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那邊矛陣雖然堅固,可也架不住這么多人的猛沖,眼見得已經有三四條長槍給折斷了,密集的矛陣中露出了一個不大的缺口,那些喬裝入城的爪牙都兵士心知此時正是生死關頭,半點也拖延不得,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見露出了缺口,離的近的一人大喝一聲,便提著陌刀撲了過去。 那漢子姓龐名沖,本是關西人氏,生的身長力大,尤善使陌刀,只見他突入敵陣之中,六尺有余的刀刃在他的揮舞下,便如同車輪一般,當者無不披靡,后面的爪牙都兵士跟著突了進去,長矛手見近了身,施展不開,只得紛紛拔出腰間佩刀抵抗,雙方殺做一團??蓵r間一長,形勢便逐漸對升州守兵不利起來,由于最近天氣炎熱,加之附近又沒有什么強敵,所以這些守兵幾乎都沒披甲,而對面的爪牙都軍士在布衫下面都著了軟甲,兩邊交起鋒來,一方挨刀是血rou橫飛,而另外一邊卻最多不過是破層皮,這叫人怎廂抵擋的住,結果不過半盞茶功夫,那個督促士卒死戰的校尉也被龐沖砍了腦袋,其余的兵士也就一哄而散。 爪牙都兵士也不追趕,紛紛揀起地上堆放丟棄的盾牌,便向不遠處的城門沖去,畢竟此時每一刻時間都是萬分寶貴,若不能拿下城門,接應外面的宣州大軍入城,他們便是再厲害十倍,也早晚是掉腦袋的份。 此時的城樓上,已經是一片大亂,當他們看到那股狼煙,便是個傻子也能看著這絕非一般盜賊所能擁有的物件,定然是用來通知外面接應的大軍的信號,那個副尉一面命令手下點起烽火,向城內兵營發出求救信號,一面驅趕著士卒穿上盔甲,將箭矢石塊搬到城墻內側來,準備抵抗敵人的搶城。 這邊爪牙都軍士剛沖到城樓下的坡道口,上面便有箭矢射下來,不時還夾雜著石塊,吳國璋督促著手下沖擊了幾次,可都被對方趕了下來,倒不是爪牙都軍士不夠勇猛,只是那坡道最寬處也就能容納七八人,偏生他們入城時又沒有攜帶弓弩,再多人也只能在后面干著急,眼看遠處的道路上已經升起煙塵,這顯然表明升州城內的牙軍已經出動,最多半刻鐘功夫他們就要完蛋了。 吳國璋正焦急間,猛然看見不遠處的城墻邊上對著一些竹竿,可能是用來搭建那竹棚剩余的,不由得靈機一動,便帶了六七個人,脫去了靴子,將佩刀銜在口中,將借著竹竿之力,爬了上去。幸喜守兵注意力都在坡道那邊了,吳國璋帶了七人上了城墻也未曾被人發現。 城外宣州兵的前鋒已經到了城下,守兵也顧不得這么多了,只留了七八個人在外面守碟,其余的都在坡道口死死堵住,他們地勢甚高,已經能看到己方援兵的人影了。那副尉打定了主意,這升州城修筑的頗為堅固,城門還有甕城,便是外面的宣州兵突破了城門,只要城樓不失,還有挽回的機會,眼前的這些敵人彪悍勇猛,若是讓他們奪了城樓,那可就大勢已去,自己便是被活剮了,也不為過。 那副尉眼見得己方援兵離得越來越近,而下面的爪牙都兵士拼死沖擊,刀劍相擊和喘氣聲仿佛便在耳邊回蕩,不由得跪下祈禱道:“菩薩在上,若這次能逃過此劫,定然為您奉上香油十升,若有食言,便不為人子?!?/br> 那副尉正閉目祈禱,突然聽到一聲慘叫,轉過頭一看,只見六七個赤足漢子,正紅著眼睛揮刀砍殺,幾名正在往下射箭的手下正手忙腳亂抵抗者對方的進攻,方才發出慘叫的卻是一個被手中斷弓彈起的弓弦掃中了眼睛的親兵。副尉也來不及猜想對方是怎么摸到己方后背來的,拔出腰刀大喝一聲對著眼前為首的一人砍去。 吳國璋砍翻了兩人,便看到一個頭目模樣的敵兵揮刀殺過來,他也不躲閃,便是一刀當胸刺了過去,竟然是以命博命的招式,合身便將對方刺了個對穿,手中用力一絞,那副尉掙扎了兩下,口中涌出大量的鮮血,便不動了。這時,吳國璋才覺得自己臉上一陣劇痛,伸手一摸,滿手都是鮮血,原來對手那一刀也砍中了他,只不過那時已經被自己刺中,手中沒了力道,只要他動作慢了半分,只怕現在躺在地上的便是自己,而不是那守兵頭目了。 這時守兵見腹背受敵,己方副尉也死了,那個斬殺副尉的敵兵頭上挨了一刀,半邊臉都是鮮血,可眼神冰冷,宛如地獄中的惡鬼一般,頓時大潰,爪牙都的兵士們趕緊沖上城來,分出七八人打開城門,其余的便準備迎接地方的援兵。 隨著一聲刺耳的摩擦聲,沉重的升州東門慢慢被推開了,如同潮水一般的宣州兵一擁而入,向城內涌去。城樓上的“李”字大旗也慢慢的落了下來,這個插在田覠背后的釘子終于被拔了下來。 升州東門城樓上,田覠坐在胡床上,將佐們分列兩旁,吳國璋換了裝束,傷口處已經被用白絹包扎好了,從他蒼白的臉色來看,傷勢著實不輕,可他依然站的筆直,這個人簡直是鐵打的一般。 此時升州的幾座城門都已經被宣州軍控制了,雖然城內還有幾處據點沒有拿下,那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宣州軍的將佐們雖然閉口無言,可是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狂喜,如果說在起事開始,他們中有不少人還有些猶豫的話,現在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如今廣陵已無水師,李神福敵前回師,本就是兵家大忌,只怕討不得好了,就算他能將剩下那一半淮南水師帶回來,也至少要大半個月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宣、潤二州在長江以南幾乎沒有抗手,可以發生很多事情。有的想得更遠一點的,已經想到了和呂方聯合的事情,雖然說先前那人態度曖昧,可是現在形勢已經大有不同,淮南在長江以南還剩下常、蘇二州,常州也就罷了,蘇州的顧全武和錢傳褄可是呂方的死對頭,蘇州又是他勢在必取之地,與田、安聯合起來,各取一州,可是最好的選擇。宣州諸將可是與莫邪都打了很長時間交道的,想到有這等強兵站在自己這邊,眾人都覺得自己的前景光明了許多。 “國璋,你頭上傷勢不輕,可要下去歇息一會?”田覠卻沒有提起軍務,反問詢問其愛將的傷勢來。 吳國璋微微躬了一下身子,答道:“不過擦破了點皮,使君不用擔心,某自當有分寸?!?/br> 田覠點了點頭,笑道:“那好,既然如此,你便隨我去一個地方?!?/br> “喏!”吳國璋也不多話,躬身領命。 田覠便下了城頭,跳上馬來,一路往城內走去,只見一路上秩序井然,并沒有尋常破城時那種燒殺搶掠的景象,這一來是因為田覠將這里作為自己未來的治所,不欲破壞太大,反而不可收拾,而來也是因為沒有發生激烈的攻城戰,宣州軍的傷亡不大,士兵們的仇恨情緒也不重。 過了一盞茶功夫,一行人便到了一座府邸面前,只見數百名宣州軍將這府邸圍的水泄不通,可奇怪的是,包圍的士兵卻沒有發動進攻,只是與守衛府邸的守兵相互對峙,仿佛在等待什么命令一般。 田覠跳下馬來,來到府邸門口,神情輕松,仿佛沒有看到對方如臨大敵的樣子,倒好似到多年好友的家中探訪一般,道:“李舍兒,代我向嫂子通傳一聲,便說田家兄弟來拜訪?!?/br> 那守兵頭目臉色陰晴不定,過了半響才冷哼了一聲,往府邸里面去了,田覠站在坐騎旁,四處打量,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過了半響,那頭目出來了,回稟說夫人請田使君進去,田覠應了聲,便由那頭目帶路,只帶了吳國璋和其他兩個親兵便進去了。吳國璋心中有些疑惑,也不知這是何人的府邸,為何主公拿下升州之后,作出這等奇怪的舉動,待穿過兩個院落,便看到一座院落,門口竟然是使臣方有的節杖和旌旗,在這升州城中只有一人能有這東西,難道這里就是楊行密的心腹大將——此時正在武昌城下奮戰的升州團練使李神福的家? 為王前驅 第316章 余波 第316章 余波 田覠入得院來,只見正屋門口站著一名中年婦人,衣著樸素,臉色陰沉,身后站著一名十歲左右的孩子,倒是身作錦袍,服飾華麗。離的還有四五丈開外,田覠便拱手施了一禮,笑道:“李家嫂子,我手下都是些粗鄙武人,若有驚擾得罪之處,還請海涵?!?/br> 那婦人甩了甩袖子,冷哼了一聲,答道:“罷了,田宣州何必如此多禮,如今升州城已破,都不過是仰人鼻息的魚rou罷了,能保全性命都要念你的恩情,還談什么驚擾得罪?!?/br> 那婦人話語冷淡,田覠卻好似完全沒有感覺一般,笑道:“嫂子說的哪里話,田某與神福兄弟相交數十年,是托付妻子的交情,豈會虧待了你們。如非那楊行密待老兄弟太過刻薄,我已年近五十,官居極品,又豈會與你們兵戈相見,拿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做這冒險之事。嫂子且在院中好生安養,衣食用度便和往日一般,絕不至有半份虧待,待到神福兄弟回來,某再將你們好好交還給他便是?!?/br> 吳國璋此時才從言語中確認對面的婦人便是升州團練使李神福之妻,其人為楊行密的心腹大將,如今正領大軍攻打位于長江上游的武昌節度使杜洪,東塘一戰之后,淮南剩下的機動水師幾乎盡在他的控制之中,可以說附楊則楊勝,附田則田勝,在田、楊兩邊地位舉足輕重,也怪不得田覠對其妻子如此籠絡。 聽到田覠這般說,李夫人臉色稍和,她自己倒也罷了,身后的孩子卻是夫君的唯一骨血,李神福戎馬半生,成婚甚晚,男丁只有這一個,自然是愛若性命,便是為了他,也決計不能惹怒了面前這人,便上前一步,拱手道:“若是如此,妾身先謝過田宣州了,只是我家夫君受吳王大恩,未必能如你所愿?!?/br> 田覠聽了這話,也不生氣,低聲安慰了幾句便告辭了,待出了李家府邸,便吩咐手下好生供應衣食,斷然不可驚擾了李神福妻子靜養,才放心離去。 田覠待離開李府后,突然問道:“國璋,你可知道這升州有何特產?” 吳國璋不由得一愣,他平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槍,哪里知道這升州有何特產,突然被田覠這么一問還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正猶疑間,身后跟著的一名親兵插嘴道:“這升州乃是六朝古都,特產倒是多得很,只是不知道使君問的是哪一方面的?!?/br> 此時田覠看到前面拐角處正好有個米鋪,便隨口道:“民以食為天,這升州可有什么出名的吃食?” 那親兵笑道:“這升州城中出名吃食倒是不少,可最出名的要數雞鳴寺的素湯餅?!?/br> 田覠聞言點了點頭,笑道:“也好,今日兵不血刃便取下了這升州城,我等也打打牙祭,一同去著雞鳴寺吃吃素湯餅?!?/br> 眾親兵趕緊其聲稱好,于是一行人便往雞籠山東麓的雞鳴寺而去,待到了山門,寺中僧侶早已得到通傳,大開寺門相迎,待到聽說田覠此行竟然是為了吃素湯餅,趕緊一面奉上香茶,后面大廚親自動手,小心伺候,不一會兒一碗碗熱氣騰騰的熱湯餅便送了上來。田覠吃了幾口,果然湯餅十分筋到,湯汁更是鮮美,面湯上浮著汪汪的一層麻油,讓人一看便倍增食欲。田覠一連吃了兩碗才作罷,一旁伺候的主持趕緊吩咐送上茶水,一邊小心的詢問是否滿意。田覠沉吟了片刻,問道:“這湯餅果然美味,只是這湯汁如此鮮美,當真沒有葷腥?” 主持聽到田覠的發問,額頭上不由得滲出一層汗珠來,誰知道眼前這災星突然生了念頭來寺中吃湯餅,若是有半點伺候不周到的地方,只怕雞鳴寺數百年的基業便要化為灰燼了,趕緊小心答道:“罪過罪過,本寺乃佛門靜地,如何會有葷腥,這高湯乃是香菇金針筍干紅棗等素料熬制的高湯,澆在特制的面餅上,才有這等美味,出家人不打誑語,若有半點不實之處,貧僧死后定當墮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br> “那倒不必了,某家也就隨口問問,若這般說,這素湯餅乃是貴寺獨有的呢?” 主持看田覠神色倒不似來找麻煩的,不由得松了口氣,笑道:“不錯,這素湯餅的做法卻是本寺五十年前一位前輩想出來的,他出身豪富,出家后受不得佛家清苦的飲食,于是便發明了這素湯餅的做法,江南之地,倒是未曾聽聞有誰也會做的?!?/br> “好!”田覠點了點頭,道:“那便借借貴寺的廚子,到某家一位朋友那里去,給他做做這素湯餅?!?/br> 那主持雖然滿頭霧水,可也總算確定了本寺的安全,趕緊點頭應允,生怕慢了惹惱了眼前這災星,惹來禍患。 杭州、湖杭觀察使府。自從安仁義突襲東塘得手,盡焚淮南水師,呂方府中的氣氛便變得詭異起來,那些留在湖、杭二州的莫邪都將吏個個肚子里都憋了一口氣,在他們看來,主公和田覠、安仁義相交多年,又一直被楊行密打壓,如今田、安二人起事,正是起來大干一場的機會,至少近在咫尺的蘇州要吃下來。尤其是呂雄,他跟隨呂方極早,論資格比王佛兒、陳五、范尼僧等人都要早得多,可如今陳五領兵東向之后,掃平浙東諸州,手握重兵,壓服浙東諸州,隱然之間已經奠定了呂方手下武將第一的地位;王佛兒一直都在莫邪都牙軍都指揮使,而一直以來,呂方都在從降兵和湖、杭兩州豪強子弟挑選勇健之徒,補充牙軍,如今牙軍已經有四千之眾,甲杖皆是精選,精悍之極;范尼僧雖然名義上不過是湖州長史,但是湖州刺史的位置一直是空缺的,實際上他是呂方屬下中最早執掌一方的。只有他,雖然是呂方的族人,可是如今卻不過執掌著一坊之兵,和徐二、羅仁瓊、牛知節等人并列,叫他如何服氣,所以呂雄算定了呂方今天在呂淑嫻那里,便借著探望呂淑嫻的由頭,讓jiejie替自己說幾句好話,定要在出兵蘇州的事情上占個好位置,誰說他呂雄就沒有當一州刺史的命。 呂雄來到呂方府門前,看門的親兵頭目正是呂家子弟,看到是他,趕緊上前行禮道:“原來是三哥,今日來所為何事?” “多日未見夫人,想念的很,麻煩你為我通傳一句?!?/br> “說得哪里話,夫人有吩咐過了,自家兄弟若來,隨到隨傳?!蹦切☆^目一面說話,一面打開了側門,讓呂雄入內。呂雄拱手謝過了,便一路往呂淑嫻的院落行去,剛進得院來,便聽到呂方的聲音:“是小弟嗎?好些日子沒見了,來來來,我等一同較射一番,讓你jiejie來當中裁,看看這些日子你可有什么進境?!?/br> 呂雄往聲音那邊看去,卻只見呂方一身短打扮,手中提著大弓,幾名親兵正在布置箭靶,呂淑嫻站在一旁,正含笑看著自己,心中不由得暗喜,看樣子呂方此時心情正好,若再讓呂方勝上兩場,再開口求允,想必便能成。 想到這里,呂雄幾步趕到呂方面前,笑道:“也好,小弟這些日子教練軍士,在這射道之上也頗有心得,倒是要請大哥指教一番?!闭f話間,便脫掉外袍,露出一身短打扮,挑選起弓來。 兩人先試射了數箭,待熟了手,便較量了起來,不一會兒便射了五輪,呂雄小心射偏了兩箭,讓對方勝了。呂方十分得意,將弓放到一旁,笑道:“某這些日子整日里都在工地上忙碌,在弓矢上倒有些疏忽了,想不到今日還僥幸勝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