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阮林春揣著灑脫的想法回到家中,向崔氏訴說一天的經歷,崔氏唯有嘆息。她那樣忍耐,如今還是撞破了——大抵天意如此。 好在,有了那筆欠銀,足夠她們母女后半生衣食無憂,崔氏拉著她的手諄諄道:“若程家悔婚,你也無須擔心,娘會再幫你尋一門好親事?!?/br> 阮林春靠著母親肩膀,依依說道:“不嫁人也無妨,我愿意陪伴您一輩子?!?/br> 母女倆各懷忐忑,然而,直到黃昏,街上仍沒有半點動靜,更不見程家人過來,難道國公府當真這樣開明?半點也不計較? 程栩的人品她是信得過的,其他人怎么也不聞不問?阮林春臉上擺成囧字,頗有種買了熱搜無人討論的尷尬——看來全京城就只有皇帝一人最八卦。 * 程家二房老爺輾轉打聽出這樁逸聞,迫不及待回家跟妻子分享,“你看,咱們要不要請老太太出面,去阮家退了這樁親事?” 程二夫人嗤道:“退什么退?大房娶了個不入流的兒媳婦,這該是好事,要你我cao什么心?” 她就愛看大房的笑話,那阮林春來京城一年不到,接連創下好幾件壯舉,她那個娘竟也跟著有樣學樣,放著好好的侯夫人不當,嚷嚷著要和離——這么愛折騰的親家,等那阮二姑娘進門,不把大房鬧得天翻地覆才怪呢! 她為什么要阻止?巴不得這潑皮快些過來。 程二老爺:……確定那阮姑娘只折騰大房?他可是聽說這人連貴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呢。 可看夫人滿面紅光,程二老爺也不便打消她的熱情,只盼真如她所說,是大房娶了個喪門星就好了——千萬別連累自家。 第48章 . 倒霉 他看似健壯,其實都是些糙rou,不…… 皇城里的人們并非不愛談八卦, 但一來此事太過離奇,二來,又是從宮里傳出去的——雖然皇帝并沒有嚴令保密, 但,誰也不想當出頭鳥不是? 直到有好事者托相熟的親朋去長亭侯府打探, 得知三夫人確實已經離家不知去向,這才佐證了消息的準確,看來和離竟是板上釘釘了。 大周開國百年, 雖然和離不算罕見,但多數發自商戶——民間舊俗,商戶可娶平妻, 雖不為律法承認,但多花些銀子打點, 官府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并非所有的娘子都那般賢惠,倘若兩妻不能互容, 東西壓倒西風, 就難免有一方憤而出走,另立門戶。 可像崔氏這樣明媒正娶的官宦嫡妻,還有誥命在身,鬧出和離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一時間, 京市里議論紛紛。 “崔夫人怎恁般不懂事?好歹也是東平伯府出來的,豈能說和離就和離?那阮侯爺又是有名的賢官,不貪花好色,不恣意妄為,舍了他,哪里還能找到更好的?” “我聽說是他家夫人悍妒, 為了一個妾室吵鬧不休,還要鬧到官衙里去,阮侯爺不得已才予了放妻書給她?!?/br> “這樣啊,那侯爺可真是夠倒霉的?!?/br> “倒霉個屁!那原不是什么正經妾室,不過是阮侯爺養的外宅,拿夫人的嫁妝金屋藏嬌,聽說當初還故意把嫡生女和jian生女調換,李代桃僵,讓那個野種多享了十幾年的福呢!” 阮行止從府里回家,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一路上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從前若成為京城人的焦點,他只會得意非凡,但,誰要靠這種丑事出名? 更糟糕的是,吏部已經放話,原定的空缺暫時取消,他這個候補自然也沒了用武之地——可憐他花了幾千兩銀子里外打點,如今全白費了,都白費了! 阮行止難以想象事情會走到今天這地步,明明在阮林春回來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按部就班,為何從她露面之后,事情就樁樁變樣了呢? 更可氣的是連皇帝都信了那丫頭的胡說八道,問都不問就寫了張債條來,還讓他親自蓋章——他并沒有賴賬的意思,但這件事著實令人不快。 丈夫花妻子的嫁妝本來天經地義,他愿意歸還,那是他為人厚道,可被阮林春這么一弄,就好像他存心吞沒崔氏的家當似的——他真要這么想,何苦還給她們母女留條后路,直接白身趕出去就是了。 阮行止惱怒踹了身邊石獅子一腳,無奈那雕像硬得厲害,在他踐踏下毫發無損,反倒是他的腳踝隱隱作痛。 人一倒霉,連門前的石獅子都跟他對著干。 阮行止怒氣沖沖進了屋,喚來家仆,“三小姐呢?” 阮林春雖然決心跟著崔氏,阮行止并不打算放棄她在家中的位置——他不能不認這個女兒,否則崔氏永遠都不會去而復返。 所以排行也不能變。 家仆知自家老爺心情不好,愈發卑躬屈膝陪著笑臉,“三小姐說身子不舒服,自個兒先回房休息了?!?/br> 阮行止哼聲道:“如今這府里都沒章法了,一個個亂世為王起來?!?/br> 父親歸家,做女兒的竟不出來相迎,可見家中成什么樣。阮行止本來沒懷疑阮林絮對她嫡母的感情,可見到眼前種種,只怕絮兒巴不得她嫡母快些出去,好將白氏迎回——說不定正是白氏在背后教導的,這個女人! 阮行止發覺初戀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美好,難免有些遷怒,“讓她起來,大白天這樣喬張做致,我可沒心思哄她?!?/br> 他哪曉得,阮林絮并非裝病,不過在月貴妃宮里跪了一天,兩條腿都麻了,實在是有心無力。 家仆答應著正要過去,忽然想起一事,躊躇道:“老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那日我瞧見三小姐偷偷將幾張字紙鎖進抽屜里,像是地契文書之類……” 阮行止額頭突突跳動,難不成是那幾間店鋪的契書,這死丫頭,竟敢瞞著自己藏私!難怪那日她搬出大皇子來,想必是為了故意拖延,不償還欠崔氏的銀子。 難怪阮林春會鬧到宮中,這女兒素來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個性,以為自己反悔,豈有不惱的? 如今不但銀子要償還,連仕途都毀了。 阮行止怒極反笑,“你去喊三小姐,順便,請家法來?!?/br> 阮林絮拖著兩條又酸又軟的腿來到廳中,正要安慰爹爹不必為外頭流言蜚語困擾,誰知就見那家仆站得筆直,身旁還放著兩截又細又長的竹板。 阮林絮:……不會吧,還要挨罰?她做錯什么了她! * 阮林春并不知曉府中的熱鬧,她這里遠離集市,倒是清凈。如今借契已經到手,婚事也順順當當,她自然可以睡個好覺。 除了某個喜歡半夜造訪的幽靈。 阮林春老早就發現窗邊那對幽幽的眼睛,在床上假寐半天,到底無法視而不見,上前拉開門閂。 程栩不好意思地撓頭,“吵醒你了么?我就是隨便過來看看,沒想打擾你?!?/br> 阮林春面無表情,小伙子,這種行為有個很不好的詞,叫癡漢知道嗎? 當然她不便對程栩解釋這么復雜的術語,只能木著臉道:“婚期馬上就到了,你為什么還來?” 論理,正式拜堂之前還是該回避一下的,何況程栩的腿已在慢慢恢復,用不著她隔三差五頻繁診治。 程栩以為自己擾人清夢,更加羞愧難安,“我就是想問問……你喜不喜歡那件嫁衣?” 原來為這個,阮林春臉色緩和了些,“挺好的?!?/br> 程栩于是喜不自勝,幾乎手舞足蹈起來,“很好看對吧?我親自選的布料,是從蘇杭一帶運來,喚作胭脂緞,說是新娘若穿上這種布做的衣裳,就能一生平順,舉案齊眉?!?/br> 想得可真多。阮林春雖覺得程栩這樣迷信有點好笑,但畢竟是對方一片心意,還是挺感動的,“那你的喜服做了沒?” 程栩訥訥不言,“做了……和你是一樣的?!?/br> 阮林春更吃驚了,“你也讓那些繡娘量過尺寸?” 這件事比程栩能跑能跳帶給她震撼都大——畢竟據她觀察,程栩是個相當拘謹的人,尤其不喜與異性接觸,只看他房里連個丫頭都沒有就知了,這樣的人會讓繡娘上下摸索么? 程栩卻以為她在吃醋,急忙擺手,“沒有,我就是拿了一件舊衣過去,讓她們看著辦就行了?!?/br> 阮林春忽然有點生氣,一生一次的大事,豈能這樣馬虎?她板著臉道:“進來?!?/br> 程栩站在門邊,神情愈發忐忑,舊衣裳都不行啊,娘子的占有欲太強烈了吧。 然而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般,阮林春只是取出一把細細的卷尺,貼著他線條流暢的身軀,從肩頸一直量到腳下——程栩雖然清瘦,但經過一年的照拂,比先前略略壯實了些,個子也愈發高了,舊衣裳打版出來怎能服帖? 既然不肯讓繡娘上手,阮林春只好親力親為,等她這邊量好尺寸再送去宮中,務必要保證婚事盡善盡美。 程栩任由她纖長的十指在身上摸索,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鼻端還傳來陣陣沁人的幽香,讓人聞之欲醉——不曉得娘子用了何種沐發的香膏,不似桂花頭油那種甜膩膩的香味,反倒更接近草木的清爽。 他猜對了,阮林春今日恰好用了玫瑰花水洗頭——本來是想看看能否提純出玫瑰香精的,奈何設備不全,分餾不成功,只能將半成品胡亂使用。 她忽然想起一事,“對了,世子爺,你知不知道角先生是何意?” 月貴妃那個表情實在耐人尋味,也勾起了阮林春一顆求知如渴的心,偏偏她手頭沒有那種大部頭詞典,不曉得從哪里查證。 程栩沒料到她忽然問起這個,先是發怔,繼而白玉般的臉龐便漲紅起來,結結巴巴道:“那……那不是個好詞,你……你不要管它!” 但是這樣卻令阮林春更好奇起來,撇了撇嘴,“不想說就算了,改天我自己到街上去問?!?/br> “不行!”程栩忽然大聲,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眼看未婚妻仍是一臉迷惑,程栩無法,只得貼著她耳畔,將那個詞的涵義細細解釋給她。 這下阮林春可繃不住了,“咳咳”猛烈咳嗽起來,太丟人了,她居然在男子面前說起這個,還是要結婚的男人! 阮林春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但,話又說回來,程栩為何懂得? 迎著未婚妻鋒利的視線,程栩弱弱地垂頭,就說他是博覽群書嘛! 當然也包括各種不健康的書。 北邊廂房里,阮志胤縮在被中瑟瑟發抖,這回連金剛經都不起作用了,那兩個妖怪居然變本加厲,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撞破房門吃起人rou來? 他看似健壯,其實都是些糙rou,不好吃的呀! 早知道,他也該去護國寺求個簽,今年真是流年不利,怪事頻出,倒霉透了! 第49章 . 銀票 通常情況下,錢能解決大部分問題…… 阮林春說了兩個時辰的悄悄話, 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雖然她嘴上念著不要程栩過來,但這種偷情般的約會還是挺刺激的,難怪人都說妻不如妾, 妾不如偷。 甚至在睡夢里,阮林春櫻唇上都掛著一抹動人的微笑。自從穿來之后, 她見過太多不靠譜的男人,無論帥的還是不帥的,無論是萬人之上的帝王, 還是她那個心眼比針小的渣爹,可見這是男人生來的劣根性,難以更改。 無論程栩會否走到他們那一步, 至少和這樣天姿國色的男人生活,自己總不會吃虧就是了。 次早醒來, 阮林春容光煥發,然而她大哥眼下卻掛著兩個大大的烏青,說是熊貓眼都嫌含蓄了, 簡直是打翻了墨池子。 阮林春嚇了一跳, “大哥,你又沒睡好?” 看他大大咧咧的模樣,哪來這么多心事,難不成犯了相思? 阮志胤搖搖頭, 總不好說自己又見鬼了吧?男子漢大丈夫,頻頻被鬼怪驚嚇,說出去多沒面子。 結果用膳的時候,阮志胤內心掙扎片刻,還是放棄了他最愛的烤得焦香四溢的大雞腿,轉而堅決地夾起一著小白菜——殺生是罪孽, 會招來惡果,可能他就是體質陰寒的那種,必須保持齋戒,才能諸邪不侵。 阮林春卻替她大哥的身子發愁,這么大個子,再一瘦不成竹竿了?她可不要一個迎風就倒的病弱哥哥。 于是體貼地盛了一碗鹵牛rou給他,算是開小灶。 阮志胤簡直欲哭無淚,可看到碗中香噴噴的rou塊,口水還是不爭氣落下。 背負著強大的心理壓力嘗完那兩片rou,阮志胤忍不住問道:“meimei,你昨晚有沒有聽到什么異動?”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見識過她大哥的膽小之后,阮林春這回相當從容——反正有什么古怪推給靈異事件就好,她自己可是清清白白的喲。 阮志胤愁眉苦臉,“我聽說離咱們這兒不遠的黑風山上有個吃rou的妖魔,一到夜間就吞人陽氣噬人血rou,本來還以為是謠傳,如今看來,沒準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