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 幸好那杯茶藥性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繞著城門多走了半圈,兩人已從氣喘吁吁中恢復些神智,不再是之前狂熱不顧一切的狀態。 阮林春一邊整衣一邊慢理云鬢,免得頭發毛了被人看出不妥,她側首蹙眉道:“我怎么感覺今日馬車格外慢些?” 程栩亦已穿好衣裳,臉上紅暈消退,重新露出蒼白來,“誰知道,大概那兩兄弟又在偷懶吧?!?/br> 阮林春看他這副慵懶無比的性冷感模樣,實在難以想象方才伏在她身上的會是頭野獸——大概所有男人天生就具備兩幅面孔。 完事后就進入賢者時間了。 阮林春卻看不慣這般假正經,用未著羅襪的足輕輕踢了踢他膝蓋,“大皇子為什么找人給你下藥?” 沒道理呀,她可從沒聽說顧譽好男風,何況有阮林絮這么個人間絕色在,彎的照說也能給掰直了。 程栩一把握住她纖細柔美的足踝,“我想,大概是因為丞相府那位四姑娘?!?/br> 阮林春一驚,差點從座椅上彈跳起來,“這么陰險?那可是他姨母!” 程栩頷首,“我雖不知宛采星是故意為之還是遭人設計,但聽那侍女的意思,大概她也中了藥?!?/br> 難怪呢,這是打定主意要促成一對孽緣。雖不曉得顧譽是為了成全他小姨的愿心,或是另外存在什么利益上的博弈,阮林春拍了拍胸口,卻是猶有余悸——她眼里揉不得一顆砂子,倘若宛采星真的因程栩而失身,她勢必不能和人共事一夫,無論心中是否舍得,她必會與程栩和離。 這么瞧著,倒很像阮林絮的處事風格——也唯有她這般熟悉自己的脾性。 阮林春沉住氣道:“那侍女呢?” “被我打暈了?!背惕蛘f道,“我還另外找人向陛下遞了口信,現在,就看陛下愿不愿意接納那位宛小姐了?!?/br> 阮林春:…… 所以一樁心計陰毒的密謀,被程栩策反成了內斗?宛采星倘若還有點聰明,就該知道她已步入絕路,唯有皇帝才是真正能救她的人;至于景泰帝那般風流脾氣,見了送上門來鮮花嫩蕊一般的小姑娘,又豈有不將她收房的道理? 看來月貴妃母子必定得焦頭爛額好一陣了——她若是能容忍娘家姊妹跟自己爭寵,也不必急著要將宛采星嫁出去。 今后,這宮里怕是得熱鬧起來了。 阮林春經歷了一天的風波,這會子才真正有了點放松之意,正要起身喝點水,卻發現雙足仍握在程栩懷里。 阮林春:……這是什么奇怪的性-癖嗎? 正要忸怩將裙擺放下,程栩卻輕輕叱道:“別動?!?/br> 繼而便覺一陣刺痛,卻是他動作利落地用細針挑去阮林春腳上的水泡,再仔仔細細敷上金瘡藥——阮林春穿不慣馬靴,那幾個血泡便是在騎射中弄出來的。 要挑破不會早說?害她一陣鉆心的疼。阮林春沒好氣道:“你哪來的銀針?” 看不出程栩這樣人-妻,隨身還帶繡花針來著,他是東方不敗么? 程栩抬頭,飛快地瞥她一眼,“從你身上掉出來的?!?/br> 阮林春這才記起,她才是隨身攜帶管制針具的那個——這人還怪會借花獻佛哩。 還好她的銀針是消過毒的,不然就程栩這冒冒失失的脾氣,不感染才怪。 重新讓程栩為自己穿好羅襪,又套上一雙柔軟的緞底布鞋,阮林春這才一瘸一拐地下了馬車。 還好程栩及時將她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張二夫人盼星星盼月亮倚在門邊,本來指望侄兒一家得了賞賜自己也好沾點光,誰知就看到這兩人調包了似的——侄兒跟沒事人般,侄媳婦的腿倒像出了毛病。 張二夫人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一時間倒有點恍惚,難道自己記憶錯亂了,程栩根本沒病,有病的是新媳婦,又或者這兩人調換了性別——聽說是有種巫術能顛倒男女的。 于是拉著程栩胳膊,試探著喚了一句,“侄媳婦?” 程栩:“……嬸娘,您該吃藥了?!?/br> 這才半天不見,怎么就瘋了呢?他生得再秀氣,也不至于把他看成女的吧? 張二夫人:……什么混賬話這是?! 悻悻然回屋去。 外頭趙大趙二兩兄弟則抽起了水煙,各自滄桑地想著:不怪二太太糊涂,只有他們這種身臨其境的才曉得發生何事——少夫人為何走不動路,不就是被少爺折騰的么!方才馬車里那樣動靜,少夫人還能下來都是奇跡了。 可見少爺他壓根不懂憐香惜玉啊。 第68章 . 打劫 這人哪是來探病的,分明是來打劫…… 回家之后, 程栩到底有些不放心,請了回春館的大夫來為阮林春診脈。哪怕阮林春再三申述,除了腳上那幾個燎泡, 她并沒有哪里疼痛,程栩只是不信。 就連大夫說了一切安好, 程栩亦是追問不休,“確定么?內子那會兒可是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外傷不見, 內傷總該有吧?” 阮林春:……這話說得跟咒她似的。 就連大夫聽著都有些不是滋味,這是關心人家的身子,還是不放心他的醫術?固然他對阮林春墮馬卻能毫發無損有些意外, 但世上奇人奇事頗多,保不齊就有人銅皮鐵骨呢? 只能說世子夫人真是福大命大。 老大夫去后, 程栩還要喚宮中太醫前來,阮林春急忙攔住,“罷了, 本來不是什么大事, 你這么胡亂嚷嚷,反而得人盡皆知。況且,這會子太醫興許都在重華宮,咱們偏去添亂, 倒好像存心不讓大殿下安寧似的?!?/br> 阮林絮的傷勢適才瞧不太分明,遠遠地看去只覺血rou模糊——這次怕是得狠狠地遭一回罪了,真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又牽扯到宛采星的貞潔問題,不曉得如何收場。 程夫人今日歸寧,傍晚才從娘家回來, 一聽說消息便急忙趕到阮林春房中,誰知卻看到程栩將她兩只粉嫩白皙的足踝放在膝蓋上,正悉心上藥。 自家那個冷心冷情的兒子,如今倒是越發體貼了。程夫人只得隔簾相問,“阿栩,你媳婦沒傷著哪里吧?” 阮林春生怕程栩再火上添油,忙回應道:“娘放心,我好著呢?!?/br> 程夫人聽她嗓門中氣十足,一顆心這才安定下來,但是又有些隱隱奇怪:聽門房說,那會子少夫人是被程栩攙扶著下的馬車,看著很沒精神,既沒受傷,何事如此疲累? 她哪曉得是因為車上狂浪的緣故,只當圍場里太曬,阮林春花朵一般的身子骨,稍稍有些中暑。 這一晚房中自是靜謐無聲,白日剛放縱過,縱使程栩仍有心,阮林春卻再無半分力氣——莫忘記她剛經歷過一場比賽,上午跟女人戰斗過,下午又跟男人“戰斗”,鐵打的身子也禁不起這般摧殘。 幸好人年輕,休息一晚便沒事了。 許怡人怕熱,那日早早退場,未來得及目睹兩姊妹比拼騎射,后來才聽說圍場里出了意外,便匆匆向程家遞了拜帖,趕來探視阮林春。 阮林春謝她關切,“我沒事,受傷的另有其人?!?/br> 許怡人的爹在吏部任職,交際四通八達,當然已打聽清楚,“我知道,說是阮侍妾自己不當心,哪曉得那一塊長著幾株yin羊藿,駿馬誤食了此草,一時發性,才導致她撞到樹上?!?/br> 這是重華宮對外的官方說法,很書面,卻叫人半信半疑——圍場一向有專人負責打理,怎的偏偏冒出幾棵野草來,而大內的良駿一向訓練有素,又不乏飼料,為何不聽指揮,偏要覬覦那些毒株? 當然,這會子再查亦查不出什么,大皇子必會命人預先將yin羊藿種上,無論事故是否因此而起,都只能如此收場。 阮林春也只好一笑而過,說起來倒是她低估了顧譽對阮林絮的感情,還以為他會壯士斷腕,把一切都推到愛妾身上去呢——當然,也可能因此事太過令人不齒,顧譽為了重華宮的顏面,不得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將輿論壓制下去。 但,眾口鑠金,他是不可能有從前那般清清白白的威望了。 許怡人小心地抿了口熱茶,悄悄道:“我聽說,阮侍妾這回恐怕要毀容呢!” 本來嘛,大皇子的一個普通愛妾沒這般影響力,無奈阮林絮成名已久,在此之前又有京師第一美人之稱,若真是傷及美貌,對她而言,恐怕比殺了她還難受。 阮林春不置可否,“未必這樣嚴重吧?” 那位有靈泉水在手,就算被樹枝割得千瘡百孔,按理也能復原才對。 許怡人道:“我也未親自去看,不知真假?!?/br> 不過許家有個遠房表親在太醫院當差,這消息亦是他透露出來,想來總有七八分可靠。 許怡人笑道:“月貴妃的兒媳婦傷了臉,自家親妹又剛被陛下封為美人,我看,這下宮里該有得忙了?!?/br> 程栩預料得不錯,宛采星雖然自幼飽受嬌慣,卻并非無知無識之輩,既得知自己中了圈套,與其嚷破再壞了名節,倒不如找準最枝繁葉茂的那棵大樹——其實她中的藥性不算太重,不過宛采星故作神昏,景泰帝剛一進營帳,她那兩條嫩藕似的玉臂就纏上去了。 一夜承恩,景泰帝便封其為美人,還說是看在月貴妃的面子,月貴妃聽了只怕要氣得半死。 * 重華宮中,阮林絮剛從昏迷里醒來,就聽說丈夫要放肇事者一馬,氣得聲音都嘶啞,“殿下,您怎能如此寬縱?明明是她下的毒手,難道您要妾忍氣吞聲含冤受辱么?” 顧譽冷笑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心里難道沒數?” 阮林絮一呆,意識到他已經察知那香粉的來由,但,就算是她先動手的又如何?阮林春究竟毫毛無損,反而她落得遍體鱗傷——從結果看,不是她吃虧最大么? 況且,阮林春隨身攜帶利器匕首,焉知不是想蓄意謀害?就算單純為防身,可若不是她刺破馬頸,導致自己座下的那匹棗紅馬嗅見血腥氣而發狂,自己也不至于摔成這樣! 阮林絮怎么想都覺得憋屈透了,如今與她相親相愛的丈夫反而勸她極力忍耐,卻讓罪魁禍首逍遙快活,她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氣! 阮林絮憤憤道:“您不查,那我就自己來查,我這就進宮向娘娘請安去?!?/br> 她給了月貴妃幾張美容方子,但并非全部,月貴妃若想保持容顏長盛不衰,還需要另外幾味藥材——女人對于美的追求是無止境的。 阮林絮拿捏住這個把柄,不怕貴妃不聽她的話——大不了魚死網破便是。 誰知顧譽卻冷冷道:“你以為母妃現在有空見你?她忙著跟宛美人斗法呢!” “宛美人?”阮林絮喃喃,好容易才聽懂言外之意,“姨母被陛下臨幸了?” “還不是你出的好主意,以為可陷程栩于不義,結果呢,人家不但安然脫網,還引來陛下入轂,如今倒好,平白少了個盟友,倒多了名仇家,瞧瞧,你多有能耐!”顧譽哂道。 他的語氣并不十分嚴厲,仿佛只是陳述一件玩笑,可阮林絮從未像現在這樣怕他——他看她的眼神幾乎稱得上憎惡,再沒有一絲一毫的眷戀。 為什么,就因為她搞砸了這件事?可她也很無辜呀!她若是知曉那夫妻二人都如此機警,斷斷不會去招惹他們的! 如今卻是引火燒身,還得罪了一個宛采星,宛采星又成了貴人,日后不知有多少麻煩。 看著遠去的顧譽,再想想今后無望的人生,阮林絮由衷打了個寒顫,如果她在最年輕貌美的時候都不能抓牢顧譽的心,她還有什么指望? 對了,她的臉……阮林絮顫顫巍巍從枕下摸出一面小菱花鏡來,看著里頭瘢痕密布的丑陋面龐,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竟再度陷入暈厥。 重華宮立時人仰馬翻。 * 阮林春對馬場上的意外并不怎么糾結,反正看阮林絮作妖也作慣了,這回夫妻齊上陣,雖是蔚為奇觀,在她看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倒霉的還是始作俑者。 程栩卻對重華宮的答復不甚滿意,一方面是為妻子報仇,另一方面則是耿耿于自己被人設計,竟暗自托親信調動關系,在戶部給兼差的大殿下使絆子,不過三五日間,顧譽便被人連參數本,迫得他焦頭爛額,不得不向皇帝上書,暫且卸了戶部差事。 阮林春沒想到程栩竟有這么大能量,還以為他當真兩耳不聞窗外事呢,他上哪認識這么多名門貴胄? 程栩酷酷的道:“皇帝都有草鞋親,我認識個把當官的有什么大不了?” 何況,這也不單是靠他的關系,更多是靠程家的關系。 阮林春嘆道:“但,你為了我竟擅自動用家中的人脈來報私仇,讓爹娘知道了,恐怕會不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