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張哥,到堂屋坐吧,馬上開飯了?!碧品歼M灶屋把做好的飯菜往外端,“這熱飯熱菜一入肚,就不會感覺冷了?!?/br> 張少宇“嗯”了聲,起身也幫著拿碗筷出去。 和唐家一家五口圍坐在這張八仙桌前,張少宇第一次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覺得很不自在,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面前的那個飯碗里,唐mama親手將兩只雞腿夾送過來。 唐mama可能是心情好,或許是飯前喝了兩支紅桃k的緣故,臉色看起來沒有先前那么蒼白虛弱了。她臉上有種慈祥的微笑,望著張少宇,說道:“家里窮,沒什么好招待的,少宇,奎娃在城里全承你照應,我代表我們全家,謝謝你?!?/br> 小唐勁坐在母親的身邊,即算現在是吃飯的時候,他還是將那個裝滿了唐奎替他買回來衣物的禮品袋緊緊抱著懷里,像是生怕稍不留神,這些東西都會從袋子里飛走。 小家伙的兩只眼睛眼巴巴地盯著張少宇碗里的那兩只雞腿,不時吞咽著口水。 “阿姨,我和奎子一見投緣,雖不是親生兄弟,但感情比親兄弟還親,您甭將我當外人?!睆埳儆钫酒饋?,將兩只雞腿分別敬給了唐mama和唐爺爺,說道:“俗話說得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進了一家門,就是一家人,阿姨,唐爺爺,您們是長輩,所以,這雞腿,理當敬給您們享用?!?/br> 說完,張少宇猛朝唐奎使眼色。 唐奎慚愧地點頭為意,對母親說道:“娘,爺爺,您們就別和張哥客氣了,張哥是不會和咱家見外的,不然,他也不會走那么遠的山路,來咱家了?!?/br> 一番推讓,最后還是張少宇編了個自己從來不吃帶翅膀的rou類的謊言,這才將碗里的雞rou送出去。 世上只有mama好,母愛的確是這個世上最偉大的!唐mama身子那么虛,但卻依然沒舍得自己多吃一口雞rou,而是將最好的rou最多的雞腿、雞翅分到了唐勁、唐芳、唐奎三個孩子的碗里,她夾了一大塊雞脯rou敬給唐爺爺,自己只是掂著筷子夾青菜吃,就連那一大碗家常炒rou,炒雞蛋,也舍不得多夾兩筷。 張少宇覺得心里酸酸的,他忽然想到其實雞湯才是最進補的,趕緊幫唐mama盛了一大碗雞湯,故作風趣的笑道:“阿姨,我們都在吃rou,您也喝點湯吧!” “好好好,我喝我喝,少宇,你多吃點,你不吃雞,這rou多吃點吧?!碧苖ama邊說邊給張少宇碗里夾了很多精rou。 這頓家常便飯吃了有半個小時,所有的菜,連湯帶渣都吃得干干凈凈。 晚上走山路危險太大,所以唐奎建議還是在家里湊合一晚,明天一大早再趕回縣城去。 張少宇沒有反對,當晚,他和唐奎在唐勁的草床破被里擠著睡,唐勁則和爺爺睡一張床,唐芳要照顧母親,陪唐mama一起睡。 昨晚睡的是賓館,現在卻躺在蚤子到處跳的茅草鋪上,蓋著霉味沖鼻的裸絮被,寒冷還可以憑體質抵抵,但那些惱人的跳蚤,實在咬得張少宇無法入睡。 看著張少宇雙手在身上到處搔的樣子,唐奎不好意思地說道:“張哥,讓你受罪了……” “我靠,奎子,怎么這樣蚤子不叮你,只咬我呀!是不是因為這是你們家喂的,所以不咬自家人??!媽的,癢死我了?!?/br> “呵呵,我從小被它們叮大的,早習慣了?!?/br> “媽的,不睡了,陪我出去走走?!?/br> 張少宇從床上掀被而起。 二人都是和衣而躺,起來穿上鞋,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正文 第七十四章(下) 這黑燈瞎火的,村子里到處一片死寂,沒地方去??!張少宇想了想,決定干脆到灶屋傍著灶膛湊合一宵得了。 唐奎在大鍋里倒了滿滿一鍋水,然后將柴火生燃。 哥倆坐在送柴的灶門邊上,火光將二人的臉孔都映得紅紅的,倒也驅走了不少寒意和睡意。 “奎子,小芳是不是因為交不起學費,而退學了?”張少宇問道。 “嗯,年前因為我娘突然病倒,花了家里不少錢,meimei很懂事,娘病了,家里活得有人做,加上學費也實在湊不起,所以她選擇退學,在家里照顧娘?!?/br> “久勞成疾是不是什么不治之癥,但得及時調養,不然小病就能變成大病?!睆埳儆钫f道:“得想法子盡快讓你娘身體好起來?!?/br> “是呀!張哥,這都是我太沒用,不能掙錢養家造成的?!碧瓶p手緊抓著自己的頭發,陷入深深的自責中。 “錢!錢!錢!解決唐奎家里的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錢!”張少宇心中暗道。 見到唐奎家里窮成這個狀況,張少宇的心里也不太好受。從吃晚餐開始,他便一直在合計著該如何幫唐奎解解燃眉之急。 他自己一直就處在經濟拮據的困境中,當然知道沒錢的日子有多么難過。如果沒來唐奎家這一趟,不知情可以不管,但現在他身在這個處于水生火熱中的窮苦家庭里,他能裝作什么都沒看見,無動于衷嗎? “媽的,如果我不管,還有誰會來幫奎子!既然我一直將奎子當成兄弟,他家里的事,當然也是我的事,假若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有能力而沒伸這手,cao,那我他媽的還配談兄弟兩個字嗎?雖然我很需要錢,但老子不能因為省錢,而見死不救,褻瀆兄弟這個神圣名詞的事,決非我張少宇所為!媽的媽的,老子卡上還有點錢,干脆先將身上的現金全扔給奎子得了。四千塊,應該可以幫奎子家里解決很多難題了?!?/br> 在心里打定主意后,張少宇將身上的現金全掏了出來,只留了八十多塊零錢當回縣城的路費,把其余的三千八百塊全塞到唐奎手里,說道:“你身上不是還有點錢嗎,先湊足四千塊,交給你娘,說是你這一年在外打積攢的?!?/br> “張哥,這錢我不能收,我已經欠你太多……” “cao,甭跟我說這些廢話,讓你拿著就拿著,這又不是給你的,是給你弟妹交學費,給你母親買點好吃的補補身體?!?/br> “張哥,我不能收你這些錢,我……” “cao,既然你叫我一聲哥,就聽我的,拿著,再跟我廢話,我真跟你急!” 唐奎見張少宇真要發火了,只得將牙一咬,把厚厚一疊百元大鈔緊緊抓在手里,突然,他沖著張少宇雙膝跪倒。 “唐奎你個孫子,你他媽的這是干嘛!”張少宇猛沖過去,欲將唐奎從地上拖起來,“你給老子站起來!” 別看唐奎個子小,但他身懷真功夫,雙腿一叫勁,膝蓋就像是釘在地面生了根似的,任張少宇使多大力氣,也無法將他從地上拖起來。 唐奎神色堅定地說道:“張哥,你就讓我給你磕個頭,我這心里會好受點……” “起來!我讓你給我站起來!”張少宇見拽不動他,將兩手一放,板著臉沉聲說道:“奎子,男兒膝上有黃金,只跪天地和爹娘!如果你將這頭磕下去,我張少宇從今往后就不認你這個兄弟!” “張哥……” “我最后再說一次,給我站起來!” 唐奎的眼中有兩行清淚流了出來,他依言站了起來。 “奎子,是人,都會有難處,兄弟要來干什么的?就是在最關鍵的時候互相幫助,相互勉勵!我當你是兄弟,你現在需要幫助,我不幫你誰幫你?”張少宇冷靜地說道:“我可不是什么慈善大使,天底上比你家還窮的人家多了去了,我不會管,也犯不上去管,但你不同,你是我兄弟,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奎子,咱們是好兄弟,如果你我易地而處,難道你會置之不理?這事到此為止,下不為例,ok?” “張哥,謝謝你,我欠你的,只怕這一輩都還不清……”唐奎低著頭哽咽著說道。 張少宇在他腦袋輕拍了一下,笑罵道:“我靠,多大點事,不就是幾千塊錢,瞧你這點出息?!?/br> “張哥,你不知道,這并不是單單只是幾千塊錢,這是還不清的情義,這份情義,只怕搭上我唐奎這條小命,也無法……” 張少宇打斷了唐奎的話,笑道:“靠,奎子,有你說的這么嚴重嗎?還不清就甭還,你小子別給我一天到晚琢磨這點rou事,還是多想想怎么才能給家里蓋棟大房子,供小勁和小芳上大學吧1 唐奎的嘴本來就有點拙,他沒再多言,但他在心底暗暗發誓,自己這條命已經不屬于他唐奎,而是張哥的,今后只要誰敢動張哥,敢對張哥不利,他就算是拼了命也得將對方打入十八層地獄。 見唐奎沒吭聲了,張少宇微笑著搖了搖頭。以他對唐奎性格的了解,知道這小子百分百是屬犟驢型的,而且是認死理的那種,別看他現在默不作聲,其實肯定在心里盤算著他那感恩圖報的想法。 張少宇從認識唐奎的那天開始,就覺得這小子對他的口味,也一直將他當兄弟看,一次又一次幫他,張少宇覺得自己是在做一件該做的事,從來沒想過會有什么回報。但現在看唐奎的心思貌似有點違背他的初衷,因此,張少宇尋思著該找個合適的機會,得打消唐奎滿腦子要對他報恩的想法。 二人在灶屋里的這一幕,一直被窗外一雙老眼在暗中瞧著。唐爺爺是出來小解,無意中發現張少宇和唐奎在灶屋里聊天,也正好看到了唐奎向張少宇下跪的全部過程。 唐爺爺披著破棉襖從外面走了進來,老眼中也有淚光在閃動,他的背雖有點痀,但當門而立儼然有種不倒南松的巍然,他目含贊賞之色地看了張少宇一眼,然后目顯威棱地對唐奎說道:“奎娃,爺爺很欣慰,也很高興,沒想到你這次出城里打工,居然能交到這么好的一個朋友,更沒想到現代新社會里,還能看到當年袍哥之間的那個‘義’字??薨?,你雖然沒能掙大錢回來,但你交到少宇哥子這么好的兄弟,這是你一生的最珍貴的財富,也是我們唐家的福氣,情義無價,這絕不是用金錢可以來衡量的???,爺爺從小就教你們什么是忠義,多余的話我不想嘮叨了,你記住,受人點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才是我們唐家的子孫!” 唐奎垂首斬釘切鐵般說道:“爺爺,我決不會忘!” “汗顏!”張少宇學著電視里的古人禮節,朝唐爺爺拱了拱手,說道:“唐爺爺,您這話可就讓在下無地自容了?!?/br> 唐爺爺正色說道:“少宇,我老頭子托奎娃的福,在你面前就賣次老,我和你說說當年咱們袍哥,是如何來理解朋友中的這個‘朋’字的?!?/br> 張少宇和唐奎互視一眼,肅容恭聽。 唐爺爺說道:“這個‘朋’字,里面四個點,那是代表了淚水,意指朋友相交,有數不盡的淚水;左邊的兩撇,表示有的朋友可以撇下你們不管,甚至是將你出賣;但是,右邊的兩個立刀,那則代表有的人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你少宇哥子,就屬右邊立刀那一種,是真正的朋友!你完全可以撇下奎娃不聞不問,但你沒有,因此,奎娃跟你一起共事,我老不死的很放心,奎娃,爺爺要你用唐家的列社列祖起誓,在少宇將來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必須給我無條件地為他兩肋插刀!” 唐奎不等張少宇阻止,便當著他爺爺的面,以袍哥特有的方式對天起誓:“唐家列祖列宗在天之靈為鑒,后世子孫唐奎,承張哥少宇的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只能今生追身在張哥身側,如果有任何人敢對張哥不利不敬不軌,我唐奎遇神殺神,見佛殺佛,如違此誓,讓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唐奎這番話說得剛烈激昂,字字擲地有聲,張少宇無奈之下,只得報之以搖頭苦笑,心說:“我靠,怎么搞得跟拍武打片一樣??!” 扭頭他顧中,張少宇忽然發現灶屋破舊窗紙縫里,有一雙他似曾熟悉的大眼睛在向屋內觀看,這雙大眼睛和張少宇的目光剛一接觸,頓生一種羞怯的神情。 “小芳,原來你也沒睡??!”張少宇想借著和唐芳打招呼,將唐奎爺孫倆那滿腦子的感恩戴德話題轉移。 窗縫里的大眼睛消失了,不過,很快,穿著大紅襖的唐芳從門口走了進來。 “張哥,我是聽到灶屋里有聲音,所以過來看看,家里吃的東西本來就不多,可不能再讓饞嘴的野貓給偷食了?!碧品家贿叧吨陆?,一邊低聲答道。 “芳娃,剛才你張哥和你哥的事,你也看到了?”唐爺爺看來又準備將剛才的話重復一次。 張少宇趕緊走到唐芳身邊,拉起她的左手,向外走,邊走邊道:“小芳,你哥給你買的新衣服怎么不穿啊,走,去穿給張哥看看?!?/br> 唐芳的手與張少宇溫暖有力的手掌剛一相觸,她沒來由的芳心呯呯直跳,臉紅得連耳根子都現紅霞。 她任由張少宇將她拉到堂屋。堂屋里黑漆漆的,張少宇并沒感覺到小丫頭的害羞樣子,他真當她是自己的小妹,他將手松開,嘆聲說道:“小芳,我不想再聽到唐爺爺又說什么恩什么德的,不就是幾千塊錢,多大點事,你瞧你爺爺將這事弄得未免太嚴重了吧?!?/br> 唐芳也沒去開燈,輕聲說道:“張哥,也許你不覺得這些錢有多重要,但是,你可能不會想到,這些錢,可以改變我們這個家,可以讓我重新回學校,可以讓我弟弟繼續上學,可以讓我娘身體慢慢好起來……” “別介別介,小芳,你怎么也跟我說這些??!”張少宇打斷了唐芳的話,嘆道:“我是把你們當自己的家人呀!” “嗯,張哥,我知道你是施恩不圖報,但我們一家……” “小芳,咱們不談這個話題行嗎?”張少宇趕緊插話:“我看你哥特意給你買了一盒水彩筆,你是不是喜歡畫畫?” “嗯嗯!我從小就喜歡畫畫,只是畫得不好?!?/br> “管它畫得好不好,你只要去畫你想畫的東西就成?!睆埳儆钫f道:“小芳,你有這個興趣愛好,別讓它丟了,繼續保持下去,將來要是能考上美術學院,那可就山溝里飛出金鳳凰了?!?/br> “張哥,我能行嗎?” “當然行,我們家小芳這么聰明能干,你不行,還有誰能行呢?” 唐芳低頭無語,不知小丫頭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你們家喂的蚤子實在太厲害了,我的瞌睡蟲全被它們咬死了,小芳,走,陪我和你哥聊天去?!睆埳儆钜矝]管人家小姑娘愿不愿意,拉著她的手朝灶屋走去。 這晚,唐爺爺、張少宇、唐奎和唐芳都沒睡,四人一塊坐在灶臺前,聽唐爺你講了許多當年袍哥在江湖中的奇聞軼事,這一聊,就是一個通宵,直到曙光刺破黎明前的黑暗,將這片山區徐徐照亮。 當唐奎將四千元現金交到唐mama手里時,并告訴母親這些錢都是張少宇給的,聽得唐mama堅持要去向張少宇道謝,但唐奎知道張少宇的性格,費了很大勁才將母親勸阻沒有出房。但是,她卻對唐奎千叮尤囑,這是大恩,你得時刻都記在心里,日后如果張少宇有什么危難之事,你就算是舍了這條命,也得去報答人家,不然,你就不是娘的兒子。 唐奎自然是字字銘記在心。 唐芳知道哥和張哥一大早就得下山趕回縣城,她一個人動手,給兩位哥哥做了稀粥和菜饃當早餐。 吃過早餐后,張少宇沒再多作停留,和唐奎一塊離開了唐家。 唐爺爺、唐mama、唐芳和小唐勁一直將二人送到村口橋頭。 臨別,張少宇對唐芳和唐勁說道:“小芳,小勁,你們只管用心讀書,家里的事能幫阿姨做點就多做點,我和你哥一定能將你們供上大學,你們有能力讀碩士博士都沒問題。家用方面你哥有足夠的能力幫家里解決。記著,要想從山里走出去,讀書,是你們最好的選擇?!?/br> “張哥,你還會來看我們嗎?”唐芳低著頭,用力的扯著衣角,輕聲地問道。 “有機會我一定會來的。用心學習,堅持畫畫,等你上高中了,我讓你哥接你進城里去學習?!睆埳儆詈敛华q豫地答道。 “我也要我也要,張哥?!毙√苿旁谂匀氯碌?。 “好!小勁,但你一定要爭取考上大學,你哥唐奎沒能圓大學的夢,你一定要代他完成!”張少宇撫著唐勁的小腦袋說道。 “嗯!”唐勁用力地點著頭,說道:“我一定能上大學!” “唐爺爺,阿姨,您們多保重身體,有機會我一定會再來看您們?!睆埳儆钫f完,頭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他不敢回頭,他怕看到這一家四口眼中的淚水。 唐奎叮嚀了弟妹見句后,朝爺爺和娘磕了個響頭,撒淚急奔而去。 當天中午十二點左右,張少宇和唐奎一起,回到了青臺賓館。 張少宇回房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身上的衣服全換了下來,美滋滋地洗了個熱水澡,滿身被蚤子咬的紅胞,也是他這次去唐家留下的難忘紀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