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當夜,衛封在三更天直接召見了巡城史。 這芝麻大的官本歸于魏都禁軍管轄,一輩子都無法面見圣顏。 巡城史祝宣惶恐而欣喜地跪在丙坤殿上,像模像樣請安,聽得頭頂威嚴之聲。 “即日起魏都與舉國二十一城皆點明燈。主道每里七盞燈,鄉道每里四盞燈。村莊欽點供燈戶,免戶稅丁稅,補貼糧銀。春冬季自戌時到辰時,確保徹夜長明?!?/br> 祝宣仍有些震驚:“皇上?” “你管轄幾年,有何功績?” “回皇上,奴才在職十三年,抓獲劫財者二百八十一人,劫色者一白三十人,助走失稚童歸家者記不清了,該有上千起?!?/br> “朕設立燈史,掌魏都與二十一城明燈,正四品,直接隸屬于朕管轄,便啟用你吧?!?/br> 祝宣瞠圓了眼,還是不敢相信,直至退出大殿時也恍惚如做夢一般。素來英明神武的皇上大抵是夢游了? …… 天明早朝上,朝臣已得知衛封子夜里設立燈史的事。 數人勸止。 “大齊二十一城點亮明燈,有何意義?” “每里七盞燈,鄉道每里四盞燈,民舍免戶稅丁稅,皇上可知此般要耗費多少燈油?” “皇上素來躬儉,還請三思!” 衛封容顏清冷俊碩,不見喜怒,只是音色里不怒自威:“無月之夜天黑無光,一盞明燈,可照亮迷路游人、嬉耍稚童、殘足老翁、遠鄉妻子,這就是意義?!?/br> “朕之令就是佛旨綸音,大齊千萬盞長明燈,便喚作明音燈。國庫富足,此項不足再議,奏議別事?!?/br> 明音燈前無古人,只能說這是皇帝開疆拓土后過得太瀟逸了。 幾個老臣下朝后又去單獨求見衛封,再勸此事,見衛封冷厲面龐上那雙不容置喙的眼,只得哀嘆著認下。 數萬盞明音燈工程浩大,由祝宣即刻領旨開始cao辦。 厲則、許仕等書院中眾弟子后知后覺,有些明白了今日朝堂上衛封的弦外之音。 書院里那個小姑娘怕黑,他們所有人都知道。 一盞明燈,不是要照亮迷路游人,僅僅只為照亮遠鄉妻子。他要她歸來時明燈作伴,要她不再怕黑。 厲則待眾人退下后,屏退了左右宮人,向衛封稟報道:“皇上,這兩次趙國與吳國暗探的信,總有幾分說不上的蹊蹺?!?/br> 衛封面龐這才有些許變化,抬眼問:“何事?你說?!?/br> “吳帝壽辰趙國本已送去交好的貢品,卻又在上月里派了皇子前去送禮,趙帝就算怕吳國,也犯不著接連兩次派皇子親自前去吧?” 衛封略沉吟:“可兩國邊境并無異動?!?/br> “是,也許是臣多心了,趙國皇子也不過十二三歲,翻不起什么風浪?!眳杽t擰眉細想片刻,“唯有趙國暗探字跡有變,臣問其緣由,是因右手受傷,改為左手書寫?!?/br> 衛封眸光微凜:“把信給朕?!?/br> 他比對了前后兩封信:“這不是一人所書?!?/br> 厲則面色一變:“暗探暴露了?” 衛封命衛夷喚出暗衛,沉聲交代去查探趙國這名暗探的細況。 厲則請示:“眼下當如何處置?” “暫且勿要打草驚蛇,你繼續如常透露給他任務?!毙l封沉思瞬間,“最大的可能,或是他二國欲結盟?!?/br> 結為盟國而昭告天下沒什么不好,這樣還可給他大齊以威懾,但背地里結盟便古怪了。 厲則走后,衛封望著御案燭臺上跳動的燭火,沉聲吩咐福軻:“去傳季容來見朕?!?/br> “皇上您忘了,季將軍被您派去尋公主了?!?/br> 衛封有片刻恍惚:“傳鐘將軍與鐘騏來見朕?!?/br> 鐘騏乃鐘斯嫡親兄長,也曾為申國一名得力武將。 衛封安排他們父子暗中前往趙吳二國邊境布守。 忙完這些,便是接連不休的朝臣覲見,還有各部許多事務要經他批準,他幾乎沒有抽身的時間,走神幾次,皆會在心底隱憂莊妍音這一路可否會受傷。 她羸弱貌昳,沒有保護并不安全。她擒拿許久不練,只是點皮毛功夫。初九與陳眉那點武力又護得了她什么。 待到戌時,衛封終于忙完所有政務,而天外早已暗透。 祝宣的折子遞進來,說魏都城中主道已在此刻全部亮起了明音燈。 衛封匆匆用過晚膳,吩咐新科才子宋扶章伴駕,出宮去往齊宮后的歸元山,山上九龍臺可登高遠眺皇宮與整個魏都城的景色。 不同于往常,此刻除了熙雀街上的璀璨燈火,長長主道蜿蜒亮起無數盞明燈。遠眺近處,依稀可見燈火照亮樹林小道、民宅屋舍,讓這日趨盛平的魏都城更為欣欣向榮。 宋扶章伴駕在側,他年輕有為,乃當今科舉二甲,如今魏都城中最富才名的才子。第一次有幸伴君登高見眼前盛景,宋扶章也頗為震撼,當即吟詩歌頌盛景與明君。小心斟酌身前皇帝神色,見年輕的皇帝彎起薄唇,才稍稍舒了口氣。 衛封遠眺璀璨燈火,目光遙遠而飄渺,似乎不是望的蜿蜒長燈,而是望見一雙俏皮的眼睛。夜風吹動他眼底柔情,微微抿笑,他轉身步下臺階,一面問話。 “知道朕為何召你伴駕?” 宋扶章頗為謙遜:“是因為狀元郎張大人赴廣稽上任,微臣才有幸得見圣顏?” “聽聞你熟讀《男德》,悉心專研,你且與朕講講《男德》奧妙之處?!?/br> 宋扶章年輕清俊的面容一愣,眼底惴惴不安。 衛封知曉他所懼何意:“朕不設后宮,也親自頒法要舉國熟讀《男德》,你且直言,若有掖藏視欺君之罪?!?/br> 宋扶章連忙跪下。 卻見衛封已步下石階,忙起身跟上,候在身后琢磨著該如何開口。 他是專研了《男德》,一是這乃未來皇后所書,他在為將來拍皇后馬屁做準備,萬一就見到皇后了呢。二是他鐘愛妻子阮氏,誓要與阮氏今生一雙人,但阮氏成婚兩載仍不孕,家母逼迫他納妾,他便正好以此法為由才暫時謝拒了母親。 宋扶章先將此言如實說來,才道:“《男德》奧妙無窮,世人皆非女媧所造,乃母親孕育,又看天下人身上衣,也皆為女子紡織。史有女子被誤失貞的慘案不勝枚舉,歷代帝王也限制女子地位,但觀亥國,女帝治世嚴明……” 宋扶章一路說得口干舌燥,但皇帝聽得入神,如學生般虔心提問,他幾次都惶恐得驚出一身冷汗,干啞著嗓音繼續剖析《男德》。 “所以啊,既是真心喜愛一女,予她一世一雙人有何不可。男子對女子就有七出之條,憑什么女子不能定這些?她們不就僅僅提了個和離么。亥國女帝、吳國女將、商女扶夢,哪一個遜色了?你不讓女子站上舞臺,你憑什么知道她不行? 臣看那些老迂腐這也拒絕那也排斥,無非就是侵損了他們的利益。此法按如今的推行甚好,必修課程,但報考科舉可自由選試,愿意遵從的加分,不愿意的也沒關系,反正依臣之見,將來他們家女兒女婿勢必都將會是《男德》的尊崇者?!?/br> 宋扶章說到動情之處,笑道:“皇后娘娘此法甚妙!” 話出口他才察覺失言,連忙跪地請罪:“皇上息怒!臣失言,大周公主還不曾為后?!?/br> “你瞧見朕有何怒?” 衛封正抿唇笑起,負手前行,宮人在前掌燈。 他點頭道:“你見解獨到,比朕精通,明日再來與朕探討吧,且回去吧?!?/br> 衛封回到皇宮,派去各地的親衛也正傳回信,未見城門出入異常,沒有莊妍音的消息。 …… 而在季容帶著親隨抵達邊境時,莊妍音早已出了大齊境內,回了周國,一路南上入淮海,在蓬萊行宮住下了。 蓬萊行宮位于海島之上,大周也曾是繁華鼎盛的大國,祖宗的基業在這,蓬萊行宮金碧輝煌,奢美到極致。尤其是莊振羨曾在她與厲秀瑩想來海島游玩時還為她修葺了公主殿,上清宮不比央華宮差,就是這里守衛漏缺,宮人少些。 莊妍音住進來后,封鎖了消息,未讓行宮禁衛統領告之莊振羨,也沒有通知當地知府迎駕。 禁衛在外雇了一百武士,行宮里添置了二十宮女與小廝,其余便未再大肆鋪張。 淮海四季如春,不必像在大齊那般穿厚襖與狐裘,莊妍音身著窄袖薄衫,纖腰緊束,坐于馬背上,在烈日下曬得肌膚緋紅,額間汗水也濕了鬢發。 她來到島上才兩日,不曾頹靡度日,讓初九養傷,命禁衛與陳眉教她騎馬。 她聰穎,在烈日下也能吃苦,只用了一日便學會了騎術。但此刻跑了三圈便停了下來,宮女上前攙扶她下馬。 碧色長衫花枝纏襟,翠色包裹的身軀下心口上下起伏著,莊妍音捂住心口喘氣。 從昨日到現在,馬顛得她胸口疼。 回了上清宮,她吩咐陳眉為她束胸。 陳眉手輕,試探問:“公主,這個力度如何?” “再緊一點,呼,?!?/br> 莊妍音扶腰喘息,汗水自額發間滾落,玉面潮紅一片,終于認了輸。 “算了,明日再練吧,我先歇會兒,午睡醒來后我學游泳,你挑幾個身手好的宮女教我?!?/br> 陳眉目光落在她起伏的領口上,忍俊不禁。 莊妍音無奈瞪了她一眼:“還不快去,看我笑話啊?!?/br> 她怎么不知道,發育得太好騎馬會這么累。 陳眉安排完,回了寢宮來伺候。 莊妍音懶懶癱在床榻上,渾身筋骨酸痛。 陳眉免不了疼惜她,勸道:“公主才剛回來,還是賞賞景游游船,好生放松一下心情吧,奴婢去請些貌俊的年輕樂師來?!?/br> “不用了?!鼻f妍音側身閉眼道,“你也去歇著吧,我自己睡會兒?!?/br> 陳眉輕聲退出寢宮,莊妍音才翻過身來,透過屏風,依稀可見門口跪侯的兩名宮女。 雖然騎馬很累,下水學游泳也有些水底恐懼癥,但她又沒本事學衛封那種厲害的功夫,今后若再被他的仇敵劫持,她自己也好應對。 是不是她潛意識里還是愿意與他并肩的?不論未來是否艱難險阻,她都愿意同他站在一起,不拖他后腿。 莊妍音懶懶擁著衾被,她這一路跑得太快也太順利,這些時日衛封可有想她?他是不是會十分恨她啊。 她已交代初九要隨時留意大齊的消息,若是衛封要向她父皇討她,她就回去,俯首而順從,今后再也不與他爭鋒,就當一個端莊賢惠的木偶,隨他的意。 若他沒有為難她父皇,那該是讀懂了她的意思,他那般睿智的人,也該不會為難他說要相伴一生的姑娘吧? 身體很累,明明是困的,莊妍音想到這些一時睡意全無。 她喚來屏風外的宮女,像聊天般隨口問著:“島上沒有風暴吧?” “公主放心,知府放了消息,近月都沒有風暴?!?/br> “晚膳吃螃蟹吧,還有海螺?!?/br> “好,奴婢這就去安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