伸出手指去掏,哇地吐了一地。 我看著失態的駱揚,心里面像給針錐一樣。也許此刻,我應該感到高興,因為那個魔鬼一般的駱揚,終于得到報應了。在我心里,曾經幻想過無數次他的可憐下場,我甚至想要親手殺死他??墒钱斔@副模樣呈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卻沒有了報復的快感,只有滿心哀慟。 正在我無比矛盾的時候,駱揚暈倒了。 我把他送到附近的一家醫院,然后把一片撿來的藥劑交給了醫生,醫生就推著駱揚進去洗胃去了。 我坐在搶救室外面的黃色塑料椅上焦灼不堪地等待著。大概一個鐘頭之后,那位中年女醫生從搶救室出來,摘下口罩,擦了擦滿頭大汗,對我說:你是病人家屬?我錯愕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你是怎么做親屬的?家人有自殺心理你都不知道?怎么能讓他一次性吃下那么多鎮定劑?那玩意兒,多服勝大毒! 女醫生一邊用親情的刀子戳割我,一邊喋喋不休:待會兒醒了再帶他去精神科看看吧,想自殺也不該吃鎮定劑呀。沒事吃鎮定劑,沒準是有個什么抑郁癥、精神病啥的。我給女醫生的話嚇得渾身直哆嗦,我沖到病房里,駱揚正熟睡著。由于剛洗了胃,一張臉蒼白得像紙。護士給他掛了葡萄糖液,又拿著一個本子記錄著病況,斜望了我一眼,才放心地離去了。 我想駱揚醒來肯定想吃東西,就趁他熟睡,下去給他買點八寶粥、水果什么的。醫院三樓是腸胃科,二樓是婦產科。穿過走廊的時候,總能聽到新生嬰兒啼哭的聲音,就像黎明破曉時從天而降的第一縷霞光,充滿了新的希望。 從婦產科進進出出的女性,老的少的都有,或悲或喜。這個世界就是這么復雜,明明是同一件事,有些人經歷了,就是幸福,而有些人經歷了,則是悲哀。 我正這樣想著,便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女子的身影,一步三搖地從病房里走出來。我定睛一看,沒錯,那個神不守舍的女子,就是我jiejie。 她顯得特別虛弱,臉上毫無血色,嘴唇烏青,像剛受過一陣疾痛似的。她抬起頭看到我的時候,臉上抽搐了一下,甚為詫異。 姐!你怎么了?我看她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不安地問道。 jiejie顯然比我更加不安,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把拿著一張單子的手藏到背后,勉強地笑了笑,說:沒什么啊,就是有點內分泌失調,可能是練功給累的,醫生說好好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我張開嘴正要說什么,她搶先道:你不是在學校嗎,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哦……我說,駱揚生病了,他給我打了個電話,我就送他到醫院來了。你……你真的沒事?jiejie費力地笑,像要匆匆避開我似的:哦,那你等他病好了就回學校去,別把課程耽誤了……我先回去了,累得很,想休息一下…… 說罷,jiejie便只顧扶著樓梯扶手,羸弱地一步一步往下挪動腳步。她剛下了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對我說:對了,你回去跟你們班那個鄒哲軒說,那三千塊錢我打回他信用卡上去了,你就說我很感激他,但是我真的不需要,那三千塊錢也只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什么問題…… 我只是覺得事情蹊蹺,我正好對鄒哲軒酗酒的事感到好奇呢,便想從jiejie這里找出點頭緒:姐……你們到底是怎么了?你為什么就不肯接受大頭軒,他人挺好的呀,前幾天還一個人去酒吧喝悶酒了……你們有什么事瞞著我???他給你錢做什么???你要解決什么問題…… 好了。jiejie打斷我的話,無力地眨了眨眼睛,說:我累了,得回去休息休息,你就按我說的轉告他就是了。說罷,她便轉身緩緩離去。 等我買好吃的回到病房的時候,駱揚已經醒了??瓷先ゾ襁€不錯,他坐在床上,把輸液針也拔掉了,正捧著一本健康雜志看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