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另一老臣權衡后嘆道:“罷了,先不說了?!?/br> 他們幾位老臣,原是商量好了今日諫言皇帝立后的。 眾人剛過廣宣門,便見身后追來一內侍。 內侍躬身行禮,喚道:“劉大人,李大人,張大人,皇上有請?!?/br> 被點到名的三人忙前去丙坤殿覲見,待議完政,三人互相默契地給了暗號,一人出列說起方才想提的事。 “臣還有一事?;噬先缃穸幸?,后宮又無后妃,臣等幾位年老臣子幾多地方幫不上皇上,只想為皇上先解決成家一事,皇上可否要立后?” 衛封握筆的手停下,擱在硯臺上,靠進龍椅中。 他神色莫辨:“劉愛卿是已有想法?” “臣等是想著如今我大齊有皇上此等圣明君主開疆拓土,已是大國。既是大國,便不可多日無后,就如上回亥國來拜,若有皇后在,皇上便不必事事親為?!?/br> 另一老臣道:“臣說句大逆不道之言,元欽太后受偏寵多年,才致我大齊倒退了數十年,臣等建議皇上立后不立重權貴女,不立貌美媚艷之女。當立賢立良,不寵愛不偏愛?!?/br> “皇上,先帝太傅劉老之女年十六,端重溫恭,素嫻儀規;常寧伯嫡女年十五,溫慎賢淑;禮部侍郎之女……以上貴女雖無顯耀門第,但不至于母族偏權,重蹈元欽太后之路?!?/br> “還有昨日厲大人傳回的軍情請示,待攻下楚國時,該如何處置皇室血脈。臣等以為皇子可除,不留后患,但皇女不必像上回申國那般悉數賜死,皇女可為后妃,也可賜宗親?!?/br> 他們長篇大論說完,卻沒有等來龍椅上的人發話,這沉寂令他們惴惴不安。 半晌,殿上終于傳來一如往常沉冷的聲音。 “前幾句,三位所言甚是。立后不論出生,才可免元欽太后的覆轍。哪怕是朕立個無家世背景的平民女子,只要品性溫良,也可,對么?”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躬身答:“是,吳國的孝元太后便是平民女子,頗為賢徳?!?/br> 衛封輕抿薄唇:“朕知了,朕也欲找這樣的女子,會立這等女子為后?!?/br> “但敗國皇室子女,凡為皇嗣,不論男女老幼,皆不可留?!彼谅晱娬{,“朕不封他國皇女為妃,更不會立他國皇女為后,宗親與將領,也不可擅自留其性命?!?/br> 三人更懂了衛封一分,不過衛封答應會考慮立后,倒也算是了了他們一樁心愿,三人皆領了政務恭敬退下。 衛封又召見了幾個朝臣,批閱完奏疏后已是午時。 福軻與青宜招呼宮人布膳,衛封一面吃一面看手邊各國的時訊。 最近幾回讀到周國時,倒算是有幾分震撼。 自去歲周帝下罪己詔后,國內又大興科舉,選拔了不少年輕人才。最不可思議的是大周懷京內全無貪腐昏官。 信塔風雨無休,那曾被貶出京的六皇子莊威竟是個任勞任怨,且極為吃苦的人。帶傷坐鎮信塔,到如今已監舉貪腐京官四十八人,賜死十七人,全家流放無數。京官人心惶惶,皆再無敢貪腐者。周帝竟做到了滿朝清廉。 加上去歲以地募兵,而并非強征兵役,又興義診多年,周帝已收獲不少民心。 周,該盡快攻打了。 衛封翻過信中一本冊子。 男……德? 凡為男子,當胸襟寬廣,以女士優先,不強逼妻妾生男,不好一夫多妾。 一夫一妻,不納姬妾,當為新代男子美德。 不育無出為大,誤妻妾,當尊妻妾去留意愿。 不侍舅姑,是為不孝,也為夫妻異心,妻可休夫。 … 一條條讀完,衛封錯愕良久。 這是大周如今興盛的東西? 信上還說,許多男子都在讀《男德》,搶不到書的還摘抄謄錄,這其中部分男子是因為想求娶自己心儀的女子,才愿學習。另一部分是寒門子弟,為了免費入官學念書。更多的竟然是參加科考的學子,熟讀《男德》,為了加分。 滑天下之大稽。 這七分天下自古都是男權做主,何時讓男子學過男德? 這《男德》是大周長音公主掀起來的風潮,京中名門貴女追捧,年輕有為的學子都去學了這般東西。 衛封嗤笑,笑了一聲還停不下來,發笑許久。 福軻笑問:“皇上是見著什么有趣的事?許久不曾見皇上大笑了?!?/br> 衛封對福軻也沒有顧慮,福軻兒時也算是他在宮中少有的玩伴,他護福軻太多,福軻也真心為他照顧齊帝,幾次險些豁出性命。 他將那《男德》遞給福軻:“你識字,自己看吧?!?/br> 福軻看完,也不禁發笑:“這般下去,那長音公主豈不是要引起群臣共憤?” “大周都已經在實行了,第一屆男德考試只差兩個月,呵,周帝寵愛公主的程度令朕嘆為觀止?!?/br> 福軻接話:“這長音公主也該要慶幸她是生在周國,若是生在我們大齊,皇上圣明,是絕不允許這般的女子驕縱?!?/br> 衛封仍忍不住發笑,翻到亥國的時訊時,再次錯愕住。 亥國……也發行了《男德》? 他皺起眉,上次見的那女太子也并非是如此無理取鬧之人啊。 “去傳右相來見朕?!?/br> 福軻很快將徐沛申請來,這一年多里,徐沛申已憑借杰出的治國才能而升為右相,是齊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相。 衛封問徐沛申亥國的《男德》與周國是何關系。 徐沛申道:“臣查過了,是亥國太子與長音公主交好?!?/br> “她們二人交好?” “是,原由尚不得知,但二人的確是關系匪淺?!?/br> 衛封手指敲擊在龍椅扶手上:“你如何看待大周?” 徐沛申知曉他問的是大周近一年多來的改革,他直言:“周帝的改革不是空口戲言,罪己詔后,周國大興科舉,監舉貪腐,又為民義診、收獲民心,募兵擴充兵力。長此下去,不出五年,周必可強盛?!?/br> 徐沛申溫潤眼底頗為贊許:“這是臣不曾料到的,臣曾想,以周帝的治國才能,他或許是大肆發行銀票或鑄造錢幣,但他并無這般做?!?/br> 衛封沉吟著:“厲則傳回軍情,將士中這離間計,頗為惱憤,士氣大漲,攻占楚國也就在眼前了。屆時朕欲休養一載,拿下周國?!?/br> 徐沛申斂眉:“可行?!敝皇切牡锥嗌儆行┩锵?。 那畢竟是母國,且還有那般努力的一個皇帝,從荒yin到勤政愛民,不管如何這都已算是個好皇帝。還有大周有那么多從不曾放棄的老臣,聽聞如今那浪蕩好色的長音公主也在為農耕努力,從亥國借來許多種子,又在鼓勵全民讀書。 如果當初他早一點看見周帝給他的希望,他還會來大齊么? 徐沛申一時無言。 衛封也沉默下來。 二人各有心思。 半晌,衛封道:“其實朕很早便欲攻周,卻一直擔心小衛?!?/br> “待周國戰亂,她將如何活下去?朕便先攻申國,又攻楚國,可若再延后,周國恐不如現在好拿?!?/br> “皇上的顧慮,臣知?!?/br> 衛封道:“去將你雙親接過來吧,再去信給厲則,叫他將府中親眷也接來,朕會為你們安頓好家眷?!?/br> 徐沛申斂眉行禮,離去時心間迂回著一聲喟嘆。 寄回周國的信在一個月后送達。 厲則的信最先被厲秀瑩接到,厲則沒有在信中透露是大齊欲攻打周國,但厲秀瑩卻能猜到幾分。 在最初得知衛封是一國皇子后,她震驚無以言表,事后卻想,那般的人也該是個皇子。 沉冷不近女色,一身尊貴氣質,她曾為他獻過諸多殷勤都不曾打動他的心,那時的他還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啊。 只是厲秀瑩還記著莊妍音消失的事。 此刻再看信中,半分不曾提及莊妍音,便知人還未尋到。 如果他們都離開了大周,到時候硝煙四起,莊妍音一個小姑娘找不到他們怎么辦? 厲秀瑩悵然許久,回臥房交代顧景安:“你同父親與母親先去與我哥哥匯合吧,我想留下來找找鈴鐺?!?/br> 顧景安坐在輪椅上,他因教厲秀瑩騎馬而摔斷了自己的腿,大夫道得養個百日。 顧景安皺眉:“大哥已在信中說自有齊國的人在找,你一介女流為夫又怎放心?!?/br> “一介女流怎么啦,一介女流就很差了?”厲秀瑩將《男德》甩到他膝蓋上,砸得顧景安嗷嗷叫。 “正好長路漫漫,你好好背熟《男德》?!?/br> 她執意要留下來找到莊妍音,顧家人與厲家人沒有辦法,一向都疼她,只好以她為重。畢竟兩家人都是做生意的,此去大齊,基業便都斷了,得在那邊先好好扎下根。 厲秀瑩送走兩家人后,便帶上貼身丫鬟巧憐與兩名會些功夫的小廝,去了懷京。 聽她哥曾經在信中提過,衛夷常年走訪在蕪州與滎涇之間,一無所獲。 厲則曾經寄回來幾幅畫像,讓她公公這個縣令幫忙在沛山尋找,那畫像被她留下一幅紀念,她便拿上這幅畫,去找那個六皇子莊威。 總歸也是認識過皇親的人,讓那皇子幫著尋找,豈不更好。 厲秀瑩一路順利到了懷京,期間收到一封厲則的家書,厲則在信中斥責她亂跑,讓她務必回大齊。 夜晚落腳客棧,厲秀瑩提筆回信,告訴厲則她來了懷京準備尋人,尋到人再回去。 同為女子,她太知道如若戰亂會遭逢什么了。鈴鐺待她那么好,她只希望那小姑娘如今有了個有本事的義兄,能過去享享福,千萬不要在戰亂里顛沛流離。 翌日,厲秀瑩早早去了東周大街,舉國都在傳六皇子每日坐鎮信塔,風雨無阻。 來不及領略懷京繁華風光,厲秀瑩直奔信塔而去,果真一眼就望見那出眾的皇子。 “六皇子殿下,你還記得我嗎?” 莊威凝望她片刻,頷首:“你是沛山縣令的兒媳?!?/br> “我就知道你記得我!”厲秀瑩漾起笑,才想起禮數,“民女先給您行個大禮!六皇子殿下,這次民女入京是特意來找您的,我想您一定有辦法?!?/br> 厲秀瑩將畫像遞給莊威。 莊威瞧清上頭的人,神色明顯詫異:她們不是認識么? “六皇子殿下,您知道這是誰?”厲秀瑩捕捉到他神色,大喜,“太好了!我就知道你神通廣大,一定能幫民女找到鈴鐺的!” “我不識此人……”