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節
“你騙人,呂方不在這兒,你干嘛不逃走,你分明是留在這兒替他斷后!”鐘延規厲聲喝道。 沈麗娘苦笑了一聲,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可是從口中流出的鮮血將話語又擋回去了,鮮血沾在她的下巴上,被她因為受傷而顯得慘白的臉頰一襯,顯得越發刺眼。這時,遠處坊外的街道上傳來馬蹄聲。剩下的最后一名死士低聲道:“郎君,咱們快走吧,不然城衛軍來了,就都走不了了!” 鐘延規恨恨的點了點頭,走到沈麗娘身旁,一刀刺入對方的左胸心臟部位,狠狠的絞了一下,方才拔出佩刀,對那死士道:“你不必隨我回府了,等會你就直接從這條路出城,密道出口處有些財物,足夠你下半生富貴的了,我事先都有安排……”鐘延規的說話聲越來越小,那死士聽不清楚,只得走近傾聽,卻只覺得胸口一涼,低頭一看,卻是被鐘延規一刀刺入。 “只要你死了,這世上便再也無人知道今夜刺殺呂方的是我!所以,你還是死了的好!”鐘延規冷笑道,接著手腕猛的一轉,那死士掙扎了兩下,便不動了。鐘延規拔出匕首,快步走開,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中。 過了約莫半盞茶功夫,一陣人馬聲向這邊戰場快速移動過來。從聲音中不難辨認出施樹德尖銳的嗓音。 “陛下,就在這邊,再拐個彎就到了!” 火光映照在呂方的臉上,此時的他臉色慘白,額頭上都是冷汗,這是強忍劇烈疼痛的結果。但是此時的呂方臉上更多的是擔心和驚恐,這個無數次面對死亡都面不改色的男人現在卻表現得這般,讓四周的士卒十分驚訝。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沈麗娘所住的宅院前,也就是戰場的所在,借助城衛軍士卒手中的火把,呂方不難看清戰場的情況。數具刺客的尸體倒在地上,在這些尸體的中間,躺著一具女子的尸體,身上穿的衣服正是沈麗娘平日里練劍時所愛穿的綠色武士服。呂方頓時覺得胸口被重物猛擊了一下,眼前的世界頓時失去了顏色。 “陛下,陛下!”施樹德看到呂方雙目的看著不遠處沈麗娘的尸體,目光呆滯,趕忙大聲喊道,他唯恐呂方現在悲傷過度出了什么事兒。呂方雖說可能因為自己逃走而遷怒于自己,但以他平日里處事的風格看,也有可能會對自己免于處罰,畢竟是沈麗娘自己堅持要留下來斷后的,何況自己不懂武藝,留下來也無法保護沈麗娘不死。但如果呂方若是出了個什么毛病,隨行侍奉的自己肯定是死路一條,一個保護不周就可以治他一個死罪。只有呂方好好地活著,才能保住他施樹德的性命。深刻明白這一點的施樹德猛烈搖擺著呂方的手臂,已經淚流滿面。 “來人,扶寡人去沈妃那邊去,寡人要看看她!”呂方低聲道,聲音暗啞,此時的他整個人已經了無生氣,仿佛就像一棵已經枯槁的老樹一般。兩名士兵趕忙小心的將呂方從一個用長槍和胡床臨時扎制而成的乘輿上扶起,半抱半攙的扶到了沈麗娘尸體旁。相距沈麗娘還有丈許遠,呂方便不耐煩的掙脫了士兵的攙扶,撲到在地,爬到沈麗娘的尸體旁。 184怒氣 [vip] 呂方伸出右手想要撫摸沈麗娘的臉頰,可指尖剛剛要接觸到妻子光潔的皮膚,又縮了回去,仿佛是害怕將沉睡中的佳人驚醒,隨即從懷中取出一塊細絹,小心的擦去沈麗娘臉上的灰塵和血跡。此時的沈麗娘神色安詳,臉帶微笑,仿佛只是在安睡中一般。 “麗娘!”呂方見亡妻宛若生時,不禁悲從中來,低呼了一聲,隨即便哽咽抽泣了起來,一旁的部屬見狀,也不敢出聲打擾。這時一名士卒來到帶隊的城衛軍校尉身旁,低聲耳語了兩句。那城衛軍校尉稍一思忖,還是走到施樹德身旁,低聲稟告道:“稟告公公,下邊軍士說抓到了一個活口,可能是刺客!” “什么?”施樹德頓時大吃了一驚,稍一猶豫,還是走到呂方身旁,俯身附耳道:“陛下,有抓到一個活口,可能是刺客?!?/br> 呂方抬起頭來,目光如冰,冷聲道:“帶上來!” 施樹德趕忙將呂方扶起,同時對那校尉點了點頭。那校尉趕忙躬身離開,返回時身后多了兩名軍士挾持著一名被五花大綁的黑衣漢子,只見那漢子右腿奇怪的扭曲著,顯然是被折斷了的。原來此人先前與另外一名刺客扛著木樁撞門的,卻不防被沈麗娘趁著院門被撞破的一瞬間殺出門來,一劍便殺了前面那人,那木樁本來是兩個人扛著的,一下子少了一人,頓將此人壓倒在地,連右腿也折斷了,動彈不得?;艁y之間,鐘延規也以為他已經被沈麗娘殺了,其后逃走時竟然忘了將其滅口,隨后呂方領著城衛軍殺到,此人被木樁壓在地上,又折了一條腿,無法逃脫,正好被搜索四方的軍士生擒。 “跪下!”那校尉一腳踹在那黑衣漢子的左腿膝蓋內側,迫使其跪倒在呂方面前。呂方從一旁的軍士手中奪過一桿長槍,推開施樹德的扶持,用那長槍做拐杖踉踉蹌蹌的走到那黑衣刺客身旁,狠狠的盯著對方,就好像要一口將其吞下去一般。饒是那刺客早已有了必死之心,在呂方的逼視下還是禁不住低下了頭,不敢與其對視。 “寡人知道你不怕死!”呂方低聲道,嗓音嘶啞的很 “但死絕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寡人有足夠的辦法讓你在死之前受盡無數的苦楚!”呂方猛的一把抓住那刺客的領口,強迫對方的頭抬起來,于自己對視:“把幕后的主持者說出來,寡人可以給你一個痛快,快說!” 也許是因為迫于呂方的強勢目光和威脅,也有可能是因為齒冷鐘延規逃走前殺死同伴的狠辣手段,那刺客稍一猶豫,便低聲答道:“我的主人是鐘延規,他暗中謀劃了一切,也是他方才親手發銃射殺沈娘娘的,現在應該還沒有逃遠?!?/br> “鐘延規!很好!”呂方的臉上肌rou一陣抽搐,他點了點頭,對那校尉沉聲道:“傳我詔令,立即捉拿鐘延規,城衛軍全部聽你調遣!”說到這里,呂方從腰間取下那枚從不離身的玉佩,遞給那校尉道:“你可憑此為符信,記住,鐘延規要活的,知道了嗎?” 那校尉趕忙斂衽下拜,高舉雙手接過那玉佩,大聲答道:“末將領命,生擒鐘延規!” 呂方點了點頭,做了個讓其退下的手勢,那校尉小心的站起身來,躬著身子倒退了十余步,方才轉身離去。呂方轉過頭來,指著那個刺客道:“至于他,將其帶到殿前司衙門里,請來醫生為其看傷,好生看待。你死罪難逃,但看在你說了實話的份上,死之前的那番苦楚便可以免了!” 一旁的施樹德見呂方處事明斷,不像是受到刺激,精神失常的模樣,不由得松了口氣。見其將諸事處置完畢,小心的上前低聲道:“陛下,天色不早了,您龍體欠安,不如先回宮,等候佳音吧!沈娘娘的貴體躺在這里也不是個事,也應該趕快收斂了為上吧!” “罷了!”呂方搖了搖頭,沉聲道:“寡人便要在麗娘身旁等著,要讓麗娘看到殺害她的兇手在她面前受盡萬般苦楚,為她償命,方才罷休!” “那,那總不能讓沈娘娘的貴體這般躺在地上吧!還有陛下您的傷勢也要趕快處置一番才是!”施樹德趕忙說道。呂方點了點頭,施樹德轉身吩咐了幾句,片刻之后,便有十幾名仆婦搬了一副不知從哪里弄來的棺木來,里面鋪了從她房中取來的上等貂皮和綢緞,將沈麗娘的尸體置于其中。至于呂方也有大夫替其處置了傷勢,斜躺在一個搬來的錦榻上,四周也臨時搭起了一個竹棚,四周放置了幾個大火盆,以供取暖之用。 轉眼已是四更時分,此時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時候,一陣陣夜風吹過,將四周的火盆中的火焰帶的奇形怪狀,跳動影子映射在四周的墻壁上,仿佛鬼魅一般。在夜風的吹拂下,饒是侍立在竹棚四周的城衛軍士卒饒是一個個年青力壯,也只覺得到一陣陣徹骨寒意,不時跺腳取暖。施樹德看了看斜倚在錦榻上的呂方,幾次想要開口勸說呂方先回到屋中歇息,但看著呂方冰冷的面容,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時,墻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見那個領命前往捉拿鐘延規的城衛軍校尉滿臉興奮的向這邊疾行過來,在竹棚外便向呂方叉手行禮道:“陛下,鐘延規已經就擒,就在外面,聽候陛下發落!” 呂方的雙目寒光一閃,侍立一旁的施樹德借助一旁的微弱火光,可以依稀看到呂方頸后的兩根青筋暴起,那一瞬間他幾乎要以為呂方會從那錦榻上跳起,但這只是一種錯覺。片刻之后,施樹德清晰的聽到一旁的吳王呂方用平靜的聲音下令:“帶鐘延規到寡人這里來!” “喏!”那校尉應了一聲,便躬身后退了兩步,旋即轉身退去,片刻之后,數名精悍的軍士便將一個渾身被綁的如同粽子一般的男子推了上來,正是鐘延規。借助火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渾身上下除了臉上的幾道擦傷之外,完好無損,顯然剛才被追兵找到后,鐘延規并沒有做無謂的抵抗。 呂方目光掃過鐘延規的身體,最后停留在對方的臉上,而鐘延規并沒有回避呂方的凝視,用一種很坦然的目光與其對視。隨著時間的流逝,呂方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凌冽,以至于站在一旁的施樹德也禁不住感覺到有些難以忍受,本能的向一旁挪去,好離呂方遠一點,但鐘延規卻還是繼續保持著那種與呂方對視的狀態。 過了約莫半盞茶功夫,呂方的肩膀終于劇烈的顫抖起來,他那凌冽的目光逐漸像瘋狂轉變,但是鐘延規還是保持著那副平靜的表情。一旁的施樹德正要上前勸說,呂方雙手猛地一用力,從臥榻上坐直了身軀,怒喝道:“恨不早殺賤奴,遺禍至今!” 鐘延規微微一笑,答道:“楊公若地下有知,定當頷首稱是!” 聽到鐘延規的回答,呂方蒼白的雙頰上頓時升起了一層病態的嫣紅,剛要開口,便感覺到胸中一陣翻滾,便覺得一股熱流從口中涌了出來,卻是殷紅的鮮血,頓時昏死過去。一旁的施樹德見狀,趕忙上前將呂方扶住,帶著哭聲喊道:“陛下,陛下,你沒事吧!”他急喚了好一會兒,呂方才幽幽醒了過來,低聲道:“先送我進宮,速招陳樞密,高長史,范留守還有呂大將軍進宮。還有,讓十五郎快馬趕往洛陽,招潤性孩兒回建鄴,記住,要潤性孩兒一定要領兵回都,知道了嗎?” “老奴記住了!”施樹德趕忙從一旁取來紙張筆墨,將呂方方才所下的詔書寫就,將墨吹干了后送到呂方面前,呂方借著一旁的火光勉力看罷了,又從懷中取出玉印和印泥,蓋上了印章之后交給施樹德。隨后,他對施樹德低聲道:“坊中有女名為馬宣華的,乃是馬殷之女,她今夜與我有救命之恩,待會你將其帶入宮中,好生看待,至于此獠!”呂方的目光轉向對面的鐘延規,一下子變得森冷了起來:“派精干人手看好了,千萬莫要讓他死了!” “老奴明白!”施樹德低聲問道:“那鐘娘娘那邊呢?還有這廝府中當如何處置?” 呂方稍一猶豫,低聲道:“媛翠那邊須得封鎖消息,先別讓他知道真相,至于這廝府中,統統收押,打入獄中,莫要走了一人!”說到最后,呂方已經是咬牙切齒,滿臉都是殺氣。 “喏!”施樹德應了一聲,站起身來,拖長了聲音道:“來人,先將此犯送到皇城司去,好生看待,莫要讓其死了!”他話音剛落,便聽到那邊鐘延規突然大聲喊道:“呂方,你休想折磨某家來取樂!”接著鐘延規猛的一掙,竟然從身后兩名士卒手中掙脫,接著便撲倒在地,抽搐了兩下,便不動了。一旁的士卒趕忙將其翻過身來,只見鐘延規雙目圓瞪,口中流血,竟然已經嚼舌自盡了。 慌亂中,施樹德趕忙大聲喊道:“快,快把大夫叫來,不能讓這廝這么容易就死了!”他剛喊了兩聲,突然覺得身后有些不對,回頭一看,只見呂方已經雙目緊閉,臉色慘白,歪倒在錦榻上不省人事了。 185購買 [vip] 慌亂中,施樹德趕忙大聲喊道:“快,快把大夫叫來,不能讓這廝這么容易就死了!”他剛喊了兩聲,突然覺得身后有些不對,回頭一看,只見呂方已經雙目緊閉,臉色慘白,歪倒在錦榻上不省人事了。 施樹德趕忙將呂方扶起,在鼻下一探,只覺得呼吸急促的很,又扶了一下呂方的右手腕,只覺得脈象浮滯,他也懂得幾分醫理,知曉這是呂方已經年過六旬,身上本就受創,又受了夜里風寒,方才驚怒哀傷過度,才發作起來,諸般交攻實在是非同小可。趕忙吩咐宿衛軍士護送呂方入宮,至于鐘延規,無論死活先帶入宮中,請大夫一同治療,千萬不可讓其這般容易便死了。 回到宮中,早有太醫候著,替呂方診斷之后,太醫剛剛出來,剛剛受詔趕到宮中的陳允、范尼僧、高奉天等人趕忙圍了上來,低聲詢問。那太醫滿臉苦笑,卻不敢說話。這幾人都是何等厲害人物,見太醫這般模樣,便知呂方此番的病情非同小可,臉上立刻顯出極為沉重的神情來,場中一時默然。 “哎,要是夫人還在世就好了!”范尼僧第一個打破了沉默,他雖然沒有說出名字來,但眾人都知曉他口中的“夫人”乃是呂方的正妻呂淑嫻而非剛剛去世的沈麗娘。 “長史,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我等食君祿多年,便是為了今日,依我之見,在陛下還沒有蘇醒的這幾天里,便由老夫、高公、范長史、王大將軍四人在宮中處置諸般事宜,同時遣人召回儲君,以備萬一,列位以為如何?”說話的是陳允,他這些年來身居樞密使之位,跟隨在呂方身旁,隱然間已經是吳國第一重臣,現在呂方病重之時,他便第一個站出來說話了。 “陳公所言甚是!” “老夫附議!” 陳允見眾人都贊同他的意見,正要發話,卻只見施樹德從里間走了出來,趕忙對其拱了拱手,低聲問道:“施公公,今夜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陛下怎么會突然發???” 施樹德微微一愣,卻沒有直接回答陳允的問話,從袖中取出一份文書來,遞給陳允道:“這是陛下在昏迷前所發出的詔書,請諸公看看!”說罷便將那文書遞了過去。陳允趕忙雙手接過絹書,打開細看,看罷之后便將那絹書遞給一旁的高奉天,心中暗想那詔書與自己方才所說的大體一致,唯一不同的唯有在宮中主政的重臣多了一個現在還在楚州的呂雄,少了一個殿帥王佛兒,顯然呂方這般做是為了確保自己病重這段時間內呂吳政權的政治平衡。呂方起家的根本雖然是隨他南下的淮上豪杰,但發展壯大,真正成為一個獨立的割據勢力還是在兩浙江東,在這個過程中,呂方依照唯才是舉的態度,吸取了很多當地的人才,這在現在堂上這幾名進入呂吳最高權力中樞的人的籍貫就可以得到證明。除了王佛兒是出身淮上,其余幾人全部都是三吳人氏。作為對呂方起家幫助最大的呂氏宗族,也只有呂雄一人進入中樞,其余的雖然多半身居要害,但卻并沒有進入中樞。這樣一來既可以讓外來的優秀人才發揮其能力;又能夠通過與呂方有宗親地緣關系的呂氏以及淮上部屬來制衡這些外來的人才,而且呂氏宗親由于只有極少數進入高層,也不會形成一個尾大不掉的既得利益集團,妨礙呂方的獨攬大權。這一權力架構在呂方在世的時候運行的很好,但在呂方病重,新上任的呂潤性威望較弱,對于中樞重臣們權力控制力減弱的情況下,呂方硬要把遠在楚州的呂雄塞入重臣之內,而把王佛兒單獨拉出來,其中的用意就很難說了,畢竟作為跟隨呂方二十余年的重臣,陳允實在是太清楚自己的主君在權術上有多么厲害了。 此時眾人已經都看完了詔書,最后一個看完了詔書的范尼僧抬頭道“既然有陛下的詔書,那便按陛下的詔書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