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頁
聽到喇叭聲,走在最后的梁嘉泓回頭,電光火石間,他猛地驚醒,伸出手想拉王邵俊,卻來不及了。 初冬的夜死氣沉沉,幾盞孤零的路燈繃得筆直,肅穆而冷冽,卡車剎車的尖銳聲劃破天空。 他們在那一剎那都安靜了,酒忽然醒了。 送到醫院搶救時人已經不行了,心臟驟停的時候,他沒留下一句遺言。 王邵俊的父母只有他這么一個兒子,接到電話趕過來,泣不成聲的指著他們責罵,那些難聽的字眼也沒有讓他們幾個覺得心里稍微好過些,反而覺得罵的對,一點兒都沒錯。 那一夜,是真正的徹夜未眠。 梁嘉泓從太平間出來,在深夜便利店買了包煙,他站在一盞黃色的路燈底下抽完了一整包,回首時,天色已經開始發亮,他不由的咽了咽喉嚨,背脊涌上一陣寒意。 他想起十三歲時,那年夏天在廈門,也是這樣一樁意外,帶走了他人生中第一個好友。 這是報應吧。 他曾因為多心,懷疑,從而不對其他人交心,利益邊緣,他只考慮了自己,也曾把別人一片真心踩在腳底,所以當他真正去和別人交心的時候,報應來了。 他是從十三歲開始就信奉這個理論的,因果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人死不能復生,事情流程走的很快,周六就舉行了葬禮,把骨灰埋入墓地以后一切都空了,那是真的空虛,這世上再也不會有那么一個人,你再也看不到他的臉,聽不到他的聲音,也許回憶他,也不是那么清晰。 他們幾個像是說好了似的,回去以后誰也沒聯系誰,梁嘉泓托著疲乏的身子繼續處理該處理的事情,等到晝夜交替,黑暗來臨的時候他覺得有點撐不住,情緒實在糟糕。 倏忽間他想到葉絮,她真的和他身邊的人不太一樣,她從來不會問他,那項目進行的怎么樣了,你計劃的怎么樣了,是要和誰誰誰簽合同了嗎,她會握住他的手,搖晃著說哪個電視劇好看,昨天聽了什么笑話,或者問他,冷嗎,餓嗎。 她的愛都寫在眼睛里,每次看他的時候,都那么明亮而璀璨。 她好像是唯一一個能這樣真誠站在他面前的人了。 他想象不到,以后沒葉絮他會怎樣,如果沒有這樣一個人對他噓寒問暖,沒有這樣一個人他不管多忙都要在周日見她,沒有這樣一個人一想到就覺得暖心,那種空虛感應該和埋骨灰時差不多吧。 他很少有這么煽情的時候,他總覺得作為一個男人,寫一些長篇大論的真情訴說也太丟臉,可他想要找一個宣泄口,只有葉絮會懂,只有她會認真的去關心他是否真的難過。 寫到最后他才發現,他真的很愛她。 第45章 周日葉絮見到他的時候,他看起來和往常沒什么區別, 如果不是昨晚他控制不住的和她發彩信, 她此刻一定看不出他失去了個好友。 她恍惚間還以為那只是他編織的一段謊言, 用來襯托他的深情和愛意, 可轉頭她就把自己這個想法否決了, 他這個人, 從不會去說那些虛妄的東西,更不會拿這種東西開玩笑裝深沉, 只是他怎么可以平靜成這副模樣? 葉絮記得, 那天的天氣陰沉沉的,他們坐在西江的礁石灘上, 望著一望無際的灰云江面,相擁在一起相互取暖。 她說了很多有趣的東西去逗他開心, 可他只是象征性的笑一下,又或者握住她的手,低聲問她冷不冷? 她忽然發現他平靜的異常, 就像一塊石頭落入沒有底的黑井水里,咚的一聲, 沒有激起水花,沒有墊底的聲音,一圈圈的漣漪都是帶著死氣的。 葉絮靠在他懷里, 沉默了許久, 黯聲問道:那是怎么發生的? 不知怎么,她有點不敢問, 生怕再觸及到他傷心處,生怕自己安慰不好,但她還是問了,她沒有辦法做到視而不見。 梁嘉泓緘默,一下一下揉著她的手指骨,似在組織語言,半響,他啞著聲說:車禍。 葉絮怎么會不知道是車禍,但他明顯不想提及細節。好像是有了顧慮,自從上次他不愿和她講那通電話以后,她就不愛對他刨根問底了,潛意識告訴她,他不會說的,何必再問,何必讓自己那么難堪。 葉絮不知道還能說什么,于是問他:你還好嗎? 梁嘉泓抬眸目視前方,壯闊的江水緩緩流動,他說:對不起他父母。 他說話的時候胸口微微起伏,那是從胸腔深處發出的愧疚。 葉絮輕輕嗯了聲,她說會好的。 又陷入了無盡的沉默,葉絮目光向上移,看見他線條流暢的下顎線,還有微微滾動的喉結,在這種時刻,她覺得這樣的側影看起來很孤寂。 她看了幾秒,摟上他的脖子,仰頭親了下他的喉結。 梁嘉泓垂眸看她,葉絮閉上了眼睛,一寸寸的親吻他的脖頸,從下而上,她的手撫上他的臉頰,吻上他略微干涸的嘴唇。 他闔上眼,含住她的唇瓣。 十一月底的吻都是涼絲絲的。 她是個有一腔熱血的人,很容易感動,很容易沖動,最看不得喜歡的人難過。 她希望她喜歡的人可以永遠光輝燦爛,笑意永存。這愿望聽起來很不現實,可卻是葉絮一輩子都改不了的毛病,她喜歡悲劇性的東西,卻希望身邊的人都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