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節
那小袋子落在地上,里面所裝的東西從束口處跳出來少許,竟是幾枚銀餅,聽布袋落地的聲音,竟然分量不輕。那船長看了看地上的銀餅,又看了看脖子上的尖刀,只得咽了口唾沫,苦笑道:“也罷,這些銀錢便是買了某家這條性命也夠了,便依了壯士所命行事吧!” 陳佑笑了笑,卻沒有從船長脖子上撤下尖刀:“你也不必害怕,我便是淮南軍中人,有要事要稟告都統,你這番有功無過,說不定還能再撈點好處!” “小人能保住這吃飯的家伙便是祖宗保佑,哪里還敢指望賞賜!”那船長苦笑道。 陳佑的行動便好似一個催化劑,船上的水手看到這般情景,手上又加了三分力,只想早些將這位煞星送到,再不理會。轉眼之間,這快船相距蓼洲不過里許距離,此時就算守軍再怎么松懈,也早就發現這船只不對勁,畢竟想這等兩軍交戰的水域,尋常百姓的船只早就避之不及,唯恐被牽涉其中,惹來麻煩,像這等直沖過來的,其中必有干系,若非是只有一條,守兵還以為是敵軍的火攻船呢。很快,兩岸的港汊中便駛出兩只巡船來,看方向速度正是要來阻截這小船的。 那巡船來的極快,不一會兒便靠近陳佑所在的船只,雙方相距二十步左右時,船上將佐高聲喊道:“爾等是什么來路的船只,快快停住,否則弓箭伺候了!” 那船長正要回答,卻被陳佑推到一旁。陳佑高聲道:“我乃廣陵來使,有要事稟告秦都統,爾等速速接我上島?!闭f到這里,他又從懷中取出一面銅牌來,向對方船只方向高高舉起。 那巡船軍官聞言頗有些疑惑,看這船只形制,應該不過是尋常民船,這一段水路都已經被淮南軍控制,若是廣陵來使,為何不乘座官船?可看那人手持的銅牌,好像與真的無異,想到這里,那軍官便吩咐手下靠過去,親眼看個真假。 兩船相距還有丈許,巡船便伸出橈鉤拉住,那軍官跳了過來,接過銅牌細看,只見牌上赫然是一只***,形象飽滿,制作精致,竟然是吳王府發出的最高級得信符,那軍官不由得大驚失色,趕緊跪倒在船板上,雙手將銅牌呈回給陳佑,恭聲道:“小人不知上官來臨,方才無禮之處還望恕罪?!?/br> 陳佑接回銅牌,小心的納入懷中,笑道:“無妨,不知者無罪,本將有要事在身,要立即面見秦都統,你快送我上洲吧!” 那軍官哪里還敢多言,起身來立刻吩咐手下在兩船只見架上跳板,待到諸事完畢后才請陳佑上船。陳佑走到跳板旁,突然停住了,回頭看了看廣陵方向,心中暗想道:“自己自從從廣陵出發以來,便廢寢忘食的趕路,水陸兼程,從廣陵到洪州一共只用了六天,可謂是已經快極,應該廣陵大變的消息還沒有傳到這里??扇f一陳潘、范思從等人已經知道了廣陵兵變的消息,自己這次來便是自尋死路了。自己到底是來遲了還是沒有呢?”陳佑看了看眼前的跳板,在江面上搖晃不止,永遠也不會穩定下來。 秦斐斜倚在錦榻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盹,自從出兵以來,他身為主將,諸般大事都系在自己一個人身上,每日里能睡個兩個時辰便不錯了,而此時洪州城已破,此番出兵雖然不能說已經大功告成,也可以說百里路九十里半了。以他這般年紀,身子骨肯定是不如少年時,也就自在大帳中休息一下。身邊的將佐也都是使熟了的,此時若無什么大事,也都攔住了,免得打攪了大帥。 秦斐正睡得迷迷糊糊,仿佛聽到有人在一旁說話。睜開雙眼一看,果然是帳外的當值軍官,正一臉惶急的叫著自己。秦斐此時睡得正是香甜,被吵醒了不由怒道:“敵都已破,有什么事情不能稍后再說嗎,偏要來打攪某家休息!” “請都統恕罪!”那軍官趕緊斂衽謝罪,低聲道:“廣陵有信使前來,說有急事要立刻見都統本人,所持的乃是王府***銅符,小人這才斗膽驚擾大帥!” 秦斐擺了擺手,示意那軍官閉嘴,閉上雙眼思忖了片刻,才開口問道:“廣陵來使有多少人?” “只有一人,并無隨員!來人是淮南親軍右廂虞候陳佑?!?/br> “一人?”秦斐疑惑的重復了一句,過了半響方才吩咐道:“傳他上來!” 不一會兒,陳佑便被帶入帳中,上前兩邊斂衽下拜道:“末將拜見秦帥,恭賀秦帥新建偉勛,定能封官進爵,蔭庇百代!” 秦斐嗯了一聲,伸手示意對方起身,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陳佑,開口問道:“大王將***銅符與你,定然有大事發生,你快快稟告吧!” “大王此行前曾經叮囑末將,密信只能親手交給都統本人,在場的除了末將和都統外再也不能有第三人!”陳佑沉聲道。 秦斐看了看陳佑,沉默了片刻,才對身旁的軍官下令道:“你出去,下令帳外護衛離帳十步,若無軍令,不可靠近,違令者斬!” 待到軍官出得帳門,帳中只有秦、陳二人后,秦斐道:“好吧,現在你可以將密信交給我了!” 陳佑從懷中取出一封白麻敕書,上前幾步,雙手呈送到秦斐身前。秦斐剛剛接過敕書,陳佑便退回原地,垂首等待。秦斐疑惑的接過敕書,又看了陳佑一眼,方才低頭細看。 “這信中是吳王的意思嗎?”秦斐突然抬頭問道,雖然他竭力壓制住自己的情緒,但從他顫抖的雙手中,不難判斷出他此時的情緒頗為激動。 陳佑卻還是那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沉聲答道:“末將不知,不過這敕書的確是吳王府所發出的,都統若是不信大可查驗印鑒?!?/br> “老夫知道查驗,用不著你這黃口小兒來教!”秦斐突然厲聲吼道,他站起身來,搶到陳佑身前,一把揪住對方的衣襟,厲聲問道:“你出發之前,廣陵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陳佑卻還是那副模樣,平靜的答道:“小人出發之前,廣陵一切安好,如平日無異?!?/br> “放屁!”秦斐顯然已經怒到了極點,連粗話都說出口了:“你當老夫是三歲小兒嗎?吳王豈會發出這等亂命,定然是廣陵發生大事了?!边@時,帳門伸進來一個人頭來,卻是方才的那位軍官,原來剛才秦斐的嗓門太大,連在帳外的他都聽見了,故而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大侵攻 第546章 來使 (2) 第546章 來使 (2) “出去!沒有本帥的命令誰允許你進來的!”秦斐厲聲喝道,那軍官被嚇得面如土色,趕緊退了出去。秦斐轉過頭來,臉色陰沉的好似鐵鑄成的一般,聲音低沉,仿佛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一般:“某家最后再問你一次,廣陵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大王是否安好!” 如果此時帳中還有其他秦斐的部屬在場的話,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兵會被老將嚇得兩腿發顫的,可陳佑還是那副什么都沒有感覺到的樣子,恭敬的答道:“沒有發生什么大事,大王安好!” “好!好!”秦斐被對方的表現氣得頷下胡須飄起,氣急之下高聲道:“來人,將這廝拖下去,沾水的皮鞭伺候!” 帳外伺候的親衛聞聲立刻沖進帳來,便要將陳佑拖下去大刑伺候。陳佑見狀趕緊又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送上去,口中喊道:“莫急,莫急,小人這里還有一封書信,秦帥請看?!?/br> “敬酒不吃吃罰酒!”秦斐冷哼了一聲,接過書信,拆開細看,剛剛看了兩行,身形突然一震,抬頭看了一下陳佑,才繼續過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將那書信看完。秦斐做了個讓手下退出帳外的手勢,冷笑道:“你現在可以說廣陵那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了吧?” 陳佑叉手行禮道:“徐、張二位將軍感于大王身邊遍布佞臣,蒙蔽明主,亂殺老臣,國事日漸衰微,便剖肝瀝膽,以死相諫,終于說服大王,將身邊小人盡數驅除。因為還有陳潘、范思從等小人隨大帥出征,徐將軍本著除惡務盡之意,遣小人趕來洪州,請秦帥遵從大王旨意,將爾等盡數誅殺,以免貽害久遠?!?/br> “剖肝瀝膽?除惡務盡?”秦斐冷哼一聲,臉上滿是不屑之色,恨聲道:“我看是白刃加身,趕盡殺絕吧?徐溫、張灝兩人好大膽子,先王尸骨未寒,就敢做這謀反之事,難道沒有看到朱延壽、田覠等人的下場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陳潘等人并無大罪,徐溫那廝以為就憑這樣一紙敕書就能讓本帥著他的道兒,他倒是將某家看的小了!”說到這里,秦斐將手中的書信撕的粉碎,扔在地上。 “秦帥不受君命,難道連自家妻子性命也不在乎了嗎?還有大王的性命,正如大帥所言,張、徐二位將軍行此險招,已經是毫無退路,要么是將隱患盡數斬除,開府建牙,位極人臣;要么就是身死族滅,身敗名裂,如今西征大勝,軍中遍布大王親信,若是他們得到消息,以討逆為名,挾持秦帥,領數萬大軍順流而下,外藩眾將定然望風景從,張、徐二位將軍能做的選擇其實就很少了?!?/br> 秦斐聽到這里,沉吟片刻之后問道:“你來之前徐、張二人如何說?” “小人出發之前,徐將軍讓小人傳話給秦帥:若是十五日內小人沒有帶著陳潘、范思從等人的首級返回廣陵,他便將秦帥和楊家族滅,縱兵劫掠廣陵,投奔鎮海軍呂方去了。何去何從,請秦帥細細思量!” “什么?”秦斐好似當頭挨了一棒,被陳佑帶來的話給驚呆了,突然,他站起身來,雙眼要噴出火來一般,雙手手指屈伸,好似徐溫就在眼前,要將其撕成碎塊一般??申愑舆€是那副模樣,老僧入定一般。秦斐站在陳佑面前,靜立半響之后,終于頹然坐倒,慘聲道:“化源呀化源(化源是楊行密的字),你當年怎么沒有看出徐溫是這等狼心狗肺的惡賊,將淮南親軍交在這等人物手上,貽害子孫!” 過了許久,秦斐終于嘆了口氣,低聲問道:“罷了,若我依照信中要求的去做,徐溫那廝便不會傷害大王?” 陳佑笑道:“自然是不會,秦帥請放心,徐、張二位將軍眼下只控制著廣陵城,若無大王在手,淮南數十軍州守臣又有哪個理會他們,如非迫不得已,誰又愿意去選擇出奔這最后一條路呢?更不要說弒殺主上也不是什么好名聲,老吳王待部屬恩重,若是沾上這個罪名,早晚也是死路一條的?!?/br> 秦斐聽了回答,思前想后,將其中利害反復考慮了許久,一直到自以為再無紕漏之后,嘆了口氣:“信上提到的人除了范思從以外,其余都在營中,他留在江州屯守?!?/br> 陳佑點了點頭道:“無妨,秦帥先將其余人都料理了,在派人去江州擒拿范思從,我便直接帶這些人的首級回廣陵,只少他一人,想必徐將軍也會體諒的?!?/br> 秦斐冷哼了一聲,沒有回答,高聲招來帳外的校尉,將信上所列的名單念了一遍,下令將其一一招來,又下令準備一隊刀斧手在帳后待命,聽到號令便沖進來行事。那校尉聽命后雖然頗為驚異,但其身為秦斐的心腹,知道此時不宜多口。躬身領命便處出帳去了。 那校尉出帳之后,陳佑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得計的喜色,秦斐看了他一眼,嘆道:“今日之事,也不知是對是錯,不過事了之后,你便替我向徐將軍懇求一事:允許老夫解甲歸田,躬耕田里,再也不理會世事?!?/br> 陳佑趕緊笑答道:“秦帥說的什么話,您此次攻取洪州,勢如破竹,正當建功立業的年紀。此番事了之后,定要大加犒賞。徐將軍正要以為南山之靠,定然不會允許您解甲歸田的?!?/br> 秦斐擺了擺手,搖頭截斷陳佑的話:“不必再說了,徐溫此番派你來,定然也是把你當做心腹,此番你立下大功老夫也算起了點作用。你若是感念一點好處,便替老夫在徐溫面前多說兩句好話,這等兵戈兇殺之事,老夫是再也不想碰了,趁著還能保全首級,還是早點回到鄉里為上,說不定還能帶著家中黃犬在村后的山上追幾年兔子。我算是看穿了,今后這廣陵城中越發兇險,絕非我這等老革夫能呆的地方,現在若不是不走,周隱、陳潘他們就是我的榜樣?!?/br> 聽到秦斐把話說到這種地步,陳佑只得答道:“既然秦帥去意已決,末將自當與徐將軍表明您的意思,依在下所見,徐將軍應該不會為難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