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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隔壁的小書生在線閱讀 - 第2節

第2節

    等書生把文章背過三遍,雜糧粥已經煮得差不多,原本顆粒分明的谷糧紛紛炸開花,里面翻滾的水蒸氣咕嘟嘟頂著蓋子跳起舞來。

    他這才起身去院子里緩緩打了兩遍八段錦,待額頭微微見汗后又去喂了雞鴨,還順手摸了一只雞蛋、兩只鴨蛋出來。

    雌性動物天生護仔,見有人來掏蛋,兩只小扁毛登時將素日的喂養之情拋到九霄云外,“咯咯”“嘎嘎”的叫著,四只翅膀亂拍、尖嘴扁嘴齊出,將書生鬧得狼狽不堪,原本干凈的袍子上也沾滿羽毛。

    “嘶嘶,阿花、阿青,真是乖仔?!彼嬷蛔牡眉t彤彤的手,真誠地夸獎道,眼神中充滿了神奇的贊嘆。

    阿花是他養的母雞,阿青則是母鴨,兩只家禽都正當年,一個月加起來能下三十七、八只蛋。但阿青好像格外勤快些,就好像今天,竟然足足有兩只。

    往常的蛋都是攢了去市集賣的,但今天多了一只,他決定打打牙祭。等到開春,或許可以買只公雞公鴨供它們孵小雞小鴨出來,逢年過節也能見見油水。

    臥房墻根兒底下有兩只大粗瓷壇,里面塞滿了各色野菜和蘿卜纓子、姜芽、香椿、泡椒等腌菜。只要保存得當,完全可以吃一整年。

    書生小心地撈了幾根,尤其注意不要帶進去雨水,不然腌菜會腐爛。

    灶臺角落里有圓滾滾的粗陶罐,里面盛著潔白如雪、平整如玉的豬油,十分美麗。書生仔細端詳著,忍不住念了一首贊詩,這才小心翼翼地用小勺子挖出一點來。

    一勺下去,原本光潔整齊的平面頓時出現一個大圓坑,像極了大雪后被人無情踩踏的原野,頗有幾分焚琴煮鶴的煞風景。書生唉了聲,一邊說著“罪過罪過”,一邊將豬油丟到熱好的小鍋內,同時將切好的腌菜碎丁子倒入調好的面糊中攪拌均勻。

    此時鍋底的豬油正好化成油潤潤的一汪,用大勺子舀出均等的分量,倒入鍋底煎成兩面金黃的腌菜餅子。

    “嗤啦”一聲,氤氳的水汽迅速彌漫,里面夾雜著動物油脂醇厚的濃香,還有腌菜里泡椒的刺激,令人迷醉。

    書生飛快地吞了下口水,左手麻利地翻了個面后盛出,空著的右手又單手打了個蛋進去。此時鍋底的油脂尚在“吱哇亂叫”,還熱得很,蛋液剛一接觸便滋滋出聲,迅速變白固定了形狀。

    單面煎不僅可以省油省火,而且底部脆韌,表層柔嫩,戳開后可見內部黃白分明的溏心,一只煎蛋兩種口味,甚美甚美!

    五顏六色的雜糧粥,油汪汪的腌菜煎餅,還有那淡黃色的煎蛋,邊緣剛剛好有一點黃褐色的焦圈,吃起來脆生生香噴噴。

    書生吃了一頓快樂的早飯。

    有人輕輕叩門,“書生,昨兒雨下了一整天,今兒還陰呼呼的,真能出太陽?”

    書生飛快地收拾了碗筷,小跑著過去開門,沿途散下淡淡油香。

    來敲門的王大娘圓臉微胖,今年五十歲啦,跟他一樣住在南街和東道的交匯處,是隔著一條南街的鄰居,是個很熱心快腸的老太太。

    書生對她行了個晚輩禮,指著屋檐下掛著的一塊涂黑的木板道:“您瞧,我不是畫了個日頭么?指定能放晴的,您老就放心曬被子吧?!?/br>
    那塊小黑板從他早年搬過來時就有了,上頭時常是些圓圈、小云朵和水滴的形狀,有時甚至是白茫茫涂了一片。原本大家不知是做什么的,后來才有人慢慢發現,那形狀竟跟當日的天氣有關。

    圓圈是太陽,代表晴天;云朵是云彩,就是陰天;若是有水滴,那就是要下雨啦,水滴越多,雨勢越大;至于白茫茫,起霧可不就是白茫茫一片么?

    竟有人能猜到老天爺的脾氣?不少好奇的鄰居都來旁敲側擊的問,書生一直笑瞇瞇的,只拿手指著天空,“它們告訴我的?!?/br>
    可也有人看星星看月亮,左看右看也沒看出朵花來,怎么偏他掐得這樣準?別是個神仙托生的吧!

    王大娘自然是信他的,奈何昨兒的雨著實驚人,且今日早起的烏云濃的簡直像潑墨一般,總叫人心里七上八下。如今聽書生親口說過,王大娘就好像聽見“撲通”一聲,心里的石頭落了地。

    她松了口氣,道了謝,扭著肥腰回家曬被子。

    過了會兒,又拎著一大串蒜頭回來敲門,“噥,老家來人送的,我又吃不完……”

    說完,也不待書生回絕,硬塞到他手中,又飛快地扭著不怎么靈光的肥腰回去了。

    書生張了張嘴,低頭看著懷里足有十斤的蒜頭犯愁。

    這么多可怎么吃得完!放久了該發芽了。

    他擰著眉頭想了半天,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將手掌一拍:

    腌糖蒜!

    第3章 那女子(二)

    一重寒關,兩樣天氣,關外已是大雪紛飛寒風肆虐,關內的樹葉子卻還沒掉光,時隔半年再回關內,讓白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人都是會累的,哪怕是縱橫江湖的俠客。白星曾以為自己能一如初入江湖時那樣熱情高漲地過完這輩子,可她現在還不滿20歲,偶爾午夜夢回時,竟也會想要不要退出江湖了。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一旦踏進這個門檻,什么時候退,怎么退,全都由不得自己。

    就比如說現在。

    “你就是白鷂子白星?”一個手持雙刀的疤臉漢子忽然從路邊樹上跳下來,雙手挽了個刀花,然后一抬下巴,“有人說你刀法了得,我雙刃鄭老三卻不服?!?/br>
    白星輕輕拍了拍馬脖子,“我今天沒什么興致,你滾吧?!?/br>
    她依舊年輕,卻不再沖動,旁人喜不喜歡,服不服氣,與她有什么相干?

    小灰馬也用力甩了甩頭,濃密油亮的鬃毛在日光下閃閃發光,像上好的緞子。它沖來人打了個響鼻,帶著唾沫星子一起齜了齜牙,仿佛在說:滾吧!

    見連匹馬都敢瞧不起自己,鄭老三頓時惱羞成怒起來,“娘們兒身子軟,嘴巴卻挺硬,若你跪下來朝我上一百個響頭,并且放出話去,就說你白鷂子怕”

    他的話永遠不會說完了。

    寒光一閃,白星的長/刀便已重新背回身后,快得好像從來沒動過一樣。

    她雙腿往馬腹上輕輕一磕,“駕?!?/br>
    江湖之大,新人舊人層出不窮,想揚名實在太難了,而拿別人來做墊腳石似乎是最快最有效的法子。

    當然,也是風險最大的法子。

    一人一馬噠噠噠跑出去老遠了,鄭老三的脖頸上才緩緩浮現出一條細細的紅線,隨著噴泉似的血柱沖天而起,一分為二的身體轟然倒下。

    白星在馬背上跑了一天一夜,卻不知究竟該往何處,仿佛偌大一個天地間卻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容身之處。茫然之余,她突然有點想去前幾年杜老爺子送給自己的那座小院子里去瞧瞧了。

    聽說是個很小的鎮子,應該會很安靜,或許自己可以多停留些日子。

    她伸手捏了捏灰馬的長耳朵,很耐心的詢問道:“阿灰,去不去?”

    灰馬打了個響鼻,嗒嗒尥了尥蹄子,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去!

    它喜歡跑,快讓它跑!跑去哪兒都稀罕!

    這馬是白星月前在關外雪原上馴服的,雖然年幼,但體格健碩、精神旺盛,儼然已有了名種良駒的雛形。

    這小東西過分活潑卻又脫離野馬群,整日四處搜羅玩伴,所到之處驚得雞飛狗跳,偏跑得風也似的快,當地牧民遍尋不得,便都喊做“鬼影”,老遠瞧見就頭疼。

    白星正巧缺一匹好腳力作伴,聽見傳言后索性就去關外走了一趟,花了足足三個月才得了芳心,如今終于一道回來。

    她不喜歡鬼影的名字,既然是灰馬,那就叫“阿灰”吧,左右它也不會有意見。

    白星臉上泛起一點淺淺的笑意,用力揉了揉它的大腦袋,“好,聽你的!”

    她是這么想的,于是立刻就這么辦了。

    白星重新調轉馬頭,又和阿灰一起朝東跑了十來日,當東邊天際漏出來的第一縷陽光溫柔的灑落在臉上時,風塵仆仆的她終于看見了舊舊的城門口上那塊同樣舊舊的石頭匾額:

    桃花鎮。

    小鎮不大,賣吃貨的卻不少,好像對小鎮的百姓而言,吃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時辰尚早,空氣中還彌漫著濛濛薄霧,街上已經有勤快的小販支起灶臺,在氤氳的水汽中大聲叫賣起來:

    “饅頭,饅頭,熱乎乎白胖胖的饅頭!”

    “包子,包子,一口下去滿嘴流油的rou包子!”

    “餛飩,雞rou蘑菇、豬rou大蔥的小餛飩,加點芫荽絕啦!”

    白星牽著馬,沿著街道慢慢走著,臉上不自覺多了點笑意。

    關外荒涼,她似乎已經許久沒見過這樣多的煙火氣了。那些商販熱情的招呼,食客們臉上滿足的笑,甚至就連街頭孩童之間的打鬧和叫罵,對她而言,好像都有種神奇的吸引力。

    阿灰從沒見過這么多人、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物,四只蹄子一個勁兒搗騰,一雙大眼睛都不夠看了。

    它對一切都充滿著好奇心,見到這個想咬一口,見到那個,也想湊上去聞聞,大腦袋撥浪鼓似的擺個不停。

    路邊有新鮮的蘋果賣,紅撲撲圓滾滾,湊近了就能聞到淡淡的果香。白星順手買了一兜掛在馬背的褡褳上,摸出來一個隨手擦了擦,咔嚓掰開兩半,一半喂自己,一半喂阿灰。

    阿灰只咬了一口就瞪圓眼睛,馬臉上人性化的顯出震驚:甜美多汁,這是什么好東西!

    白星低低笑了起來,愛憐的摸了摸它的腦袋,“吃吧?!?/br>
    “姑娘趕路辛苦,”年輕的小伙計搭著手巾出來,見這一人一馬風塵仆仆,顯然是遠道而來,忙笑容可掬道,“早上來碗面最好啦,湯湯水水的下去,腸胃那叫一個舒坦?!?/br>
    太陽剛升起來不久,斜斜掛在東半天上,橙紅色的日光穿透薄霧,將那些升騰翻滾的白色水汽都輕染上幾分艷麗。小伙計仿佛踏著霞光而來的羅漢,張嘴說出的,卻是世間最具煙火氣的語言。

    這是一家面館,門口立著一個布幡子,上頭落著“山西面館”四個斗大的墨字。

    白星腦海中瞬間浮現出當初在山西遇到過的對手,分明只是萍水相逢,但卻意外投緣。兩人曾在荒郊野嶺的大樹上喝了許久的酒,久到他說自己想家了,只是不敢回去:

    “唉,俺婆姨搟的面湯,還沒吃夠啊……”

    可惜如今他縱使敢回家也吃不到了,所以還是活著好。

    白星朝滿臉期待的小伙計點點頭,微微勾了下唇角,“來碗面,多加醋?!?/br>
    “好咧!”小伙計一甩手巾,歡天喜地的去了。

    大約是見白星右眼上戴著眼罩,那小伙計還很細心的將面碗往左偏了偏,生怕這位可憐的單眼盲姑娘不方便。

    本店的招牌是羊rou面,約莫一指寬,略有些厚,十分勁道。面湯是燉了一夜的雪白羊骨架濃湯,上面的油花沒有撇得很干凈,一團團金黃色的油脂隨著湯汁晃動搖搖擺擺,像調皮的孩童。

    羊rou已經提前煮好,都大塊大塊的放在一旁的甕里,有人要便撿,快刀切成肥瘦相間的片,牡丹花似的在盤里擺一圈。

    饑一頓飽一頓的人對食物會有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敬重。白星宛如對待絕世珍寶一般端起這只比自己的腦袋還要大一圈的粗瓷大碗,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微微拱了拱,認真道:“敬活著的人?!?/br>
    敬活著的每一天。

    羊湯很香,羊rou很嫩,撒些芫荽和辣子痛痛快快扒一碗下去,好像連日來的疲憊和身上的寒意都被驅散了。

    見白星吃得起勁,阿灰也探著脖子過來湊熱鬧,嘶溜溜叫個不停。

    白星又好氣又好笑,“羊rou面也想吃?”

    阿灰眨巴著長睫毛看她,咧著白牙張大嘴,熱氣騰騰的舌頭主動禿嚕嚕伸出來老長,大有“你不給我就自己搶”的架勢。

    附近幾桌食客看了,都是噗嗤笑出聲。牲畜通人氣,這馬兒也未免太精明了些。

    白星無奈,只好挑了兩根面條給它。結果阿灰吧唧吧唧嚼了幾口,又“噗噗”全吐了。

    白白的東西不好吃!

    白星:“……”這糟踐東西的小混賬!

    到底不好跟一匹馬計較,白星也只是捏了捏它的耳朵作罷,復又埋頭吃面。

    一大碗面連湯下肚,白星吃得額頭見汗,很滿足。

    她覺得自己已經有些喜歡上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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