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 一刻鐘前。望月樓頂樓。 宿星寒負手立于窗前,目光眺望窗外,白衣似雪,他蒼白的臉色比冰雪還要冷上三分。 “阿晏還沒有來……”他低聲喃喃,“已有七日了?!?/br> “——是不是你們不用心?” 遠處天際皓白如霜,狂風自天際而來,卷著冰雪拂過他的發絲。白衣人驟然轉過身,衣袍獵獵飛舞,他冷淡的目光投向房間中的另外四個人。 “我說過,要將我在這里的消息傳遍全城。還有,一旦發現他的蹤跡,立刻告訴我……你們可曾用心?” 最后一個音節落下,房間中的空氣都像是凍結,一股極深極重的寒意驟然席卷過每個人身上。 那四個天宗之人好歹也是入道大宗師,竟然都控制不住地身體打顫,深深垂下頭去,嘴上連道:“屬下不敢!” 宿星寒目光淡淡掃過他們,正想再說什么,身體卻突然一僵。 像是感應到了什么,他外放的氣勢盡數收回,飛快整理好衣袍,有些不敢置信地將目光投向樓下的方向:“那是……” 房門很快被人推開,一個熟悉的少年邁步走了進來。 他一襲黑袍,身姿修長,烏發肆意披散。眉峰冷銳,眼眸深黑。臉部輪廓俊美而鋒利,容貌帶著十足的攻擊性。 看到房間中的景象,少年眸子微微睜大,露出幾分驚訝。 “……明光,果真是你?” 宿星寒怔怔望著他。 許久才道:“阿晏,你來了?!?/br> 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什么。 他那雙空無一物的眸子靜靜倒映著少年的身影,像是漆黑的夜空突然亮起第一顆星子,緊接著第二顆,第三顆……漫天繁星都在頃刻間亮了起來。 眸子里懨懨的霧氣仿佛被一陣溫柔春風吹散,露出了明亮的星光與月光。 而這星月光輝便靜靜照在晏危樓身上。 只照耀著他一個人。 晏危樓忍不住怔了一瞬,像是被突然迷惑,陷入那星月光輝中。 直到宿星寒的聲音將他喚醒:“阿晏!” 晏危樓這才回過神,目光從那雙眸子里移開,笑著走上前去,語氣驚訝。 “進城不久我就聽說有人大張旗鼓進入望月樓的事,聽他們描述的相貌隱約像是你……沒想到居然猜對了?!?/br> 宿星寒努力壓制唇角的弧度,只露出一抹淡笑,輕輕“嗯”了一聲。 晏危樓笑容又深了幾分,帶著幾分故友重逢的喜悅,輕輕一掌拍在白衣人肩頭:“本以為偌大北原,沒有那么容易遇上,想不到咱們這么有緣?!?/br> “是啊,的確有緣?!?/br> 宿星寒定定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有些感慨,微笑著輕嘆一聲。 好似想到什么,他又側頭看向房間中的四個面具人,眼神一瞬間恢復漠然,似乎剛才的情緒都被抽離。 他冷冷吩咐道:“你們都出去?!?/br> “是,大祭司?!?/br> 一直沉默站在角落中的四人齊齊應了一聲,隱藏在面具后的目光只不過從晏危樓身上掃了一眼,立刻便感覺到一股與方才如出一轍的毛骨悚然的寒意。 四人不敢再多看,連忙走了出去。 “……大祭司?” 看著幾人遠去的背影,又疑惑地重復了一遍這個稱呼,晏危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宿星寒。 “什么大祭司?若是我沒認錯的話,這幾人應當是天宗的人吧?” 說到這,他看向宿星寒的目光更加不解:“明光你不是……怎么會變成了天宗的大祭司?” 晏危樓是真的困惑。 黃泉宗的情報上只說了天宗大長老帶人圍殺宿星寒,隨后兩方一路廝殺,都不知去了哪里。 怎么短短兩個月過去,宿星寒就搖身一變,成為了天宗大祭司,身份凌駕于那位大長老之上了? 這份化敵為友的手段也太厲害了吧! “此事說來話長……” 宿星寒上前一步,輕輕拉住他的手,將人帶到旁邊屏風后的桌子前坐下,“這邊坐?!?/br> 晏危樓沒有反抗,敏銳地感應到手中那只冰涼的手掌有些微微的顫抖,似興奮,又似克制,像是在極力隱藏什么情緒。 他探究地向旁邊看了一眼,只看到半張線條優美流暢,如神像般冷淡的臉。 看上去萬般平靜,近乎無情。 ……唔,似乎有點可愛啊。 他喉嚨里溢出一聲輕笑。 兩人在屏風后落座,宿星寒聽見這聲笑,不由抬眼看去:“怎么?” 晏危樓笑著搖了搖頭:“沒什么,突然發現一個可愛的人?!?/br> 表面上冷淡無比,拒人千里,內心情緒卻那么激烈活潑,可不就是很可愛嗎? 這樣想著,他不由笑著看向宿星寒,再次肯定地點點頭:“嗯……相當可愛?!?/br> 宿星寒頓了頓:“……是嗎?” 咔—— 一道輕微的響動在房間中傳開,晏危樓聞聲看去,只見宿星寒有些窘迫地移開右手,露出下方桌面上一道細細的裂紋。那裂紋不斷蔓延,很快在桌面上形成了一道半尺長的裂縫。 宿星行立刻垂下眼,顫動的睫毛掩蓋住眸中心虛的神色:“看來是桌子有些舊了?!?/br> 晏危樓訝然:“不是說望月樓是不久前才建好的嗎?而且崇山氏耗費巨大……” “咳咳咳……”一陣急促的低咳聲打斷了他的思路,宿星寒捂著嘴,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咳咳……” 晏危樓連忙為他倒水,一邊在乾坤界中搜尋丹藥:“怎么明光你的傷還沒有好?需要用什么靈藥?” 上次在瀚海秘境中相遇時,這人便是如此一副病弱之態。今日再見,似乎非但沒有痊愈,反而更嚴重了幾分。 宿星寒微微搖頭:“傷已經好了。我這是先天不足,沒那么容易治的?!?/br> 怕晏危樓擔心,他又輕聲補充道:“其實并無大礙,這些年都是如此過來的?!?/br> ……這些年……究竟是哪些年? 晏危樓的思緒不可避免地飄到了那幅畫上,那副明顯畫于數百年前的畫卷。 只不過此刻并不是思索這些的時候,晏危樓很快強迫自己收回念頭,又問:“差點忘了,你是怎么突然變成了天宗的大祭司?這可真是給我好大一個驚喜!” 原本聽說黃泉宗的消息,他以為宿星寒很可能出事了呢。倒有些惋惜失去了這么一個不錯的朋友。 宿星寒眸子微微閃了一下,低聲說道:“是這樣的。當日我從瀚海秘境歸來,便落在了天宗總壇……”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明顯有些小,臉上帶著些謊言被戳穿的心虛。 畢竟在瀚海秘境中他可是將自己塑造得無辜又可憐,而天宗則是兇殘又可惡,他是被追殺得無路可逃,才誤入瀚海秘境。但如今兩人已經知道,瀚海秘境的出入口都在一個地方。 那么事實真相便很明顯了。并不是他被天宗追殺,反而是他殺入了天宗總壇。 晏危樓一笑而過,并沒有揭破這件事,只是追問道:“之后呢?” 宿星寒的神情放松下來:“之后……” 之后發生的一切正如黃泉宗的情報所言,由于天宗的教主和長老都不在,宿星寒再次在天宗總部殺了一通,等那些人回到天宗,便派出人手四處追殺他。 被天宗大長老圍堵到的那一晚,本該是兇險莫測,只不過…… “之后我隨他們去了天宗,見到那位天宗的教主……”說到這里,宿星寒一臉認真,“或許是那位教主見我有天賦,居然能讓圣火有反應,竟一眼就認定了我做大祭司……” 他目光清澈,冰雕雪砌般的臉上一派認真,那雙純粹漆黑的眸子如寶石一般。 ——事實當然沒有他說的那般簡單,即便他真有cao控圣火的能力,那位天宗教主又怎么會不想辦法奪取過來?最終會選擇妥協,自然也有一番激烈交鋒。 但這種事情就不必說出來,平白讓阿晏憂心了。 何況,宿星寒可沒有忘記行走江湖三十條守則。在彼此尚未徹底信任前,還是表現得溫柔無害一些,更容易接近目標。 可惜,他并不知道晏危樓已經看過那幅畫卷,此時心中早已對他有了另外一份印象。大概也猜到過程沒有那么簡單。 不過晏危樓表面上當然是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想不到明光你竟有這番際遇,倒真是幸運啊?!?/br> “阿晏你呢,這段日子可有遭遇什么危險?”宿星寒眸子眨了一眨,問道。 盡管這段時間并未感應到心口處傳來什么激烈的情緒,但宿星寒仍不放心。 “我啊,我這段日子平平淡淡,無波無瀾,可不像明光你這樣跌宕起伏,驚險至此!”晏危樓彎起眼睛,一邊回憶著什么,微笑道,“也就是手上的生意拓展了一些,又多收了一些屬下……” 他微微沉吟,想到寒石城那些任勞任怨工作的下屬:“哦,還有不少人見我做生意誠信大度,又手段高明,紛紛主動來投,還真有些讓人為難?!?/br> 少年露出一個苦惱的微笑,眉眼溫和又無害。似乎不明白怎么有這么多人非要主動投入他麾下。 宿星寒倒是絲毫不見怪,反倒與有榮焉一般,稱贊了一聲: “這是應該的,他們倒有些眼光?!?/br> ……阿晏這么好,那些人主動來投,不是應該的嗎? 晏危樓愣了一下,認真看了看宿星寒那理所當然的臉色,總感覺自己在對方心中簡直是個大好人似的。 ……真是天真過頭了些! 蕭無義的天真只讓他感覺愚蠢。但面對宿星寒信賴的目光,他竟只覺可愛。 ……看來,即便宿星寒真是大幽時代的存在,恐怕真正的閱歷也不深。 聯想到蕭無義,晏危樓大概猜到,或許宿星寒對待敵人冷酷至極,但在真正信任的人面前,卻太缺乏防備了。 作為這個不受防備的人,晏危樓完全可以利用他的信任套出對方身上的秘密……只不過,看著那雙眸子里明亮的光輝,他居然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