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節
那十將砍翻了兩人,眼見得手下追的興起,想起方才霍彥威的叮囑,大聲喊道:““罷了,莫追了!”又用頷下的銅哨猛吹了兩下,梁軍騎士這才意猶未盡的退了回來,回到被自己砍倒的敵兵尸體面前,割下血淋淋的首級,懸掛在馬頸旁。自從汴京被陷以來,這些梁兵的精銳在段凝的麾下,先降晉軍,又稀里糊涂的輸的一塌糊涂,降了吳軍,雖說是兵隨將主草隨風,但上下也是憋著一肚子的火,這次總算可以在那些趾高氣揚的南蠻子面前露一手,實在是揚眉吐氣的很。 “頭兒,一共斬首二十一級,咱們連油皮都沒擦破一點,怎么樣,活兒不賴吧!”一名梁兵得意洋洋的對那十將說道,他的嗓門特別的大,目光還不時飄過一旁的那幾名吳兵,炫耀和示威的意思臉上滿當當的。 “可有抓到活口?” “這個!”方才那梁兵臉色立即難看了起來,他回頭看了看,只見山路上橫七豎八的躺滿了無頭的尸體,只得回頭苦笑道:“頭兒,弟兄們憋得緊了些,那些追兵也忒不經打,所以——” “好了好了,也怪我事先沒說清楚!先回去將情況稟告將軍再說!”那十將看來心情還不錯,擺擺手便示意手下一同退回去。 半響之后,霍彥威站在壁壘前。這道壁壘的主體結構是一條橫亙谷道,約莫一丈半高的矮墻,在這里,山谷變得寬闊了,形成了一個不大的小盆地,而矮墻就位于盆地的入口處。矮墻并不是平直的,而是鋸齒形,這樣可以用側射火力攻擊在矮墻的后面,在鋸齒的底部還留有守兵出擊的出口,在矮墻的后面有三座箭塔,可以用弓弩或者火器射擊進攻的敵兵;在矮墻的前面,是一條壕溝,在壕溝的外面還有少許陷阱,陷阱和壕溝里都有竹簽,這是前哨的吳兵發現的。壁壘的后面有一條蜿蜒的小路,伸向谷道右邊的山坡,半山腰上是一座巖砦,那巖砦并不大,最多可以容納百人罷了,但從巖砦上可以俯瞰整個小盆地,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制高點。從霍彥威所在的地方望去,不難看到矮墻上人頭攢動,顯然守兵通過逃回的同伴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到來,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矮墻后傳來一聲炮響,但是炮彈的落點離霍彥威還有三四十步的距離,又偏又遠。一旁的親兵趕忙扯住主將的馬韁,想要讓其先退。一旁的吳軍陳校尉笑道:“不必擔心,就看那升起的煙霧就知道守兵用的是劣質火藥,又離的這么遠,看他們這炮術,讓他再打個十炮,只怕也打不中的!” 霍彥威推開親兵扯自己韁繩的手,笑道:“論炮術,那些守兵自然是不及陳校尉,不過你看這壁壘布置的如何呢?” 陳校尉凝神看了看守兵的布置,臉色凝重了起來,小心答道:“看這工事設置的正好在盆地的進出口處,又層次分明,考慮了射界和突出的通道,布置的算是相當不錯了!”說到這里,那陳校尉的臉色突然現出得意之色:“不過若是給小人兩門炮,就憑現在這四五百兵,最多半日,便能拿下這壁壘?!?/br> 霍彥威聽到這里,臉色不變,心中卻微微吃了一驚,吳軍善于使用火器他也是親身體會過了,但他更知道相比起其他的純粹冷兵器部隊,吳軍的火器與冷兵器雜編軍隊的組織、布陣、隊形變化要復雜的多。但眼前這個陳姓校尉不過二十三四歲年紀,在吳軍中最多也就是個指揮使級別的軍官,就能指揮如此復雜的作戰行動,那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兩人正交談間,方才那個十將已經打馬上前,他特意在同伴面前炫耀,驅馬直到離壁壘只有七十步的距離,大聲將己方的來意喊出,壁壘上的守兵雖然向他射箭,但他混當沒事,只是用長槍撥去箭矢,大聲向壁壘后叫喊。 “墻后的人聽到了,咱后面的軍主是大梁檢校侍中、忠武軍節度使霍彥威,你們是哪個營盤的,還不快開門讓我們進去?” 矮墻后面聞聲一陣攢動,隨即傳來一陣叫罵聲:“放屁,把你家老爺當傻瓜了,霍相公早就在襄陽之役沒于軍中了,這里又是哪里來的鳥霍相公。再說方才那些拿火槍的家伙分明是南面來的吳狗子,還想哄你老子我,再在這里胡咧咧,小心老子一箭射穿你脖子上那吃飯的家伙!”說到這里,壁壘上便射來一箭,深深的扎入那喊話的十將面前的泥地里,顯然是在威嚇他。 那十將卻是不懼,大笑道:“哪個龜兒子哄你了,霍相公并非沒于軍中,而是投了大吳,如今大吳北伐,已經去了洛陽?;粝喙欠盍舜髤侵炜偣苤?,前往關中的,那些吳兵是通行的隨從?!?/br> 矮墻那邊頓時靜了下來,片刻之后,一個聲音喊道:“霍相公又怎么了,這年頭相公、太尉的多了去了,哪個認得這么多。就算當真是他,現在他跟了姓呂的,領著南蠻子來打我們,更是可恨。要想過去,就一刀一槍的殺過去,想要空口白話,卻是休想!” 那十將聽到這里,也有些著惱了,調轉馬頭道:“打便打,哪個還怕了你們不成,只是聽的鄉音親切,不愿意下刀子罷了!”說罷便要回頭,卻看到霍彥威打馬向這邊過來了,正要阻攔,卻被霍彥威一把推開,解下頭盔大聲喊道:“某家便是霍彥威,里面來個能主事的出來說話!” 矮墻后一陣聲響,片刻之后,一條黑臉漢子爬上矮墻,對霍彥威拱了拱手,道:“便是某家主事,不過霍相公現在投了南邊的吳王,想必得意的很,未必記得我牛存這等苦哈哈的廝殺漢了?!?/br> “怎的不記得?”霍彥威混私沒聽出對方話語里的譏諷之意,笑道:“當年某家在河中當營官時,便是你身中數箭,還死戰不退,那一指揮五百多將士能活著回來。我霍彥威也是個有人心的,你這般鐵打的漢子如何忘得了!” 那牛存聽到霍彥威這番話,臉色稍微和緩了些,拱手道:“多謝霍相公垂念,不過現在你我各為其主,我受賀總管之命,把守這里,關東來的一律不得通過,還請相公回去吧!” “牛存,我此次來并非為了打仗,而是奉了大吳朱總管之命,與賀總管商議事情的。你且讓我過去,你知道賀總管和我相交多年,他定然不會怪罪你!” 韋伯這里多謝書友不知道卡不一張月票 天意 166折沖 守兵那邊并沒有立即做出回答,片刻之后,那牛存大聲答道:“賀總管雖然與你是故交,但現在形勢不同,各為其主,我若是這般放你過去了,便是觸犯了軍法,必死無疑!霍將軍你若是當真要見我家總管,便讓手下軍士解甲去兵,只著單衣,末將便為你擔了這個干系,讓你過去!” 那牛存話音剛落,霍彥威這邊將佐便被激的跳了起來,先前那十將便喊道:“屁股大個寨子,一腳便邁過去了,還敢和咱們談條件!相公與我兩百騎,某家一個時辰便踏平了這破寨子,將牛存那廝的腦袋擰下來給相公當尿壺!” 吳軍陳校尉也上前道:“霍將軍,萬萬不可應允他的條件,現在兩邊戰和未定,若是解甲釋兵,便生死cao于人手,一童子亦可將我等處置了。.以末將所見,還是先拿下這寨子,一來可以前往陜城,二來也可以讓賀緕那廝見識一下我大吳的軍威,接下來霍將軍也好說話!” 霍彥威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內心卻暗自點頭,自己這次出行,足足帶了五百精兵,作為一個使團,其兵力實在是太過強大了些,而如果霍彥威自己沒有主動提出限制人數的要求,這個“使團”的兵力還要更加強大些!而背后的原因則是朱瑾和霍彥威的一個默契:如果勸說賀緕的計劃失敗,賀緕決定投靠其他勢力,那霍彥威就應該便宜行事,將關中、河中徹底攪亂,使其他勢力無法在短時間內控制關中這個重要基地,確保吳軍西面的安全。而要完成這么一個復雜而又艱巨的計劃,光憑霍彥威一個人,是肯定完成不了的。所以朱瑾不但從軍中盡可能多的挑選了一批精銳給霍彥威,還從洛陽宮府庫中拿了價值五十萬貫的珠寶財物來,藏在使團的車隊中,作為必要時收買之用,準備軟硬兩手,雙管齊下。所以霍彥威絕對不可能同意牛存的要求,不說別的,光那五十萬貫財物讓其發現了,都是個麻煩事。 這段思量說來長,但在霍彥威心中其實只是一轉眼的事情,他抬起頭來,對粱寨那邊喊道:“牛存你也是武人,現在是什么時節,豈有放下兵器的道理。不過我也不愿意與你兵戈相見,壞了與賀總管的情誼。這樣吧,我便在你們寨外扎營休息,你立刻派人回陜城,向上司請示如何?” 牛存聽了霍彥威的話,正猶豫間,霍彥威臉色一虎,大聲道:“若是這也不行,那就只有兵戈相見了。傳令下去,吹號,準備攻寨!” 隨著一陣號角聲,早已躍躍欲試的吳軍展開了隊形,兩翼是張弓布矢的披甲騎士,翼護著中軍的緩緩前行下馬騎士和火槍手,吳軍閃亮的盔甲和兵器在陽光下發射出耀眼的光芒??吹竭@種情景,雖然是冬日,牛存額頭上不禁滲出一層薄薄的汗珠來,如果從數量上看,兩邊的兵力都差不多,都是五百人左右,但素質和裝備就差的太多了,吳軍這邊人人披甲,尤其是中軍的下馬騎士,人人披的都是山文鎧、明光鎧等鐵甲,這等甲片都是經過冷鍛而成,防護力十分驚人,尋常弓弩三十步外都未必能夠射透了,上陣之人穿在身上就權當多了兩三條性命,反正洛陽城的武庫和河上梁軍主力的甲胄都落在朱瑾手中了,在這支使團身上他也是花了血本。像這等鐵甲,全寨守軍全湊齊了也不過二十領,再加上下馬騎士后面的那些火繩槍,就算守兵有工事可以憑借,只怕也抵擋不住。牛存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又回頭看了看兩旁有些惶惶不安的手下,一咬牙大聲喊道:“不打了,不打了,霍將軍且住,某家立刻便派人送信到陜城去!” 霍彥威聞言揮了揮手,身后的親兵敲擊金柝,清脆的金屬撞擊聲立刻回蕩在戰場的上空,聽到停止進攻的號令,吳軍停住了腳步??吹綄Ψ酵V剐袆?。牛存如釋重負的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強笑道:“霍將軍請在遠些地方扎營,免得起了誤會!” “那是自然!”霍彥威笑道,他其實也不愿意大動干戈,不然守兵已經有了屏障,就算拿下來,少說也得丟下個百把條人命,他手下這五百兵可是個個都要頂用場的,這里死一個可就少一個了,再說就算打下了這里,和賀緕扯破了臉,反倒不好說話,現在已經顯示了武力,又迫使對方為其通報,剛剛好。 霍彥威領軍退后四里路,找了個附近有山泉的山坳宿營,他麾下都是些老行伍,雖然表面上有些松松垮垮的,但遠攔子、暗哨、夜不收樣樣不少。軍中剛剛收拾停當,便有人通報,說寨子那邊有使者拜訪,送了十頭羊,兩口豬,作為犒勞。本來以霍彥威的身份,這等事情隨便派個十將、押衙去處置一下也就是了,但他轉念一想,便吩咐將來人帶到自己這里來。片刻之后,便看到一名四十多歲的老軍在親兵的引領下過來了,身上瑟瑟發抖,也不知道是嚇的,還是凍的,離霍彥威還有五六丈,那老軍便跪倒在地道:“小老兒拜見霍相公!” “起來吧!”霍彥威臉上滿是笑容,方才陣前那股子森嚴的殺氣在他身上全然消失了。他指了指火堆旁一個靠近自己的位置,笑道:“山里天寒,在火堆旁好說話,來人,給他拿點酒來,暖暖身子!” 旁邊的親兵應了一聲,遞了一只皮囊過來,那老軍小心接過,喝了兩口,路上被山風刮得鐵青的臉總算多了點血色,趕忙對霍彥威拜謝道:“小老兒多謝相公賜酒!” “罷了!今日在這里碰到也算是有緣,聽說話你是許州那邊口音吧?” “相公好耳力,小老兒正是葉縣人氏,就在許州邊上!”那老軍答道:“是光化二年(ac899)從的軍,算來快有三十年了?!闭f到這里,那老軍突然臉上現出悲戚之色來:“說來老兒在老家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聽說吳軍便是由葉縣出方城的,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也不知道他們安好否!” 霍彥威聽到老軍這番話,心中也不禁有幾分凄然,便笑著安慰道:“據我所知,葉縣并沒有抵抗,吳軍只是經過那邊,并沒有發生大戰,最多征發些糧食,想必你的兒子女兒應該沒有什么事情?!?/br> 聽到霍彥威的安慰,那老軍笑道:“憑相公這句吉言,小老二家中定然無事?!闭f到這里,那老二目光流動,轉到一旁那只酒囊便再也不動了。 霍彥威看在眼里,心知這老軍頗好這杯中之物,本來他就打算從來人口中打聽些梁軍中的消息,見這老軍這般模樣,哪里會不遂了他的意?;魪┩沽藗€顏色,早有親兵替那老軍倒了一碗,那老軍趕忙稱謝,一飲而盡,就這般喝了四五碗。那老軍也有了四五分醉意,突然嘆道:“小老兒從軍之時,年歲尚幼,連纏頭都是里正幫忙才弄好的,這幾十年來風里來,雨里去,替老朱家打了不知多少仗,頭發也白一半,牙齒也掉了不少,時日眼看不多了。就是不知道這把老骨頭能不能死在家鄉,和老妻共處一xue,別稱流落異鄉的野鬼呀!”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老軍的這番話可以說是古代中**人的共同心愿,中國人思鄉戀土可以說舉世無雙,死不怕,但就怕死后尸骨不能還鄉,入得祖墳,成為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有無數詩詞詠嘆此事,也引起了無數古代中國人的共鳴?;魪┩膊焕?,聽到這里,饒是他一門心思憋著想打探消息,也本能的勸慰道:“我此番來便是為了與賀總管商議止干戈成玉帛之事,若是成功,你便可回鄉安享晚年了!” 聽到這里,那老軍眼神一亮,笑道:“那敢情好!若是能看到我家后院的那棵老桑樹,小老兒便是馬上死了,也心甘情愿!” 說到這里,霍彥威趕忙打起精神,向那老軍詢問梁軍的消息。原來汴京陷落之后,河東張承業遣將領兵進攻河中,企圖奪取黃河以東的大片土地。賀緕自己領關中之兵渡河抵御晉軍的進攻了,當他得知李嗣源遣兵進攻洛陽,無力出關抵御,只得下令守軍加強對函谷關的防御,抵御即將到來的進攻,他所在的這支兵也是臨時抽調出來,剛來到函谷北道不久的,由于這里時間緊迫,道路失修,軍中糧秣,醬菜,衣賜都不是很充足,想必梁軍也以為關外的敵人應該從較為易行的南道來,所以主要的資源都給了南道,對于北道的這支兵就薄待多了,對于這種情況,守兵頗有怨氣。 聽了這些,霍彥威對于那守將牛存的印象倒是好了許多,雖然受到薄待,函谷北道也不太可能有敵軍過來,若是平常人可能就懈怠了,但他還是小心謹慎的修筑了完備的工事,手下兵卒也統領的不錯,倒是一個可以造就的人才。至于守兵中的這種怨氣,倒是可以利用一把。 想到這里,霍彥威笑道:“這么說倒是生受了這些豬羊了!來人呀!”霍彥威轉身對身后的親兵道:“你去取兩百貫錢來,給這位帶回去,就算是這些豬羊的償值。還有,每個送羊來的弟兄也送他們兩貫錢,去買件過冬的衣服!” 天意 167奪營 那老軍趕忙下拜謝恩,雖說北方連年戰亂,百物騰貴,但一身冬衣上下算起來所需撐死也不過一貫半便足夠了,更不要說那兩百貫的豬羊錢了?;魪┩芰怂@一拜,待其退下后,又招來兩名原籍許州的軍士,低聲叮囑了幾句,便讓其隨老軍去營中,作為回拜。 牛存營中巡視了一圈,回到自己帳前,已經是初更時分,靜謐的夜空傳來一陣有節奏的金柝聲外,這表示營中的情況一片正常。他長長出了一口氣,清冷的空氣涌入胸腔中,讓他覺得整個人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 “娘的,快幫某家解甲,著實是累得緊了!”牛存大聲喊道,他只覺得渾身上下已經累得散了架,雖然未曾動武,但他這一天精神緊繃到了極點,唯恐哪里著了對面霍彥威的道兒,倒好似白日里和外面的吳軍廝殺了十幾個回合一般。一旁的親兵趕忙上來幫他解開甲胄,一邊笑道:“軍主今天應付得當,就連霍相公親身前來都沒奈何,陜城那邊將主爺知道了,定然會大加獎賞,想必軍主爺又得遷轉一番了!” 牛存的甲胄已經解下了,他舒了口氣,嘆道:“什么遷轉獎賞是不指望了,只求能夠安生過了這個坎,便是謝天謝地了。說實話,今天看了那邊的甲胄兵刃,我心下就涼了,就算能守住這里,這里的弟兄也至少有一大半沒了性命,但愿陜城那邊讓霍相公過去,上面的事情就讓上面的人定,咱們這些下面的能夠平安度日就好!“ 那親兵接口道:“軍主說的是,大家都是舊日袍澤,能不打還是不要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