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衛澧無意識咬著蘆葦的梗,看了她好一會兒。 心里說不上來什么滋味,像是有螞蟻在他心口上細細密密地咬著,很疼,但是螞蟻唾液中分泌出的毒素,又讓他心頭又熱又癢。 他眼前冒出陣陣白光,連唯一的熱源太陽都嫌晃眼,衛澧用手掌擋了擋光,偏頭繼續看向趙羲姮,忽然又覺得眼前黑一陣白一陣的,只能看清趙羲姮縮在火堆旁,瑟瑟發抖著。 趙羲姮現在是真狼狽啊,在尸體成山的寒冷江面上,穿著臟亂的衣服,有散亂的發絲從她的披帛中露出來,這樣子一點兒也不像個公主。 這正當初衛澧想要見到的樣子,甚至還不夠。 他沖趙羲姮招招手,“你過來?!?/br> 趙羲姮餓得胃疼,沒聽見他說話。 她懷里那一把糖糕都喂了馬,現在一想想真心疼。 衛澧連著叫了她兩遍,都不見她有回應,臉色當即沉下來了,伸手掐住她的手腕把人拖過來。 趙羲姮只覺得手腕上一陣劇痛,人就被按進了衛澧的懷里。 他流了太多血,原本像是小火爐一樣熱騰騰的胸膛也變得冷起來,趙羲姮能感覺到他的下巴墊在自己的頭上,然后用了很大力氣把她勒在懷里。 “給我暖暖?!彼d許是覺得臉冷,于是將下巴又墊在了趙羲姮的肩上,臉幾乎貼著她的頸窩。 趙羲姮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噴灑在自己頸部皮膚上,酥酥麻麻的,令她汗毛倒立。 她動了動,發現根本掙不開,這才意識到,她同衛澧之間力量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即便他重傷到如此地步,桎梏住一個她也綽綽有余。 趙羲姮嘆口氣,盡量把頭偏開。 行吧,他愿意抱就抱吧,兩個人擠擠還暖和。 衛澧的體溫很快升起來了,guntangguntang的,甚至比平常的時候還要熾熱一些。 趙羲姮雖然暖和,但覺得不是很對勁兒。 她輕輕喊了一聲,“主公?” 衛澧頭還埋在她頸窩處,一動也不動。 趙羲姮將手抽出來,艱難地貼上衛澧的額頭,燙的很厲害,而衛澧本人也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的動作。 趙羲姮搓了搓自己的手,她的手太涼了,也沒法判斷衛澧到底是不是發燒,但現在能肯定的是,他肯定暈過去了。 趙羲姮把遮在額頭上披帛往上一扒拉,露出雪白飽滿的額頭,然后貼上衛澧額頭的一角。 果然,燙的像個小火爐一樣。 她再次感嘆,衛澧真是裝的太好了,明明下一刻就能暈過去,上一刻還能保持著兇悍。 趙羲姮把手貼在衛澧的肚子上,發出一陣滿足的嘆息,真暖和。 也不知道衛澧會不會死,不過像他這樣壞的人,他死了大家也會覺得大快人心。 衛澧一死,她就跑,也不怕這老畜生會遷怒傷害別人了。 副將拎著兩只處理好的雞回來。 因為沒有開水,雞褪不下毛,雞皮上也全都是毛囊和殘存的雞毛,他只能用刀把雞皮和雞頭都切下去。 一回來就看見這樣的場景,他臉一紅,裝作若無其事的背過身去。 ??!兩個人的感情進展這么快嗎? 趙羲姮餓得胃快要穿孔了,衛澧就算暖和跟巖漿似的,趙羲姮也不想一直被他壓著。 她趕緊從衛澧身下艱難伸出一截短短的手,喊道,“副將,你主公暈倒了,來扶他一把?!?/br> 副將把兩只光禿禿的雞一扔,趕緊上前來查探。 衛澧的手還箍在趙羲姮的腰上,副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額角都出汗了才把人掰開。 “公主,咱們不能再在此處逗留了,要找個地方落腳,主公需要用藥?!?/br> 副將看向趙羲姮,眼神中卻沒有多少焦急,好像只是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趙羲姮看他的神色,似乎沒有對衛澧的擔憂,根本不像一個普通的屬下對主上那樣赤膽忠心。 她咽了咽口水,雖然自己并不待見衛澧,但心忽然一寒,在這平州,竟然連他的副將半點兒都不為他的生死著急。 若是衛澧死了,她肯定歡天喜地收拾包袱跑路,那衛澧的那些屬下呢?會和這個副將一樣,保持著這樣的淡漠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衛澧的人生,屬實過于悲哀了。 趙羲姮一直維持著這種心寒,連饑餓的感覺都削減了一半,她幫副將把衛澧扶上馬,兩個人…… 不,是兩個人另加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穿過江面,往前面的鎮里前進。 副將臉凍得通紅,他轉頭,看向出神的趙羲姮,“公主放心,主公不會死的,最遲后天就能生龍活虎?!?/br> 趙羲姮微微歪頭,看向馬背上那半死不活的衛澧,他手臂處滲出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掉。 都這樣了,你告訴我他能活我還勉強相信。 但是你告訴我他后天就能活蹦亂跳? 你認真的? 趙羲姮的話都寫在眼睛里了,副將卻極為篤定,并沒有解釋,只是轉過頭去繼續牽馬,給趙羲姮留下一個堅毅的后腦勺。 “他又不是神仙?!壁w羲姮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 副將顯然很清楚衛澧在平州的風評,因而并未帶他們去官驛。好在衛澧雖然在平州人人喊打,但說到底并沒有多少人真正見過他,是以三人還算順利的找了一間驛站投宿。 驛站老板見三人推門進來,先是一驚,又趕緊迎上去,“誒呦,傷得這么厲害?路上遇啥了?” 不待趙羲姮等人囑托,便讓妻子去找醫師來,又將他們迎去后院。 副將眼神中滿是警惕,抿著唇,一句話都不說。 趙羲姮裹著衣裳打圓場,“路上遇見下山尋食物的猛獸了。店家能幫忙打點熱水找兩身干凈衣裳來嗎?” 現在已經進了鎮上,衛澧的身份千萬要瞞好,不然照著他這稀碎的人緣,有人知道他重傷不起,估計半夜爬窗都得把他暗殺了。 暗殺就暗殺,關鍵她跟衛澧和副將一并進來投宿的,容易被連累。 “誒誒,我這就去,這是讓老虎咬了吧,冬天黑瞎子冬眠了,可就這玩意樂意霍霍人?!钡昙覞M口應著,急急忙忙去準備東西去了,嘴里還不斷的叨叨。 醫師來給衛澧看傷,趙羲姮餓的胃抽抽,干脆也沒看,抬腳去驛站的廚房尋些吃的。 副將換了身衣裳,正襟危坐守在衛澧床前,趙羲姮臨走看他一眼,在去廚房的路上,滿腦子飄著的都是“不靠譜”三個大字。 副將一副“衛澧不過小傷,肯定沒事兒”的架勢,真有些讓趙羲姮擔心他會不會認真記下醫師的話。 行吧,到底是你家主子,你不上心還能指望她一個外人上心? 她加快腳步,一溜煙進了廚房。 老板的妻子給她熱了幾個粘火勺,盛了碗藍莓米酒。 “天冷,暖暖身子,米酒后勁兒不大?!?/br> 趙羲姮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擠出笑來沖她點頭。 “好乖的丫兒?!崩习迤拮用w羲姮的頭發,“吃完了早點兒去睡,憋想太多?!?/br> 她的手很暖,趙羲姮忍不住蹭了蹭,“好?!?/br> 趙羲姮吃飽喝足后,順便帶了幾個粘火勺給副將送過去。 衛澧躺在床上,滿身都被白色的紗布纏著,狹窄的房間里盡是一股藥味兒。 趙羲姮瞥了衛澧一眼,他臉色蒼白,就那樣躺著,卸去了所有的尖刺,一時間竟顯得很乖,像個孩子。 她把東西放下,副將面無表情攔住她的去路,“公主還請今晚在這個房間委屈一晚,待主公醒來之后再聽安排?!?/br> 趙羲姮把后槽牙磨的咯吱作響,用一雙澄亮的眼睛看著他,盡量把聲音壓低,“我現在要去洗澡,要去凈牙,要去潔臉,你不讓我走?” 副將死心眼,用劍繼續擋著,“屬下也是為了防止公主半夜逃跑?!?/br> 趙羲姮被氣笑了,你倒是挺實在,她指著床上的衛澧跟他說,“你主子躺床上呢,你不cao心他能不能活你cao心我半夜跑不跑?我剛才下去吃飯你也沒擔心我逃跑,現在開始擔心了?” 第17章 副將動了動唇,終究是把想說的話憋了回去。 “我能往哪兒跑?我身上沒錢!”趙羲姮一邊和他講道理,一邊試圖硬闖。 他將劍拔出來,橫在趙羲姮面前,趙羲姮依舊梗著脖子往前走,他絲毫不為所動,鐵了心的不放趙羲姮出去。 趙羲姮撇了撇嘴,坐在椅子上,忽然問他,“你吃飯了嗎?” 副將一怔,還是聽話的搖頭,以為她不想走了,于是將劍收起來。 趙羲姮抓起盤子里的粘火勺咬了一口,外皮一圈兒白澄澄透亮晶瑩的糯米皮隱隱透出下面紫紅色的豆沙,兩側的糯米則被烙的金黃,一咬,拉出綿長軟糯的絲兒,露出冒著熱氣甜糯的紅豆沙。 這是原本趙羲姮給副將帶的晚飯,但奈何副將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和衛澧學當狗。 雖然她剛才在廚房吃飽了,但她再吃幾個還是綽綽有余。 副將肚子發出一陣嗡鳴,他欲蓋彌彰的捂了捂,盡力把目光從趙羲姮手里的粘火勺上拔開。 “你既然要看著我,那就千萬盯好了,別離開半步?!?/br> 趙羲姮啊嗚吃掉手里的最后一口,跟他好好分析。 “你看看啊,你要是下去找吃的,你怕我跑了得帶上我,那你主子就沒人看著啦,雖然你說他后天就能爬起來,但是他現在很虛弱啊,這么虛弱的人獨自躺著,很危險的。但是你要是找吃的不帶上我,你也知道嘛,我是你主子強搶來的,保不齊抹了你主子的脖子就跑了,這也不行?;蛘吣阕屛規湍闳ト〕缘?,那更不行啦……” 衛澧躺的很平靜,身體被裹成血粽子。 但夢境中并不平靜。 那時候他才十幾歲,大概十一二?興許是的。 當然他自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別人也不知道,甚至連名字或者代稱也沒有,正如誰會記得一條狗,一只豬,一只羊,或者一頭牛今年到底是多大呢,再費心給他們起名字呢? 當然他周圍都是和他一樣的人,他也不覺得這有什么奇怪。他們在人工開鑿的山洞里,與一群野狗劃疆生存。 鐵門咯吱一響,外面被扔進來一只活羊。 野狗們紛紛沖上去奪rou,衛澧也跟著撲上去。 他打死了好幾只野狗和同伴,咬開那頭羊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