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莊妍音塞進一塊軟軟的烤紅薯到衛封嘴里。 衛封狼吞虎咽,吃下去還想要,卻忽然瞇緊眼眸,終于反應過來般,錯愕地緊望住她。 莊妍音哭笑著繼續喂他紅薯:“張嘴啊?!?/br> “小衛?” “嗯吶,是我?!?/br> 衛封久久沒有回過神,抬手想摸摸是不是真實的她,但他渾身無法使力,只有一雙眼驚喜而震撼,又漸漸蔓延起guntang暖意。 天際徹底暗下來,夜明珠泛著綠的光芒照亮她眉眼,臉頰被幾塊黑斑遮掩了容貌,唯有那雙眼清澈明亮。 如他初見時那般,她捏著一個紅薯,雙頰鼓鼓可愛,將軟乎的紅薯喂到他嘴里,又去捧水喂他喝。 她不會捧水,回來時總灑了一路,只剩下不多的幾滴水,卻依舊樂此不疲,來回奔走在水流與他之間,跑得急時雙膝磕在地上,并不嫌疼,只是心疼手心的水潑灑,重新焦急返身去撅水。 夜風狂卷著山林,雨點啪嗒落下來,打濕了衛封臉頰,他嘶啞著嗓音,發出一聲極低的呢喃。 她并沒有聽清楚他的話,俯在他唇邊問:“你說什么,再說一遍好嗎?” 衛封又呢喃了一回。 她聽得不清晰,以為他是怕冷,環顧了一圈,背后那山洞并不能遮雨,洞中是水流,又太低了。 她急忙擦他臉頰的雨水:“哥哥不冷啊,雨水擦干凈就不冷了?!?/br> 衛封失笑,他說的不是冷,他說的是對不起。還有他臉頰那些也不是雨水,是他成年以來第一次的眼淚。 “還渴嗎?” 衛封勉強嗯了一聲。 莊妍音猶豫了下,挑起他下頷,捏開他嘴唇。 “喝點雨水吧,都是一樣的。啊啊啊哥哥你別這樣看著我,我實在跑不動了,我想留點力氣背你回山下去?!?/br> 衛封混著雨水吃著紅薯,有許多話想問,他的人都沒有找到她,她是如何找到他的? 莊妍音只給他吃七分飽,并且抱起他:“有我在一定不會讓你得胃病的!” 她想背他,但試了幾次都發覺他太沉。 “小衛?!毙l封底氣仍很虛弱,勉強撐著一股氣說話,“別下山,山下不安全,這山中沒有猛獸,我留了暗號,親衛會來尋我?!?/br> 說完,衛封頓了片刻,想起了衛云:“衛云受了重傷,若是他已遇不幸……” “不會的,衛云大哥會沒事的,我夢見他滿頭白發的樣子了,你別擔心?!?/br> 那山洞底下潺潺淌著水,根本不容人避雨。 莊妍音拿著夜明珠欲去找能遮雨的東西,但雨水令掌中的珠子倏然一滑,隨著她一聲驚呼,珠子一路滾沒了影子,連最后一縷光芒都不剩下。 她恐懼的尖叫令衛封不安,他想起身來護她,但筋脈已損,此刻無法提起一絲氣力,唯有盡全力呼喊她。 “到我這來?!?/br> 莊妍音在雨中狼狽不堪,面上鍋灰被洗凈,露出一張原本白皙皎潔的臉。黑暗吞噬著她,什么都看不見。 她雙肩不停顫抖,腳步也似生了根扎在原地,明明離衛封不遠,她卻無法跟隨他的聲音辨別方向回去。 腳下草叢如她mama的頭發絲,在風雨里掃在她腳上。那天晚上,她吃過一碗放了瘦rou、火腿腸、豆芽與油麥菜的刀削面,她mama做了三道菜,但她想吃刀削面,她mama就按她的喜好重新做。 母女倆吃著面,隨口的談話一如往常。學校的作業,這個頻道不好看,就回房間登一下qq,就一下。 等她夜半再醒來去衛生間,腳下踩的就是她mama的頭發。 這種戲劇性的人生就是她真實的人生。 如果我們知道與那個人是永別,就不會讓自己留遺憾,該說的一定會說,該做的一定會做。 雨水兜頭澆下,莊妍音渾身冰冷,顫抖的聲音帶著哭腔,無助地喊哥哥。 衛封guntang身軀真的就貼近了她,他抱著她,倒在滿地草叢中。 內息耗盡而吐出的那口鮮血她不曾看見。 他的聲音薄弱卻堅定:“我在這,小衛莫怕?!?/br> “我mama,我mama?!鼻f妍音口不擇言。 “mama是阿娘?” 她點頭。 衛封呼吸響在她耳邊,暗夜里看不見他深邃眸底閃過的幽光。想起周宮里建在的沈貴妃,又回憶起她曾在書院提過的那段往事,衛封垂下眼眸,沒有再問。 …… 紅薯夠兩人吃幾頓了,翌日便是雨后晴天,陽光曬干了兩人濕漉漉的衣裳與頭發。 莊妍音同衛封打賭,他們倆誰的人會先來。 衛封雖然不能動,但眉眼始終含笑落在她身上:“左右不都是我的人?” “不對,是我們誰的記號被發現得早,我賭我的!”她歪頭看他,“若你輸了怎么辦?” “你想如何我都聽你的?!?/br> “好歹也要你自己說一個賭注,你不說沒意思……” “我向你稱臣?!毙l封眼中溫柔似水,“這樣可好?” “你囚禁我的事還沒找你算賬呢?!?/br> 衛封斂下笑,正色道:“那是最后一回,今后不會了?!?/br> 兩人一直等到太陽落山,看夕陽沉入那片槐樹林中。 夜晚又將來臨,莊妍音又恐懼這樣的黑夜,山下阿婆腿腳不便,是不可能來找她的。 衛封安慰著她,讓她找來干樹枝,教她取火。 莊妍音踩著夕陽的余暉去撿干枝,山谷中忽然間接連響起洪亮的聲音,一聲聲皆喚“皇上”,還夾雜著陳眉的一聲“公主”。 莊妍音興奮地跑到衛封身前:“我贏啦!” …… 齊軍軍營上方的夜空被無數侍守的火光照亮。 帥營中的屏風后,莊妍音從浴桶中冒出腦袋,終于洗凈了渾身汗漬與風塵,筋骨疲累,靠在浴桶邊沿便不想離開身下溫熱的水流。 陳眉撐著最后的力氣辨認記號,與季容找到了他們后此刻已經歇去一旁的營帳中。 已是夜深,軍中也沒有宮女服侍。 衛封的聲音隔著屏風傳來:“小衛,水該已經涼了?!?/br> 莊妍音才終于戀戀不舍地從溫水中起身,擦凈身上水珠,取來衛封的玄色寢衣,外衫未再套了。 衛封挺拔修長,他的長褲穿在她腿上還余下長長一截,她彎著酸沉的腰挽起褲腿,摸了摸臉頰冒出的一顆又硬又疼的痘痘,疼得嘶聲走出屏風。 營帳中的燭光輕微跳動著,衛封靠坐在床榻上,他功力沒有恢復,體內余毒才被軍醫清理干凈,膝上傷口也剛剛換過藥。 望見她的瞬間,他斂眉揮手讓她上床來。 長發如瀑傾瀉,莊妍音手腳并用爬上了這張軍營中的簡易龍床,袖子長而空蕩,如臺上唱大戲的人兒,見衛封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挽起闊闊袖擺。 衛封手指摩挲著她臉頰的痘痘,她疼得偏開腦袋。 “是不是不好看呀?” “好看?!?/br> “真違心,長痘痘也說好看?!?/br> 衛封抿起唇:“你變成什么模樣都是我的小衛?!?/br> 莊妍音沒有理他的話,環顧了一圈營帳,未見到銅鏡。 衛封讀懂她在找什么:“鎧甲上有?!?/br> 莊妍音順著他目光落在木桁上垂掛的那副鎧甲上,金甲上有一片锃亮的甲片,應該是護心鏡。她彎著腰照著面頰的痘痘,又紅又腫,該是她這幾日用鍋灰遮面給悶出來的。 她重新回到了床榻上,衛封彎腰將她摟在懷里,俯首凝望她道:“明日我讓軍醫來給你醫治?!?/br> “你不說我嬌慣了?” “你不嬌慣?!?/br> 莊妍音擰著眉,瞅向那垂掛的鎧甲:“我怎么覺得那不像盔甲,像戲臺上將軍的袍子?!?/br> “嗯?” “全是坊?!?/br> 衛封不解她意,正要詢問,莊妍音忽然凝望著他:“你說的夢話還記得嗎?” “什么夢話?” “你說那只是因為你當成了你的污點……” “那不是夢話?!毙l封握住她的手。 指腹的繭摩得她微癢,她感受到征戰帶給他的磨礪,握劍的手繭似乎添了粗糲。 他的眼從未如此刻溫柔,也流淌著少年的青澀與赧然。 “我把我給你,大婚的時候?!?/br> “我永遠都是你的哥哥,你的丈夫?!?/br> 這句話他說得比往昔朝堂上每一道圣旨還要莊重。 莊妍音心撲撲跳快,一瞬間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也guntang起來。 她抽出手,極不自然地扭過頭。 “那個……” 衛封也很緊張,生怕是他嚇壞了她:“怎么了?” “我,我?!鼻f妍音紅透了雙頰,白皙纖細的手指緩緩拉下了領口衣襟。 雪白得刺眼的細嫩肌膚,溝渠擁著盎然春光,她心口有一朵五瓣的花,綻放著紅得近乎妖艷的朱砂色,盛放在青色經脈上,宛若栩栩如生的紅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