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禁閉在家,無所事事,偷得浮生半日閑嘛?!标涛锹唤浶幕貞艘痪?,這才轉過身來,語調意味深長,“……往后恐怕就沒有這份閑暇了?!?/br> “你說是嗎,謝統領?” 他沖著突然而至的謝玄微微一笑,目光里全無絲毫驚訝之意。 謝玄一怔。 已是入冬時分,裊裊寒霧彌漫。 許是在自家府中,少年只穿著一件素色的綢衣,沒有多少繡紋,烏黑的發松松束起,潑墨般的發絲自臉側傾瀉而下,發絲上還帶著幾分水汽。 驚鴻一瞥間,倒有些驚艷。 不過這驚艷只是剎那,便被他手中那一尾不斷掙扎著尾巴甩來甩去的紅鯉魚破壞得徹底。 衣袖上被濺起幾點水珠,晏危樓隨手將手中的魚向旁邊一甩,頓時那紅鯉魚便被他甩暈過去。 他沖謝玄笑呵呵招呼起來,邀請道: “謝統領來的正是時候,我正要烤魚呢。相請不如偶遇,不妨一起!” “……”謝玄看著少年臉上真誠的笑意,沒有答話,而是突然說道,“……齊王已反?!?/br> 他又道:“這幾日殿下禁閉在府中,恐怕不知道……” “我知道?!?/br> 晏危樓語氣淡定,手上拿著不知道哪里來的一枚葉子,低頭刷刷刷幾下,便如刀片一般將那條紅鯉魚剖了個干凈,分分鐘串了起來。 “非但如此,我還知道皇帝派出的十二位大宗師,都被手持神劍的滄海劍宗首席真傳秋月白以一己之力阻攔下來……秋月白也在此戰中一舉入道?!?/br> 嗤! 他掌心真氣鼓蕩,化作蒸騰的熱量?;鹧嫔?,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不覺傳開來。 晏危樓輕輕聞了聞:“嗯,不錯?!?/br> 謝玄看著面前這位沒心沒肺至極,似乎一心只專注于美食之上,仿佛完全不知道將會面臨什么后果的某位世子殿下,難得一陣無言。 沉默良久,他才開口。 “陛下有令,齊王勾結東黎,罪不可恕。殿下身為齊王世子,便暫且收押獄中,來日明正典刑……”謝玄眉頭微蹙,臉色一片肅然,剛組織好語言,眉頭就是一跳,“唔……???” 他低頭錯愕地看著手中被人塞來的半片烤魚,耳邊同時響起了少年漫不經心的聲音,含著三分笑意。 “好了,就算入獄之前,也要先填飽肚子。這點小小要求不過分吧?” 第29章 動風云(13) 近來盛京氣氛很是緊張, 街面上不時有騎兵往來匆匆,動作間都帶著難掩的肅殺之氣。 一些嗅覺敏銳的平民百姓察覺風頭不對,出攤做生意時都小心了幾分。 果然,之后接連幾天, 飛羽衛都在四處抓人。不少平日里煊赫一時的高官權貴, 都被人查出了與齊王或是東黎國往來過密的證據, 被下了大獄。 這其中, 齊王世子最是醒目。 “真是一群又慫又蠢的貨色,這一次我算是看透了他們的嘴臉!便是沖著多年情誼也該來看你一眼, 陛下又豈會因此降罪?” 飛羽衛北府大牢中,隔著特殊玄鐵打造的牢門, 薛寒山氣乎乎地連罵了數聲,激動中一拳砸在了鐵門上。 然后, 他捂著拳頭倒抽了一口涼氣, 表情有些滑稽。 “世態炎涼,人之常情罷了?!?/br> 玄鐵大門之內傳出少年平靜的聲音。晏危樓靜靜靠坐在墻壁上, 微微抬起頭看向他, 笑容不以為然:“不過是你過去見的少了,大概以后便會知道, 這不過是這世間再常見不過的規則……” 薛寒山哭笑不得。 望著神情從容悠閑, 毫無半點擔憂之色,反而有心思教育他的晏危樓, 他忍不住搖了搖頭:“我說世子殿下, 你這下獄一趟, 倒是領悟出得道高僧的風范來了?” 他又道:“……不過如今事態不明,短時間里殿下你應該沒有性命之憂?!?/br> 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繃著臉的獄卒,薛寒山壓低聲音,將如今外界的情況都同晏危樓說了一遍。 原本大雍國力強盛,遠勝北漠東黎,但這次齊王驟然發難,大雍上下都毫無準備,更何況還有東黎在其中抽冷子下黑手,是以,至今為止,前線依舊膠著,勝負難分。 這樣一來,晏危樓這個齊王世子反而更安全些。至于北漠…… “……北漠如今卻是無暇南下?!?/br> 薛寒山語氣有些幸災樂禍,畢竟東黎與大雍同文同種,尚可算兄弟之邦,但北漠那些部族卻是實打實的異族。 他嘲笑道:“北漠境內那個邪教天宗不知發了什么瘋,將南部大大小小幾十個氏族都調動了起來,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嗯?找人?”原本一臉佛系淡定的晏危樓眼皮一跳,突然抬起頭,“找什么人?”前世有發生過這樁事嗎? 薛寒山攤開手,滿臉疑惑:“這我就不清楚了……” 晏危樓不再追問,只是臨別時多說了一句:“對了,這幾天外面不太平,你別亂跑,記得呆在府里別出去?!?/br> 等薛寒山離開,謝玄這才走了進來。 他身上似乎永遠都是那一身飛羽衛的緋色外袍,一只手搭在腰間那柄古樸漆黑的長刀上。神情冷肅,一絲不茍。 望了一眼黑漆漆的鐵門,謝玄突然開口:“是否需要我……” “不必?!?/br> 未等他說完,晏危樓便搖搖頭,回以簡單兩個字。 謝玄看了他一眼,見少年神色認真,便放下搭在刀柄上的手,身形緩緩后退,又重新隱沒入陰影中。 在他身后,一直維持著一個姿勢靠在墻角的晏危樓目光微微一動,身形突然間虛幻了一瞬又凝實。 “光陰之力,似乎有些不夠用了……” 他低聲喃喃著,唇邊牽起一抹弧度。 · 朱雀大街北七坊,陰魁門所在堂口。 也不知當初選擇這里的陰魁門是真的為了方便隱藏,還是本身囊中羞澀,經費不足,這一片“貧民區”一向是盛京城中最混亂的地帶,地痞流氓、游俠、小偷、隱藏的綠林好漢,幾乎什么人都有,可謂“藏龍臥虎”。 在這間表面看上去絲毫不起眼的宅院外,是一條條交錯的小巷。 兩名看上去像是江湖流浪武者一樣的人一前一后從巷口經過,腳步越來越快,很快就融入人群之中,絲毫也不起眼。 前面的人壓低了聲音,語氣欣喜:“蹲守了幾天,定然沒錯??隙ㄊ顷幙T那群孫子!隔著老遠我都能聞到這群家伙身上熟悉的臭味!” 身后有人輕聲問道:“咱們這是要回去面見殿主嗎?”聲音似乎有些沙啞。 “怎么可能?殿主高高在上,哪是你我能夠隨意見到的——”前面的人失笑出聲,“你這是在做什么美夢呢?” “不過,這次咱們居然發現了陰魁門的人,殿主得知,必然歡喜?!鳖D了頓,他又說道,“等著吧,當初陰長生那老東西敢不自量力挑釁宮主……等我們上報殿主,他這些徒子徒孫有一個算一個都跑不掉!咱們也能記一大功,說不定就能更進一步!” 他語氣里充滿了難以掩飾的激動。 “這么說來,咱們出現在這里本就只是意外,哪怕是死了一個應該也不會有人在意吧?”身后的人再次發問。 “你今天怎么越發古怪了?別想太多,難道還指望著咱們死了會有護法來為咱們收尸不成!” 他不耐煩地回了一句,秉持著前輩教育后來者的態度說道:“小子,在咱們搖光殿中,最重要的就是多看多聽少問,這樣或許能活久一些?!?/br> 說話的同時,他的神態都沒有太多變化,看在附近的路人眼中,似乎依舊只是那么一個落魄不起眼的江湖武者。這份演技倒算是不錯。 只不過,這人沒有注意到的是,盡管他對跟在身后的人有著諸多不耐煩,卻并沒有像平常一樣直接拒絕對方,或者脾氣上來將之打殺了事,反而不知不覺間聊了一路,把搖光殿中的種種常識都透露了出去。 直到后面的人聲音突然一變: “多謝閣下答疑解惑,實在省了我不少時間。投桃報李,我也會讓你輕松愉快些上路?!?/br> ——這一次,他終于聽清楚了這聲音與自己的同伴截然不同,那是一道年輕近乎青澀的聲音,有如鐘磬。當對方不再特意壓著嗓子說話時,語調中的冰冷戲謔之意便愈發濃郁。 話音落下,一只手掌隨之落在他肩頭。 一瞬間,這人神色劇變,毛骨悚然,幾乎有種魂飛天外之感。 “……你你你你是誰!” 他身體僵硬停在原地,戰戰兢兢回過身來,牙齒上下打顫。 一張年輕俊美而冷酷的臉,第一時間映入他瞳孔中。緊接著他的視線開始發生劇烈搖晃,那張陌生的臉緩緩遠去,取而代之的是高遠無垠的天空。 砰! 伴隨著一聲沉悶的重物倒地聲。這人緩緩合上眼簾,眼睛里還殘留著來不及褪去的驚駭之色。 最后一刻,在他腦海中閃現而過的是一雙漆黑平靜,如同觀月賞風一般,不含絲毫殺意的眸子。 滴答! 一滴鮮活血珠無聲無息自指尖滾落,晏危樓低頭俯視著地面上的尸體。 他左眼瞳孔中燦金色的時之晷浮現出來,劃過一輪金燦燦的光暈。指針微微一動,原本已經接近耗空的光陰之力又稍稍補充了一些。 晏危樓隨手彈出一縷森白色火焰,熟練地完成毀尸滅跡的cao作,讓這人與他無聲無息消失的同伴完成了會合,這才抬眼看向前方。 ——不知不覺跟了一路,他輕而易舉便找到了搖光殿在盛京城的落腳點。 拐過一道巷口,出現在晏危樓面前的是一間極其不起眼的當鋪,陳舊的招牌上落滿灰塵,門口只露出一個可容一人通過的小門。 這當鋪面積狹小,地段又偏僻,看上去便是一副經營不善即將倒閉的樣子。 單看外表,又有誰會猜到,這居然會是大名鼎鼎的北斗魔宮七殿之一搖光殿在盛京城的入口? 篤篤! 晏危樓在柜臺上敲了兩下,垂著眼皮坐在柜臺前打瞌睡的掌柜立刻睜開眼睛。 看見來人,他站起身來,臉上擠出一個殷勤微笑:“嗯?這位公子可要當些什么?” 晏危樓把一枚剛剛從死人身上扒拉下來的玉墜子遞過去,又和對方你來我往對了幾句暗號,那掌柜立刻給他讓開了一條道來:“呦,這東西貴重,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定的,公子還請里面來?!?/br> ……像是這當鋪掌柜之類的人,多半都是北斗魔宮內世世代代培養出來的嫡系,從小就被洗腦,這才讓人放心。其中,修煉資質不錯的都被收入宮中,資質過于低下者,則被北斗魔宮放到天下各地當棋子,說不定便有用到之時。 掌柜在柜臺上不知哪里扒拉了一下機關,當鋪內的地板上突然傳出一陣輕微的響動。 磚塊移動,隨著“哐當”一聲,一個大洞出現,一條漆黑深邃的地道隨之出現在晏危樓面前。 看了一眼晏危樓那張俊美奪目的臉,掌柜心中忍不住暗暗搖頭,雖說瑤光殿成員眾多,他不可能一一記得,但是這么一位相貌出眾的人物,他居然也沒有什么印象,難道真的是老邁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