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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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江湖憑的就是一口氣,玉湖山莊那般勢大,若在自家地盤上被人落了面子都無動于衷,想必也養不出黃姑娘那種人。 ********* 再說玉湖山莊的畫舫靠岸之后,黃嬌嬌氣呼呼下船,后面緊隨著兩個美少年還想去扶她,結果卻被啪啪打手。 “要你們有什么用!” 她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此時又發了狠,一巴掌下去,那兩人的手立刻紅腫起來。 那兩人面色一白,心中已然生出不好的預感。 他們雖然是這兩日剛跟著黃嬌嬌的,正在新鮮期,但對這個女人的作風和性格卻早有耳聞。 坊間常有傳言,說杭州六月的天便如小孩子的臉,而玉湖山莊黃大小姐的脾氣,卻要比六月的天更壞一些。 她若喜歡你時,自然是捧著笑著寵著愛著,價值連城的珍珠美玉也可以隨手丟過來??伤敉蝗徊幌矚g你了,眨眼功夫就能翻臉如翻書,什么前情往事,就都不作數了。 世人總說帝王寵愛便如鏡花水月,虛無縹緲,可在許多本地人看來,這位黃大小姐朝三暮四狠心無情的程度也毫不遜色。 其中一人雖然聽過這樣的話,但在未親身經歷之前,總還是心存僥幸的。 萬一自己是個例外呢?萬一黃小姐是真的喜歡自己呢?萬一自己真的能夠順利入贅玉湖山莊呢? “嬌嬌,我……”他顧不上被打得通紅的手,努力擺出素日黃嬌嬌最喜歡的表情和姿態。 “滾!”黃嬌嬌眸底兇光一閃,竟直接抬腿,一腳將他踢到湖里去了。 那人不想她如此狠心絕情,絲毫沒有防備,只覺胸口一陣鈍痛,整個人都向后飛出,伴隨著啊的一聲低呼,濺起來好大一蓬水花。 五月底六月初的夜晚還頗有涼意,西湖水更是冷得厲害,他只拼命掙扎了幾下就手腳抽筋,幾乎無法動彈,勉強扒住碼頭扎在水中的木樁,哆哆嗦嗦喊救命。 就在不久前還與他爭風吃醋的另一個美少年此時哪里還有一點嫉妒?他面色如土,雙腿一軟險些跌坐在地,頗有些兔死狐悲的凄涼。 眼前發生的一切瞬間將他心中僅存的僥幸打破,回想起方才幾人在船上你儂我儂,竟好似黃粱一夢。 她,她竟當真不顧念一點舊情! 他忍不住偷眼去看黃嬌嬌,卻見始作俑者的心情好像突然好了一些,正站在岸邊捧腹大笑,抬腳去踩那落水之人抱住木樁的手,又不許人去救他。 到底還是黃公子略知道一點利害得失,見那水中之人慢慢沒了反抗的力氣,也不想惹出人命來,便對幾個隨從擺了擺手,“去把人撈上來?!?/br> “哥!”黃嬌嬌有些不悅的撅起嘴巴跺了跺腳,可見自家兄長滿臉嚴肅,也只好作罷。 稍后那落水的人被打撈出來,宛如死魚一般躺在地上,只有四肢偶爾抽搐一下,微微起伏的胸膛顯示出他還勉強是個活人。 黃嬌嬌尤不解氣,竟又上前踢了一腳,這才抱著兄長的胳膊晃了幾晃,“哥,那些人竟然欺負到咱們玉湖山莊頭上!” 她生得嬌俏,宛如一朵俏生生的白蓮花,此時又做出這般小女兒形狀,若不知內情的人看了著實賞心悅目。然而同船伺候的幾人卻打心眼兒里覺得發冷,好像有條冰冷的蛇纏住自己的內臟,一陣陣發緊,幾欲作嘔。 怎么會有人長著如此好看的皮囊?卻又擁有如此骯臟險惡的內心! 黃公子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眼底也飛速閃過憎惡,“爹爹自然會替咱們做主?!?/br> 說話間,已經有玉湖山莊的仆人將的落水人和其余人等都帶了下去,該給銀子給銀子,該封口就封口。 自始至終,黃家兄妹都沒有囑咐過一句,可他們做得卻相當熟練,顯然類似的事情不止一次兩次了。 玉湖山莊矗立于西湖東岸,乃是當年黃老爺子買下當地一座山頭后不斷營造而成,如今經過數十年來多次擴建,早已綿延成一大片園林建筑,遠遠望去氣勢恢宏。 兄妹二人沿著碼頭一路往里走,繞過不知多少道回廊,終于抵達玉湖山莊內部深處。 那里是一座巨大的園林式院落,乃是他們的父親,現任玉湖山莊莊主黃永壽的住處。 早有人進去通報,見這兄妹二人一進來便殷勤地迎了上去,又奉上熱茶和精美的糕點。 “爹~”黃嬌嬌宛如歸林的雛鳥般撲了過去,她的聲音放得極其柔軟,臉上也恰到好處的掛上一絲委屈的神色。 黃夫人當年生女兒時難產,數日后便因血崩而亡,黃永壽十分悲痛,自此之后不近女色,難免對兩個孩子溺愛起來。尤其女兒黃嬌嬌容貌竟有七分酷似亡妻,黃永壽更是愛若珍寶,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唯恐有一點疏忽。 此時見女兒不大高興,黃永壽立刻放下手中所有活計,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向天下所有慈愛的爹爹一樣溫柔詢問起來,“怎么啦?誰惹我家寶貝嬌嬌生氣啦?” 黃嬌嬌哼了聲,添油加醋把方才在湖中央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又抱著黃永壽的胳膊不斷搖晃,委委屈屈道:“女兒不過是見他生得好看,又會作詩,這才起了結識的心思,誰知他們竟如此無禮!還對哥哥動手呢?!?/br> 誰的女兒誰清楚,對自家女兒的脾性,黃永壽也有一點了解,但他自認這不是什么大事。 女孩兒嘛,就該嬌養,更何況是他黃永壽的女兒!憑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不能養幾個面首呢?只要女兒高興,便是養上十個八個甚至二十個男人也不算什么,反正玉湖山莊養得起。 所以他非但不覺得女兒招惹太多男人是壞事,反而還覺得那些鬧出事來的臭小子們不識抬舉:能得玉湖山莊大小姐的青睞,是他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想到這里,黃永壽也微微有點不高興。 在杭州地界上,竟然還有人不賣玉湖山莊的面子嗎?那豈不是不將他黃某人放在眼里! 黃永壽溫言軟語安慰了女兒一番,又命人去賬房支銀子,隨便她花用,并許諾改天再找更懂情趣的美男侍奉,這才將黃嬌嬌哄開心了。 他看著黃嬌嬌蝴蝶一般翩然飛走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自家夫人年輕時候的樣子,不由十分滿足和驕傲。 “這樣溫柔美麗又懂事的女孩子,怎么會有人舍得不喜歡呢?”既然出了問題,那么他覺得一定是別人不知好歹。 等女兒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黃永壽立刻看向兒子,“說說吧,怎么回事?” 他平生就那么幾根軟肋幾樣愛好,一筆銀子,二好名聲,三么,便是這一雙相貌出色的兒女了。 若有人來挑釁他倒也罷了,可竟然欺負到他孩子的頭上,又瞧不起玉湖山莊的話,那么…… 比起黃嬌嬌,黃世昌在與父親相處時并沒有那么放得開,但也遠比尋常父子來得更親近。 他道:“對方的身份尚未明了,不過我已經打發人去查了,想來很快就會有消息?!?/br> 大半個杭州都在他們玉湖山莊的掌控之下,想查幾個外來人的底細,實在再容易不過。 黃永壽到底有多年江湖經驗,遠比一對兒女更老道。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了幾下,沉吟片刻,“你且細說他們的裝扮和長相?!?/br> 來人竟如此肆無忌憚,究竟是真的巧合,還是有備而來? 不久前湖上一幕著實是黃世昌出生以來所遭遇的最大恥辱,若是可能,他簡直想將所有目擊者的腦子和眼睛都挖出來。 但此時問話的是他的父親。 黃世昌的手指緊了緊,到底還是老老實實答道:“是三個很年輕的人,應該還不太到二十歲的樣子。其中一個文縐縐的,像個讀書人,可另外兩個中氣十足,出手如電,功夫……功夫很好?!?/br> 黃永壽隱約覺察到什么,眉毛微微挑了下,“你們交手了?” 黃世昌遲疑片刻,“我不如她?!?/br> 除了沒有親娘,他從出生以來便順風順水,讀書、寫字、畫畫、習武,不管他做什么、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奉承。就連父親重金聘請來的武術教師,也都夸他頗有天分,若正式出江湖,必然是年青一代的一流高手。 可如今,卻被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黃毛丫頭打敗……這顯然令他難以接受。 只是很短的時間內,他的驕傲和自大便被人碾在腳底。 不甘心,對任何一個心高氣傲的天之驕子而言,向自家父親承認這種事都是很難以接受的。 “哦?”黃永壽倒是真來了幾分興致。他的身體微微前傾,腦海中也開始飛速思索起來,“比你還年輕?什么模樣?” 無論做什么事,都需要一定的時間去積累,名氣和武功都是如此。 但世界是很大的,而這世上也從來不乏天才。 “三人都有點北地口音,大約是北邊來的。有點書生氣的那個倒是很斯文,說話也很客氣,但另一個男的嘴巴很壞,”黃世昌努力回憶著,或者說他根本不用努力,那些叫他吃到有生以來頭一次挫敗滋味的場景便如走馬燈一般,不斷在他腦海中盤旋,揮之不去,“他雖然穿著本地紗衫,可舉手投足都很放蕩不羈,對了,我看他腰后帶著兩把刀的樣子,只是隔得遠,又未曾出鞘,說不好具體是什么兵刃。 那個姑娘么,頭發彎彎,似乎壞了一只眼睛,兵器也綁在背后……” “壞了一只眼睛?”黃永壽打斷他的話,“哪只眼睛?” “右邊?!秉S世昌道,又試探著問,“父親知道她?” 黃永壽緩緩吐出一口氣,也不回答,只是喚了自己的心腹進來,“去外頭查查,最近有沒有白鷂子和折翅雁的消息?!?/br> 第108章 做夢 “白鷂子和折翅雁?”這兩個名字并不陌生, 黃世昌的腦海中很快浮現出關于他們的信息,“父親是說……”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因為黃永壽正用一種很不滿意的眼神打量著自己。 “我只有你這么一個兒子, ”黃永壽忽然站起身來, 走到他旁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玉湖山莊的攤子,以后都是要交到你手上的?!?/br> 黃世昌的身體一繃, 隨著一顆心都往下沉了沉。 父親的話雖然不重, 但他太熟悉這種語氣和語調:里面蘊藏著一種令人不安的不悅。 很顯然, 黃永壽對兒子的遲鈍感到不滿。 黃世昌藏在袍袖中的手忍不住緊了緊, 幾乎是本能地想為自己說幾句,“只是那兩人不是關外的么?” 他的言辭間帶了一點細微的僥幸:天下之大, 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會不會是搞錯了。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個, 黃永壽的眉頭都微微蹙起,語氣也瞬間嚴厲起來。 “你是少莊主, 很多事情都是要看一步走三步, 對外頭的情報, 也該上上心了?!?/br> 黃世昌不敢再多說, 只低低應了一聲。 玉湖山莊的少莊主在外風光無限, 可在家中, 他始終是個孩子, 偏偏他老子又是出了名的能干。 所以時不時的,他竟也會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前段時間白鷂子和折翅雁聯手大鬧綏山州的事情早已傳開,他們雖然遠在杭州, 但玉湖山莊引以為豪的情報網卻一早就將消息遞了過來,黃世昌不是不知道,只是……總覺得對方不會過來,所以壓根兒沒往心里去。 以至于今天跟人家面對面了,竟也認不出。 或許并不僅僅如此,他的年紀跟白鷂子與折翅雁相仿,且自習武以來受到的夸贊頗多,難免起了一點自高自傲的心思,總覺得放眼整個江湖,哪怕自己在同齡人之中稱不得第一,恐怕也要名列前茅。 區區兩個小孩而已,何須如此防備。 不過是江湖人以訛傳訛,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罷了…… 黃永壽挑剔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許久,終究化為一聲長嘆。 他的雙眼仿佛能夠穿rou皮rou,直直看到黃世昌心底,令那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無處遁形。 他再次捏了捏兒子仍稍顯瘦削的肩膀,感慨萬千道:“我老了,又能替你撐幾年?你啊……”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黃世昌一路緊繃的身體才驟然松弛下來,也是直到這會兒他才發現,掌心早已滿是汗水。 他坐在燈下怔怔出神,過了會兒,神情突然扭曲,抓起一只茶杯就要往地上摔去。 可茶杯剛一離手,他卻又如夢方醒般回過神來,右腳腳尖往上一提一勾,又把茶杯挑回手中。 不可以發脾氣,不然父親會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