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不過,于如今的他而言,與晏危樓的重逢便是最值得歡喜的事,之前大幽皇室的忽悠和利用,他也懶得再去追究了。 他現在只想和晏危樓一起離開,正如當年“元”話語中所憧憬的那般,兩人一起走遍天下,看盡山水。 就此與大幽皇室好聚好散,最好不過。 然而,大幽皇帝似乎并不這么想。 他的神色已經徹底冷了下來:“祭司真的打算離開,不愿再考慮一二?若是有什么要求,朕……”定會竭力滿足。 “不用了?!彼扌呛桓薄鞍㈥淘谑秩f事不愁”的表情,唇角還掛著一抹笑意,“我意已決,陛下不必多言?!?/br> 皇帝:“……” 皇帝險些生生氣笑了。 不過宿星寒顯然不在乎。 他看了一眼臉色難看的皇帝,想著要給對方一些時間消化和接受這個消息,便不再多言,從容退出觀星臺。 他轉過身,又踏上來時的臺階,踩著滿地清凌凌的月光,飄然而去,只留給皇帝一個淡漠的背影。 “……所以,你直接和皇帝攤開說了?” 祭元神殿,當宿星寒踏著夜色歸來,聽聞他重復了一遍不久前的對話,晏危樓立刻詫異地開口問道。 宿星寒點點頭。 晏危樓靜默一瞬,臉上不由露出了一抹怪異之色。哪怕他記憶全無,再缺乏常識,也能意識到這種做法有欠妥當。 ……哪有這樣光明正大將離開的想法和盤托出的,萬一對方不愿意放人呢?這種事情就應該低調一點,最好暫時迷惑住對方,哪天趁其不備腳底抹油,之后可不就是天高任鳥飛? 宿星寒似乎也意識到了不對,不由疑惑地看向他:“這樣不可以嗎?” 晏危樓深呼吸一口氣,本想說些什么,但看著宿星寒那副求教的表情,還有眸底隱約擔心自己做錯事、讓晏危樓因此被麻煩波及的神態,他突然吞下了涌到口中的話,微笑著搖搖頭。 “不,當然可以?!标涛锹曇羧岷?,語氣認真,“只不過,我擔心那大幽皇帝心胸狹隘,或許會橫生波折?!?/br> ……沒錯,倘若真有意外,錯的當然不是過于天真、心懷坦蕩的宿星寒;而是連這樣一個小可愛都忍心欺騙利用、如此心胸狹隘的大幽皇帝! 一瞬間在心中選定了甩鍋對象,晏危樓臉上的笑容真切自然,燦爛至極。 宿星寒卻沒有被他的笑容蒙蔽而忘記思考,他歉然道: “是我考慮不周,只想著這些年幫助大幽良多,并無半分虧欠,離開也是理所當然……我沒想過皇帝或許會強行阻攔,可能要連累你了?!?/br> “對了,這些年大幽都要你幫忙做了什么?”晏危樓突然問。 宿星寒想了想:“除了偶爾出手解決一些宵小之徒,大概就是幫忙鑄成朝暮神劍吧……” “大幽以龍脈蘊養神劍,朝暮神劍祭煉的難度遠遠超過其他的神兵,而我身份特殊,對天地靈脈的感知遠勝于旁人,疏理龍脈走向輕而易舉,可以讓鑄劍師輕松許多……”說到這里,他頓了一頓,“不過,就在三年前,神劍便大略祭煉成功,已經不需要我出手了……” 晏危樓眸子閃了閃,若有所思。 最終,他吐出一口氣,笑著說道:“好了,別想那么多?,F在最要緊的是好好休息?;蛟S是我想多了呢?” 說著,他上前拉住宿星寒,向寢殿方向走,催促著對方趕緊去休息。 “……倘若真如我所想,就算我們現在連夜出城,估計外面都要封鎖了。還不如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再說?!?/br> 第153章 時之環(3) 或許是晏危樓想多了, 之后的幾天一切如常。大幽皇帝也并未再宣召宿星寒入宮,更沒有任何要對兩人出手的意思。 見此,宿星寒神色放松了許多, 眉目間又縈滿了柔和的笑意, 一連幾天他都在認真收拾東西, 還拿出了一幅不知準備了多久的地圖給晏危樓看, 上面還有他自己規劃的游歷路線。 有幾處標注的地名還是百年前的古稱。 ——似乎早在許久之前, 他就期待著這一天, 并為此準備了許久許久。 這份用心讓晏危樓不由莞爾,也認認真真和宿星寒一起討論起來。 但或許是骨子里天性的多疑作祟,他始終不相信一切會如此風平浪靜地過去,便暗中將“魑、魅、魍、魎”四枚“工具人”放出, 暫時充當自己的耳目。 同時,晏危樓也有些懊惱于自己的傷勢不能盡快恢復,否則,如今的一切煩惱都不過是袖上塵埃, 揮手便可拂去。 潛意識中的驕傲與自信告訴他,若是他一身實力全盛之時, 別說是以自身神識監視全城, 便是與大幽皇室正面放對, 面對天人圍攻,他也絲毫不懼。 而就在四枚工具人被放出的第二天,晏危樓就收到了神魂傳音。 當時,正懶洋洋躺在神殿屋頂上閉目小憩的少年一下睜開了眼睛, 他眸子里清明一片,透出冷靜而幽邃的神采。 據工具人查探,大幽王都表面上正常, 但種種細節上卻透著一股不對勁,尤其是大幽皇帝,已經有幾日不曾上朝,也不曾露面。 但因為皇宮所在有天人坐鎮,四枚工具人終究是丟了rou身,損了神魂,為免被發現,不敢輕易靠近。 聽他們這樣說,晏危樓不顧神魂傷勢未愈,當即放開神識,意識仿佛不斷向著高空飄去,與天地大道合為一體。這一刻,整片天地都向他敞開,仿佛一切大道奧秘在他眼前浮現。 但晏危樓卻來不及理會這些了。 在他感知中,整座大幽王都都仿佛籠罩在一層陰影之中,某種讓他極為不舒服的氣息在地底深處醞釀,在王城四周飄蕩,仿佛有一座活火山頃刻就要爆發。 危險至極的預感刺激著晏危樓的神經,他眉心越皺越緊,神色冷凝。 “有古怪……” 某種潛意識中的感覺在向晏危樓作出示警,他毫不遲疑,身形靈活地一翻,從屋頂輕飄飄落在地上,在一眾侍女驚訝的目光中向中央神殿跑去。 一把抓住正在神殿中的宿星寒,晏危樓稚嫩的聲音里充滿急切: “快走!這里很快就要發生變故,我的預感很不妙?!?/br> 宿星寒怔了一下,沒有浪費時間追問,只應了一聲好,便毫不遲疑地跟著晏危樓迅速沖出了神殿。 兩人剛出了神殿大門,目光就是一變。 從城東到城西,城北到城南,整座王都傾刻亮起,星星點點的陣法靈光從地上飄了出來,像是漫天群星于地面升起。整座大幽王都都被一道封鎖天地的陣法結界籠罩在其中。 這是王都特有的陣法,與龍脈相連,即可用作防御,也可用來圍困敵人。 作為防御結界時,甚至可以擋住天人一擊,祭元日那天的漫天流星火雨就是被這道陣法結界阻隔在外。而作為封天鎖地大陣時,一旦被圍困在城中,不到天人境界同樣難以脫身。 “果然還是出了變故……” 兩人對視了一眼,一瞬間達成了默契。 沉默之中,晏危樓與宿星寒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同時飛掠而起,直向城門方向飛去,毫不猶豫。 身在半空之中,宿星寒身周突然掀起了一陣狂風,洶涌的天地靈氣在他身周環繞,整座王城的天地靈氣都被他調動了起來,形成幾乎凝成實質的漩渦。 隨著他袍袖鼓動,一道道無形的波動立刻洶涌而出。仿佛被風暴卷起的海潮,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又像是洪水沖破了堤壩,連綿無盡的無形浪濤就要將攔在眼前的一切阻隔沖成粉碎。 天穹之上明亮的結界表面像水波一樣涌動起來,光芒被沖擊得暗淡。 晏危樓的攻擊隨之而至。 一道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刀光緊隨在那洶涌的靈氣波濤后斬出,立刻就將本已暗淡的結界斬出了一道縫隙。 蛛網般的裂紋隨之向著四周蔓延。 數息時間不到,整座陣法結界如同破碎的玻璃一般在兩人眼前崩碎開來,化為飛濺的漫天星光點點。 但下一刻,四周卻驀地一靜。 街面上行走的人群、半空中飄蕩的樹葉與灰塵,乃至于原本掠過長街的狂風,都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定格。 原本就要飛出王都的二人,立刻就像是落入了深海中的魚,被四周無處不在的壓力所包裹,空氣也變得粘稠起來。 宿星寒瞬間便認出了這力量的來源:“這是……天人領域?” 一道人影出現在皇城上空,灰袍白發,神態冷然。龐大的陰影從他腳底不斷蔓延,整座大幽王都被籠罩在他強烈的氣勢之下,遮蔽了天穹與皓日。 天穹之上的老者俯瞰下方,蒼老的聲音悠悠回蕩:“還請小友暫留王都,直到一月之后神劍出世。否則,就莫怪老夫出手不留情面了?!?/br> 宿星寒抬頭看去,立刻認出這是大幽皇室的三位天人之一,一個已經活了近六百歲的老古董。 “你們這是要強行留人?”他目光變得冰寒,臉上的神色也愈發冰冷。 老者的語氣斬釘截鐵:“是?!?/br> 宿星寒目光一凜。 他心頭漸漸凝重。當一尊天人圣者都拋開了臉皮,就是要不惜一切達成目的時,言語上的爭辯已經無用,便是說再多也不會讓對方改變決心。 頂著十歲小孩模樣的晏危樓半點也沒有假扮小孩子的羞恥,仰著腦袋一臉天真地問道:“為什么?你們為什么一定要星星留下來?” 只可惜,在今天之前,或許其他人還會誤以為身上沒有半點修為氣息的他就是個普通小孩子,但方才他的出手顯然已經暴露了不俗的修為。 哪怕現在重新裝小孩子也不頂用了。 老頭看了他一眼。大概還是想要用言語說服二人,而不是走到最后一步,直接付諸武力,因此他緩和了神色,道: “祭司多年來幫助祭煉朝暮神劍,神劍已經熟悉了你的氣息,此時正值神劍即將出世的最后關頭,還望你暫時不要離開,以免功虧一簣?!?/br> 晏危樓歪了歪頭,好似相信了:“是這樣嗎?” 實際上,他心中半個字也不信。 宿星寒都說了,大概三年前朝暮神劍便大略祭煉成功,只是或許還差最后一些收尾步驟,因此大幽皇室還在繼續蘊養。這三年時間,宿星寒都不曾再去過龍脈處,神劍不也好生生的嗎?怎么如今卻又離不開宿星寒了? 他們想要留下宿星寒為真,一看就知道必然有著緊要的事,但背后的真相卻絕不像這老頭所講的那般簡單。 這樣想著,晏危樓扭頭對宿星寒燦爛一笑:“既然這樣,不如星星你先留下來,幫他們一把吧?!?/br> 宿星寒配合地點頭:“那好——” 哪怕明知晏危樓的話不見得是真,但聽他口風松動,老頭的心神還是下意識放松一瞬,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喜悅。 就在這一瞬間,一抹刀光迎面而來。 方才還笑得天真燦爛的小少年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他面前,身體仿佛在一瞬間瞬移了一大截,鋒利而狹長的刀刃也隨之在半空中破空而出。 刀光當頭劈落,恍惚間仿佛九天銀河直墜而下。浩蕩的氣勢中有種斬破一切、粉碎萬物的武道意志。 一時間,老者的心靈世界之中都仿佛升起了一枚煌煌大日,于天穹上大放光明。晏危樓那熾盛至極的武道意志幾乎將他一顆道心映照得如同微塵。 于對方出神的一剎那,晏危樓果斷把握住了轉瞬即逝的機會,揮出了這幾乎點燃一身精氣神的一刀。 仿佛長河倒掛天空而過,觀戰的所有人都呆呆瞪大了眼睛,目光里只有那散發著無邊輝煌與無邊殺意的刀光。 灰袍老者只來得及堪堪出手抵擋,就被一刀直接劈飛出去,從肩頭到后腰險些被這鋒利的刀光直接斬斷,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鮮血與內臟碎片在半空中飛濺,若非他身為天人,自愈速度極快,只怕已經身死當場。 晏危樓身隨刀光而出,借著這一刀開道,頭也沒回地飛掠出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